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到達陶然鎮的時候正是傍晚,橘紅色的夕陽籠罩著這個寧靜的小鎮,讓它的美麗中多了一份溫暖的童話色彩;小路左邊是一條清澈的小河,波光粼粼,如同綴滿水鉆的玉帶。空氣里隱約飄著一陣甜絲絲的香味,靠近河邊的草叢里零星地點綴著一些粉紫色的牽牛花,幾只淺黃色的小蝴蝶在花間飛舞嬉戲著,讓人的心情不自覺地跟著放松下來。
在前行的過程中,林曉看到了一家院門大開的小洋樓,那院子里開墾出了兩塊小小的花圃,只是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打理了,里面的花苗和雜草都糾結在了一起。寥寥可數的幾朵小花在雜草中低著頭,奄奄一息的模樣。
林曉拖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很快就找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家名為流連的小店,這是她剛剛在網上跟別人談下來的一個店面,準備改裝一下,開一家花店,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流連以前是一家賣假發的小店,林曉剛一推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揮之不去的藥水味。因為在網上已經把一切都談妥了,所以現在店里并沒有其他人,只是前任店主走得急,店里面都沒怎么收拾。一進門就可以看到店內兩邊的墻壁上,掛著十幾頂款式各異的假發,灰撲撲的,一看就很長時間沒打理了。
小店總共兩層,下面是工作區,二樓是起居室,倒是方便得很,不需要再另外去租房子住了。林曉放下行李,決定先將二樓打掃一下,一樓的衛生明天再做,畢竟今天趕了一天車,她的身體已經急需休息了。
等到林曉將二樓整理到可以住人時,外面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銀沙一般的月色透過水跡未干的窗戶,散落在在房間的地板上。她收拾到清潔工具,反手捶著酸軟的腰身,緩緩地向樓下走去。剛剛進門之前,她看到隔壁有一家小面館,希望還沒有關門,她心里暗暗祈禱著,腳下加快了步伐。
“咚——”一聲悶響從樓下傳來,林曉腳步一頓,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好像忘了關門。
林曉在樓梯的拐彎處大概站了半分鐘,才鼓足了勇氣,探出腦袋,透過樓梯間的縫隙,查看一樓的情況。因為剛才一直在二樓忙碌,所以一樓的燈都沒有打開,小店里光線不是太好,她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瘦弱的小身影正在店門口徘徊著。借著微弱的月光,她大致看出了那是一個五六歲小男孩,此時那小男孩正仰著頭,伸出右手食指,小腦袋一晃一晃地數著墻上的假發。
“...11、12、13...”
林曉臉色一白,一下子回憶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那些鬼故事,頓時有點想哭,她的腦海里不停地叫囂著快走、快走,但瞬間癱軟的雙腿卻讓她寸步難行。
好在門外的“小鬼”似乎并沒有要進來的意思,等他數完那些假發,便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等到小孩的腳步聲遠去,林曉一下子有了力氣,飛快地沖下樓梯,將店門反鎖了,然后又沖回了房間,不理會“咕咕”亂叫的肚子,悶頭大睡起來。
經過這驚魂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林曉就呵欠連天地起了床,準備忽悠死黨過來陪自己幾天,好搞清楚昨天那個“小鬼”的來歷。可是等她剛一把這邊的事情交代清楚,便招來了死黨的一頓損。
“林大小姐,作為一個接受過中國上下五千年文化熏陶的新時代女性,你那小腦袋瓜子里除了情情愛愛,神鬼妖魔,能不能稍微裝一點有用的東西?小鬼找上門??你咋不說閻王和你對門呢?行了行了,你現在大小也算是個小老板了,工作自由,姐姐我還得朝九晚五呢。與其在我這兒瞎耽誤時間,不如邁邁步子,去外面溜達溜達,反正你那兒也不大,說不定就能遇到識別‘小鬼’真面目的知情人士,趕緊去,別擱我這瞎嚷嚷。”
說完,死黨就毫不遲疑地掛斷了電話。
“......”林曉舉著被掛斷的手機,愣愣地坐在床上思考了許久,終于在死黨的那番話里找到了一個重點。
“知情人士...”
十分鐘之后,扎著馬尾的林曉咬著半塊干面包打開了店門,金色的陽光迎面撲來,讓她擔驚受怕了一夜的小心臟終于得到了一絲暖意。
“姐姐,姐姐..”林曉懶腰伸了一半,突然被一個小小的童音給打斷了。
“呃?”林曉趕緊站直身體,低下頭來,一張圓嘟嘟的小臉映入眼簾,她連忙退后一步,這才看清自己面前這個小孩的模樣。
他的年齡應該在五六歲,米色的短袖襯衣,搭配著天藍色的背帶褲,上衣微微有點皺,可能是小孩自己穿的,不過都很干凈。他右手輕輕地握著一小捧五顏六色的太陽花,大概是因為摘下的時間有點久,已經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覺。
“送、送給你。”小男孩臉蛋微紅,眼睛都不敢看人,雙手將花遞到了林曉面前。
“謝、謝謝哈。”林曉呆呆地接過帶著小孩體溫的太陽花,想了一下,側身指了指自己的小店:“你,要進去玩玩嗎?”
