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編輯這個職業鮮有名人出現,很大程度上,和傳統的社會習慣有關,中國人普遍喜歡出名,對于一些明顯不會出名的職業,自然興趣不大。這一點和國外相差甚遠,無論是歐洲美洲,還是日本,工匠藝人反倒受人尊敬,常被人挖掘,著書立傳。
麥克斯威爾·柏金斯,作為美國歷史上傳奇的編輯,一手挖掘了菲茲杰拉德、海明威和伍爾夫這樣的寫作大家,他的一生就做著默默挖掘有才華的好作家的工作,直到去世。而他生前在康乃迪克州的新卡納的住處,目前已被列入國家歷史古跡管理處。他的故事,2016年也被拍成了一部電影《天才捕手》,提名了德國柏林電影節最佳影片。
相比之下,再看中國的文化環境,在互聯網沖擊下誕生的新媒體時代,看似百花齊放,實則是堆滿山坡的垃圾,讓人眼見了心煩,鼻子里盡是刺人的味道,只能躲得遠遠,巨大的熔爐,甚至讓一些本可以出名的好作家,終生默默無聞。
讀庫的老六(張立憲),應該是編輯行業最有名的人,這些年他的《讀庫》系列吸引了一大批忠實讀者,我也是其中之一,一方面,是出自對他本人作為職業編輯的信任,另一方面,則敬仰于他敏銳的文學發掘眼光。讓我有機會接觸到一些純粹的寫作者,純粹的藝術家。像是海桑、任曉雯、周燁,這些出色作家如果沒有老六的發掘,他們優秀的作品也很難被發現,被出版,對于很多有文學追求的人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另外一位老編輯,馬未都,現在則是一副老頑童的形象頻繁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卻很少提及當編輯這段過往,一心撲在了古玩上,專心培育自己一手打造的觀復博物館,安安心心做自己的館長。在一次采訪中他也講到,年輕時看的太多,現在沒興趣了,一本都不看,外國的也不看,國內的更不看。中國最近一次的文學頂峰,一致公認是上個世界80年代,而近乎占據頂峰時期半壁江山的大作家,都是馬未都作為編輯時發掘并且推廣的,像是王朔、劉震云、蘇童、莫言。
至于我個人很喜歡的一個編輯龍冬,更是無法接受現今中國的文學創作環境,已經退出了中國作家協會。他創作的《文學寫作技巧》看似是一本指導寫作的手冊,但實則就是對當代中國文學十足的諷刺和批評。他曾經言詞犀利地表示,集中讀讀今天作家的寫作,深深感到,痛苦至極地感到,絕望地感到,我們的小學中學大學,都是如何施行閱讀與寫作的教化?作家們文字修煉和寫作基本常識,都是如何用功和獲得的?扎西達娃說:當代中國文學,最好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總體來看,我同意他的判斷。
更有人調侃:當今文壇,江湖也。小混子多,大器幾無可成。我更同意這一句批判。
龍冬也曾好言相告努力希望寫出好作品的年輕作家,掌握三個訣竅或許能夠讓寫作的人創造出持久閱讀的“經典”,占有其中一條即可。一,文體講究。二,思想深邃。三,反叛抗爭。 不過細數下來,這幾年至少我還未曾發現能寫出堪稱經典的作者。希望那些堅持寫作的人,或者已經寫出好作品的人,能遇見一個類似老六、馬未都和龍冬這樣慧眼識人的編輯。能寫出一些真正的文學小說,而不是通俗小說。
近年來龍冬也把自己的大部分藏書都捐了,送了,整理書柜,他忽然發現中國1949年以后創作表現突出的作家,只留下了四位,汪曾祺、王小波、張賢亮、王朔。
如果把其中的張賢亮替換成阿城,可能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當代作家花名冊了,另外,再加上一個莫言,他是中國少有的能駕馭15萬字以上的小說作家。我常常勸身邊的朋友,與其每天在網絡上一篇又一篇的翻看那些連文學創作都算不上的作品,不如好好浪費時間,去讀一讀阿城、王朔、汪曾祺、王小波…
如今中國已經進入了一個全民創作的時代,在互聯網不可逆的時代,從微信喊出再小的個體,也有自己的品牌開始,編輯這個角色,就結束了它的歷史生命,換上了一個全新的定義。
現在的閱讀平臺多如牛毛,從微信開始,到今日頭條,每個人都有了創作的權力。但不是每個人都應該選擇創作這條路。更多的時候,人們原本可以認真吸收過濾信息的能力,已經被新媒體時代的新編輯們毀掉了。
還是有必要先提一下,我武斷的給所謂當代“編輯”一職所做的分類。
第一種是傳統媒體的職業編輯,他們被迫轉型也好,主動求變也好,進入新媒體時代,不得不轉換自己的編輯模式,適應大眾對于信息新聞的獲取方式。這些人有能力,也有實力,將自己的影響力從傳統向新媒體時代延伸,本質上,他們是在繼續自己的職業,這些機構或個人創作出的作品,與傳統的報紙雜志并無區別。像是《人民日報》,《GQ實驗室》,《人物雜志》的公眾號,都是自己文化或者職能上的延伸與拓展。
