我想我大概就快要死掉了。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腦袋也是，一陣一陣空空缺氧麻木的感覺。全身上下卻也不難受了，像是木頭般自由伸展在病床上。眨了眨眼，白色的白熾燈發(fā)出微微的燈光，在強烈的的陽光的掩蓋下微不可見，清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沉重的綢制窗簾輕輕的動了動，房間彌漫的是消毒水和床頭花香的味道，微弱的蟬鳴聲若有若無的從下面一排排的白樺樹上傳來。。。。
我今年七十了，平時總是呼吸困難，所以一個月前住進(jìn)了醫(yī)院，鼻腔一直連著氧氣管。兒子和媳婦偶爾會帶著孫女來醫(yī)院看我。他是去年去世的。他走后，世界都變得極其的安靜了。有時聽著孫女在耳邊說她在學(xué)校的趣事，說著說著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他在我耳邊說話的那副鄭重其事的樣子。無非說些當(dāng)天報紙上的趣事，對中國社會的擔(dān)憂，和另一幫老爺子下象棋的戰(zhàn)況之類的。聽力越來越不好，索性他還有耐心在你耳邊一遍一遍的說話。
六十多歲那年，我和他都感覺體力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我們總是早上六點半起床，一起做早餐，他淘米，我洗菜。然后早餐肯定有倆個雞蛋，他一直喜歡吃雞蛋，原本我不喜歡的，后來覺得雞蛋那種淡淡腥腥的感覺吃起來還不錯。吃完飯后我倆會沿著附近的公路轉(zhuǎn)溜一圈消消食。然后回來的路上他會去小書亭買份當(dāng)天的報紙，回到家后就咱倆就開始把躺椅慢慢搬到后院去，他躺在上面看報，有時候我會拿一本畫冊躺椅子躺椅子上翻翻有時會直接在那里曬曬太陽。這個城市的陽光永遠(yuǎn)是不溫不火的，雨水也不多，這么多年來像是特意照顧我的喜好一樣。然后一倆個小時后我們肯定就都在椅子上睡著了，年老了后精神很容易松懈，沒有讓人專注的東西后，便容易犯困。醒來后就到中午了，又去菜園子里摘菜做午飯。雖然吃的東西不多，但倆人都很喜歡吃辣，所以每每吃飯后臉都是辣的通紅通紅的，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吃完飯后又去消食，回家后一起看會電視，他喜歡看軍事，新聞，我則喜歡聽?wèi)颍磩游锸澜缟兜?，倆人有時會因爭電視看而急得大眼瞪小眼?？粗粗謺缋В缓蟊阌殖脸了?。臨近傍晚的時候醒來，他會去和一幫老頭子在街頭下象棋或者圍觀下象棋，我呢，就和一些老婆子一起跳個溫柔的廣場舞，或者打理打理菜園子或新種的花，要不就在和鄰居家的大黑玩玩。吃了晚飯后我和他又會出去消食，大公路上偶爾也會有幾個熟人，或者是些貪玩沒有回家的小孩拖拉著個書包朝家奔去。再后來就回家一起睡覺到第二天大早。
五十多歲那年我倆都退休了，忙活了大半輩子終于可以不用在朝九晚五了，剛開始還很犯賤的悵然若失有些不大習(xí)慣，然后開始慢慢意識到難得真正自由了，于是開始計劃細(xì)致的中國行。倆人都不喜歡吵鬧的地方，所以被納入考慮范圍的都是些不很火的地方景點，如一些鄉(xiāng)間小鎮(zhèn)之類的。年輕的時候旅游沒有辦法放個假只會趕上旅游高峰，在人堆里擠來擠去疲憊得要死。能享受到1%的快樂就得付出5%的辛苦，好劃不來明明都是假期了。然后我倆的旅游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愜意，因為不是很喜歡坐車，在車上的疲憊感每每都能讓人望而卻步，索性咬咬牙堅持了下來，當(dāng)我們在那些山間古鎮(zhèn)不疾不徐游行時也覺得是一番苦盡甘來。當(dāng)然我們還是很有冒險精神，去藏北的高原，西北的大漠，東北的雪山，看漠河的日落，然后游行黃河長江，再是看南方的大海等等。我們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耗在旅游上，然后其實旅游一天我們通常會在旅館里睡倆天，因為我是在受不了那種旅游時的新鮮后接踵而來的是身心浩劫般的疲憊。好在每每他會照顧你，像年輕時一樣，旅游前將所有路線計劃好，旅館聯(lián)系好，然后各種緊急情況都有防備的樣子。今生有你，夫復(fù)何求？