“可以嗎?”小孩聞言眼睛一亮,馬上就顧不得害羞,牽著林曉的一支手指走近了小店。
小孩很乖巧,在林曉去找杯子養花的空隙里,一直就乖乖地站在原地,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到處翻翻找找,讓剛從樓上下來的林曉不覺露出了一點笑意。就在她輕聲走到小孩身后,準備將剛從行李箱里拿出來的水果糖遞給小孩時,那孩子突然抬起了右手,指著墻上的假發開始數起來。
“1、2、3、4...”
“是你!!”林曉一下子驚叫起來。
“......”正在數數的小孩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抬起頭飛快地瞄了林曉一眼,然后低下頭去,不安地攪著手指,半響不敢說話。
林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大嗓門嚇到這個孩子了,她立即蹲下身來,先揉了揉小孩的發頂,在小孩抬頭看自己的時候,適時地歪著腦袋笑了一下。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也來過姐姐這兒?”林曉放柔了語氣,緩聲問道。
小孩輕輕地點點頭,見林曉似乎并沒有生氣,這才伸手指著墻壁,小聲解釋了一下:“我想要買那個。”
誤會解開,林曉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了,她先將水果遞給小孩,然后拖來了兩張昨天已經擦拭過的木椅,和小孩面對面地坐了下來,決定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那個是假發,你買它做什么?”
“我不想再讓爸爸當和尚了...”小孩眼眶有些紅:“他當和尚久了,就會離開我和媽媽,我不想讓他離開我們。”
“和尚?”林曉覺得自己好像越問越糊涂了。
“姐姐,這是媽媽給我的零花錢,你看夠我買那個嗎?”小孩小心翼翼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幾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幣,遞到了林曉手上。
林曉掃了一眼那不足二十元的紙幣,心里有些淡淡的驚訝,她看了一眼小孩期待的眼神,最終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認真地道:“夠了。”
這件事之后,林曉又投入了店門的整頓工作中,自這天起,她每天早上都能在店門口收到一小捧太陽花,這讓她在這個陌生的小鎮感到了一份難得的放松。
半個月之后的一天,剛剛關門準備去買菜做飯的林曉,在經過之前見過的那棟小洋樓時,意外地看到了許久沒見的小男孩,彼時他正拿著一只小水壺,在給院子里的太陽花澆水,只見那些半個月前還奄奄一息的小花苗,現在已經變得生機勃勃,開出了整片的花朵,五顏六色地擠在一起,煞是好看。她看著看著不由得笑起來,這下子她終于知道每天早上準時出現在自己店門口的太陽花來自哪兒了。
“你找人嗎?”就在林曉目不轉睛地盯著花圃時,一位帶著遮陽帽的青年男子慢慢地從屋內走了出來。
“爸爸...姐姐,你來找我玩嗎?”小孩聽到了大人的聲音,抬起頭正要說話,突然看到了正在看著自己的林曉,立即高興得大叫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出花圃,打開了院門。
“......”原本打算看看花就離開的林曉,這下只能在小孩的注視下走進了這個漂亮的小院。
“你好,我是小楠的爸爸,李修。”青年男子笑著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是林曉,前面花店是我剛開的。”林曉一邊伸出手去,一邊下意識地看了看李修的頭頂,她可還沒忘記小孩之前的說辭。
“花店老板,原來是你。”李修臉上的笑意真誠了幾分,這讓他略顯蒼白的臉色瞬間多了些許溫度,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小孩,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頭發,笑瞇瞇地道:“這個,謝謝你了。”
“你怎么也不加件衣服就跑出來了。”一位穿著棉質長裙的少婦從屋內走了出來,她手里拿著一件灰色的針織衫,輕輕地披到李修的身上。
“這位是小楠的朋友,前面花店的老板,這是我的妻子程茹。”李修為兩人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
夫妻倆似乎早就聽自家孩子提過林曉,所以對她很是熟絡,小孩摘了一捧新鮮的太陽花遞給林曉之后,就繼續去完成自己的澆花大業了。
“林小姐,喝杯花茶吧?我們家自己做的。”程茹扶著李修慢慢地走回了屋檐下,那里擺著四張小木椅和一張圓桌,用來招待客人剛剛好。
林曉飲盡了手里清香撲鼻、回味甘甜的花茶,輕輕地放下茶杯,抬頭看向熱情的李修夫婦,因為大家現在都是坐著,相距又不遠,她這才看清李修那一臉蒼白的病容。
“是癌癥,正在化療期。”程茹笑著解釋了一句。
“原來是這樣。”林曉看著李修摘下帽子,露出的那個顯眼的光頭,恍然大悟地叫出聲來。
程茹轉身看了一眼正在澆花的小孩,低著頭小聲道:“本來以為孩子還小,不懂這些,但沒想到他會這么敏感,之前的那頂假發多謝林小姐了。”
......
回家的路上,林曉一邊回想著剛才與李修夫婦的交談,一邊仰著頭,看了看遠處的那棟釘著十字架的建筑,心里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第二天一大早,陶然鎮早起的幾位老人看到剛開張不久的曉曉花坊外面,多了一個長長的不銹鋼架子,架子上面擺滿了干凈整潔的假發,款式各異,顏色有深有淺,像是一排生機勃勃的向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