第二種是傳統雜志或者媒體出來的作家或主編,他們憑借自己的以往的影響力,開拓了一個全新的品牌,和一種全新的寫作模式。這些人,才是當代新媒體時代應該崛起一批新媒體作家。他們有著扎實的寫作功底和巨大的個人影響力,在新媒體時代勇于大浪淘沙。這些人即便開始了新媒體寫作,也不會摒棄傳統媒體賦予他們的基本常識,和多年研習出的寫作的意義。即便很難成為寫出經典的大作家,他們也始終懷著對時代的悲憫和對大眾普世教育的原則在創作。像是咪蒙,連岳,老道消息,在我看來就是這一類人,當之無愧的自媒體或者自媒體團隊。
第三種則是新媒體時代促生的新媒體編輯,一個全新的職業。他們既沒有做過傳統的編輯,也沒有受過職業的訓練。他們所學的知識,大多是營銷,是媒體運營,這種編輯的宗旨只有一個,流量,而追求流量的目的也只有一個,錢。他們是新媒體時代主要的垃圾制造者,沒有任何文學追求,也沒有任何價值目的。他們潛心研究的就是如何起一個吸引人的標題,如何讓人產生恍惚的共鳴,如何用一堆堆砌的圖片讓人主動轉發。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持續運營下去,才能賺錢,才能活的更好一些。他們做的,是一門純粹的生意。純粹用在這里,甚是諷刺。
前幾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只讀看的懂得書,等于沒讀過書》,看過之后十分氣憤,看到下面的各種感同身受歡呼一般的評論更是失望。文章采用的寫法就是我之前說到的能讓一篇文章看起來有吸引力的手段之一,增大文章的信息密度。但信息密度的定義我也說過,是要建立在自己的經驗和見識之上。像這篇文章里不斷堆砌的所謂書中看到的知識是如何融會貫通,如何進階的,完全就是累積木的方式,和一篇影評文章不斷貼電影截圖并無區別。
而文章要表達的主旨更是讓我意外。它到最后告訴人們,“你所排斥的,就是你需要學習的。如果你只看合乎自己口味的書,那你永遠就只能知道你已經知道的事情,那你永遠就把自己局限在了一個狹窄的“隧道”之中。”
難道這就是讀書的本質或者說讀書的目的么?它還引用了魯迅先生的話:“非啃不可的書要硬看。”并且把書分成四類:工具書,消遣書,視野書和干貨書。說我們不能只局限與讀第一種和第二種,人生要想活的開闊,就必須要學會啃第三種和第四種書。暫且不說它的分類中出現所謂干貨書是有多么荒謬,就說它把這一段寫在魯迅先生那句話之后,就是如此的滑稽。
先生已經明確的說過了:非啃不可的書要硬看。言外之意,其余的書,隨便。這本就是多么完整的一種分類。
在我看來,讀書只有一個目的:解決自己的疑問。無論是工作上的,還是生活上的,或者情感的,心理的,甚至是哲學層面的,考究靈魂的,只要你覺得它可以解決你的疑問,它就是一本應該去讀的書。而現在各種形式的媒體,并不是為了解決你的疑問,只是為了給你制造更多的疑問。就像梁文道所講,什么是旅行,旅行就是各種旅行雜志讓你消費而制造出來的說辭。他們不斷的制造一些信息,讓你消費,只有你消費了,他們才能活的更好。
新媒體時代的創作也是這樣,只有你點擊了,讓你覺得頓悟了,你轉發了,它才有流量,有了流量才有廣告,有了廣告,才有收入,才能活的更好。這不過是一門生意,卻被美化成了后現代主義的一種全民文化形式。想來就有些可笑。
這篇文章《只讀看的懂得書,等于沒讀過書》,無非就是營銷手段的一廂情愿。我還看到了它的前作,寫的話題是看書要挑出版社,也只是歪打但不一定正著罷了。無非是想著,我只要干大家都干的事兒,總歸沒錯吧。
讀書不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比讀書重要的事也有很多。嚴肅閱讀不是每個人都要做的,找準自己的定位,知道主動去解決自己心中疑問,無論是看書,看是其他任何形式,都不重要。成長只屬于自己,而你會成長多少,和你讀了多少書,并不是線性關系,只不過前輩們總結出讀書也許是最快速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所謂的殊途同歸而已。
新互聯網時代,也許讀書不再是必要的,也許一本書都未曾讀過也能過的很好。只要努力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要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就可以了。
回到主題,說了這么多,我只是想借此提一句忠告,大多數知識淵博者,只是看起來有文化,而不是真的有文化,要懂得區分。
2017-10-29
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