四十多歲那年我們迎來了我們的第一個孫女，那般小小的模樣讓我們想起她爸爸剛出生時的小小模樣。光陰荏苒，昔日承歡膝下的兒子今日也要為別人撐起一片天了。孫女的到來讓他高興得不能自已，原本他那幾年對工作也開始感到很是厭煩，跟單位同事因為些許小過節(jié)鬧得人人不歡。然后想幫兒子找個更好的工作兒子卻也不領(lǐng)情，后來兒子帶女朋友回家，再后來突然要結(jié)婚又忙著幫忙籌辦。其實心理擔(dān)心得很，擔(dān)心兒子會受不住那些壓力，工作上的，家庭上的，一大堆一大堆擔(dān)心他那還有些稚嫩的肩膀會受不住?？墒莾鹤雍荏w貼，從不讓人擔(dān)心，工作也很上進(jìn)。兒媳也是會為人分憂解難，讓人繃得老緊的那根弦開始慢慢放松。然后孫女出生后媳婦她就搬回來和我們一起住，我們也可以幫忙照顧著母女。小孩子的古靈精怪會讓大人擔(dān)心很多，但更多時候她就是你的開心果。你看她從蜷縮在搖籃里的一小個慢慢舒展開，開始會爬再回站立行走，看她從叫媽媽然后爸爸然后爺爺奶奶。然后她以你察覺不到的速度迅速成長，她開始會給你端杯茶水，她開始寫字寫作文寫日記，她開始自己去上學(xué)，她開始會洗自己的衣服，開始會用電飯煲做飯，她開始有自己的思想開始有些自己道不明說不清的小情緒，一如當(dāng)初的你。
三十多歲的那年，我和他的工作都開始進(jìn)入正軌，同時也不敢太忽視唯一的兒子，很擔(dān)心他受到冷落以為父母不看重他。但那正是他的叛逆期，那個時候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更討厭我們的管教，做事我行我素。但無比讓人擔(dān)心的是有時回家總是帶著傷，他肯定和別人打架了。那個時候的他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以為靠著一群朋友自以為的出生入死般的友誼就可以過上仗劍天涯般的豪邁人生，以為身上掛一點彩才是真正的男子漢的象征?？墒撬恢赖氖撬母改赴胍贡蛔约旱膲艚o驚醒，那個他被別人用刀捅死的夢，他被丟棄在角落里沒有人發(fā)現(xiàn)的夢，驚醒后心有余悸便難以再入眠。然后很嚴(yán)厲的管教他又會適得其反所以走四姑訪六婆想知道別人怎么管兒子。還好后來順利讀了個一般的高中，高中后的他成熟了不少，結(jié)果又發(fā)現(xiàn)他有些不正常，然后他告訴我們戀愛了。天吶，我們的兒子早戀了！兒他爸是無論如何都堅決反對自己的兒子早戀，擔(dān)心他耽誤學(xué)習(xí)，最重要的是怕他耽誤了人家姑娘。我是很震驚很震驚，原來我的兒子已經(jīng)開始有喜歡的姑娘了，他開始會因為另一個女孩的開心或不暢而弄得自己的情緒莫名不定了，他開始會想方設(shè)法去愛另一個女孩想要那個人因為自己的存在而產(chǎn)生開心甚至是幸福了，他開始不再只是一個沉浸在自己游戲世界活著武俠漫畫世界的那個臭小子了，心情莫名高興卻又很惆悵。后來兒子和那個女孩分手了，我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天吶，我開始后悔當(dāng)初我沒有反對他的戀愛了。明明還是我眼里的小孩如今卻要承受愛情的苦，心里千萬般的擔(dān)憂痛苦卻不知道要如何去幫他除盡他那些青春必不可少的成長所帶來的瑣碎又巨大的悲傷。當(dāng)時它必定在我兒心口上劃拉了一大個口子，讓他每每觸碰到便牽扯起記憶深處的痛。那讓他像變了個人一樣，他開始學(xué)習(xí)，開始不怎么說話，他不再打一整天的游戲泡好幾天的吧，他開始關(guān)心我們。他開始讓我們放寬心，卻也讓我為他的成長感到難過，如果可以，我們永遠(yuǎn)希望他是那個逛超市扯著大人衣服要糖果的小孩，受了傷第一時間撲進(jìn)大人懷里尋求安慰的小孩。如果可以，我們希望他永遠(yuǎn)不要成長到要拿起利劍與世界為敵的那天，隱藏傷口誓死要捍衛(wèi)自己的世界，最后卻被傷的遍體鱗傷潰不成軍。
二十多歲的那年我正享受青春的美好，我有愛我的父母，我有美好的愛情，真摯的友誼，以及拼死累活守住的工作。我剛開始真正了解奮斗的意義，我生活目標(biāo)明確，我開始不在沉寂在畫地為牢的自我世界，我開始不再害怕長長久久似乎永無止境的孤獨，因為工作帶來的身心疲憊和孤獨并論起來并無區(qū)別。我也總總因為對工作和未來的擔(dān)心而整夜整夜的失眠，精神狀態(tài)極其不好，人也消極悲觀的很，要不是沒有勇氣，我擔(dān)心我會沉入河底，從高處自由降落摔成肉醬，沒人發(fā)現(xiàn)的尸體在公寓發(fā)出惡臭被引來的老鼠蟑螂一一分食。但是好在我遇到了人生的愛情，那個我眼里強大到不行的男人，他似乎天生有天生有治愈痛苦的能力，他讓你有一切勇氣去追求奢望。記得以前看circle, 尚他說他一直以為自己有一天會遇到那個能夠理解他痛苦孤獨的人，然后帶他脫離苦海，可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世人皆活在各種痛苦中，世人都期待被解救，所以他告訴自己從今天開始，不要為自己的痛苦流一滴眼淚。那個時候我也想著要堅強到不懼怕所有的，可是還是無能為力的怕，怕辜負(fù)家人，怕辜負(fù)自己心中的模樣。但是他的出現(xiàn)讓我對生命重新充滿了勇氣。馬克吐溫說過，There isn't time, so brief is life, for bickerings, apologies, heartburnings, calling to account, There is only time for loving, and but an instant, so to speak, for that.那個時候的我開始真正學(xué)會愛這個世界，不是當(dāng)初那種圣母般的盲女的慈愛，而是因為你存在于這個世界所以我愛。因為有個人也曾說過，我不喜歡這個世界，我只喜歡你。我，喜歡的你吶。
我十多歲的那年，被父母呵護(hù)得很好很好，不懂得人間苦痛，所有的苦痛只源于我的物質(zhì)精神沒有得到自以為應(yīng)有的滿足。我們的家境一般，但父母無疑是傾盡了他們所有對我好了。父親的母親有些重男輕女，一直想著兒子能再生個孫子為他傳宗接代，不過父親堅決不同意。他說他這個人很自私，能付出的愛不多，并不想多一個來分食他女兒應(yīng)得的關(guān)注。只是她的女兒也很自私，所以日復(fù)一日將他倆的青春壓榨得所剩無幾?？墒撬麄兏试竻龋麄円蚕胫约旱呐畠河肋h(yuǎn)是自己的公主，永遠(yuǎn)不會長大，永遠(yuǎn)沒有要來接走她的王子，她永遠(yuǎn)可以躺在舒適的公主房里看漫畫而不用去穿越人生的荊棘。我也想只是你們翅膀下的小鳥，仰著頭等你們喂食，擠擠腦袋在你們肚子上找到最舒服的睡覺點，想著一家三口在夜晚昏黃的燈光中，我走在你們中間，路過一棵又一棵的大樹，然后回到燈光明亮的房屋，沉沉睡在我的童話世界?？墒俏倚睦锩嬉灿幸獮槟銈冋陲L(fēng)擋雨的想法，也想成為你們的依靠，也想快快想大希望時光不要傷害你們。我也，愛你們吶。
啊，時光流轉(zhuǎn)到我呱呱墜地那一刻，人生剛剛開始，還有那么多美好等待著我，痛苦也是為鋪墊更多的美好等著我，還有美好的愛情美好的你等待著我。
想到你我內(nèi)心就開滿了花，它們迅速占據(jù)我整個心房，然后藤蔓從我胸腔里出來，將我整個包裹，再蔓延將病房包裹，再將外面的世界一點點包裹，我在花香中感到這個世界的平靜然后慢慢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