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那些晚上,她相信他還是深深愛著她的。
她經常從難以呼吸中醒來,發現是他用力抱著她,像是要將她摁透皮膚,摁到自己的身體里去。
有時候是她從夢中哭醒,似乎別離已經真的發生。
在最初之前,是像冬夜一般漫長的三個月。
他們并非一見鐘情,卻又在相互認識不到一周內向對方吐出了火熱的誓言。
或許他只是希望用新的戀情來遺忘上一個女孩——甚至帶著些報復意味。而她只想讓無趣如死水般的生活泛起一絲波瀾。
誰會想到之后的幾十年呢?
相識四天的時候他們分開,直到三個月后才再次相見。
在此期間,他們用短信來互訴衷腸——僅僅是第一個月的短信往來,總字數就超過了四萬。從清晨到夜晚,發短信占據了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連睡眠都變成了不可饒恕的罪惡行為——但凡有一方在未回復對方最后一條短信的時候睡著,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先迫不及待的用一條短信道歉,再用第二條短信回復對方發過來的最后一條以免話題中斷在自己手里。有時候是在半夜醒來,必然要先糾結一番短信是不是要此時回復,既怕吵醒對方,又怕對方正在等待自己的答復。
終于到了要會面的那天。
她一大早就把自己的所有飾品和衣服擺在桌子和床上,央求同屋的姑娘幫她打扮。那時候她和另外三個姑娘住一間屋——兩個姑娘睡一個高低床,她和另外一個姑娘共用一張雙人床——各鋪各的床單,各蓋各的被子,她十天付給那姑娘兩百塊錢。
此時,他在這個國家西南角的一個城市里打掃剛剛租下的一個小房間。房租每月一百五十塊,房間只有五步乘五步大,還包括一個小小的衛生間,里面有洗臉池和淋浴。床單被罩是昨天剛洗干凈換上的,在此之前,它們已經在原來的床上待了整整半年,他換了六次水才讓它們恢復了最初的顏色。一個小小的雙開門衣柜立在床頭,對著走廊的窗戶邊放了一張桌子,桌上的電腦顯示著他最近在玩的游戲——今晚是不能玩了,他想。
他又把房間用拖布擦了一遍,把床單的褶拉平。這夠了,對我來說,不,對我們來說,他想,這像是一個家了。
在室友的指導下,她把頭發松松挽起,用亮晶晶的耳環做了頭飾——其中之一后來掉落在他們第一次一起乘坐的出租車后座上——因為實在從她自己的衣服中挑不出適合約會的,室友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了她,一字肩的T恤稍稍一走動就會露出半個肩頭。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此刻一樣覺得新奇又不安。
晚上六點,他就到了機場,等待八點鐘從東邊沿海大城市出發的飛機,他知道她此刻肯定也在機場了。
直到此時,他們都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他們是否還能認出對方。他們只見過一次,彼此也并沒有對方的照片,此時心中的對方都是這三個月短信的集合體,并非實物。
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對兩個人來說都是難捱的,既怕自己出了對方的想象,也怕對方走出自己的想象。
還好,憑借著手機和機場的各種店鋪和標志,他們沒費什么勁兒就找到了彼此。
好像跟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她想。
他則是看了看她,然后一把擁入懷中,或許是覺得男生應該主動點。
他幫她背了登山包,又拉著箱子——行李袋里是她前三個月在異鄉用的所有物件,包括一堆衣服、幾雙鞋、幾本書和洗漱用品,還有她專門給他帶的特產——攔了一輛出租車,然后兩個人一起擠進后排。
他夸她好看,并試圖吻她。她覺得不自在,又擔心抗拒力度太大會引起司機的注意以及讓他產生其他的想法。妥協的結果是他緊緊擁著她并不斷吻她的發。
終于到了他們的小屋。
由他帶領和說明,她查看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物什,在聽到租金的時候表示很劃算,在衛生間試了試水龍頭是否有水以及水的大小,拉開衣柜看了看,還出門找了找晾衣服的地方。
做完這些,她開始從行李袋往外掏自己的東西,他幫她收拾了一會就制止了她的行為。他告訴她只用把日常用品拿出來就好了,其他的他明天幫她收拾。
他拉她坐在床邊,訴說他的想念,慰問她旅途勞頓,又忍不住把她擁進懷中輕輕撫摸。
她最初渾身顫栗,然后開始有點享受。或許,今晚會發生些什么,也或許不會,她想,這取決于我自己。她漸漸為自己鼓起勇氣。
后來,他幫她放好洗澡水,讓她換了睡衣去洗澡。
再出來,他已經躺在被子里,并示意她也進來。
她掀開被子才發現他已經赤身裸體,即使平時自詡膽大臉皮厚這時候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開始緊張。
不過晚上十點,外面街道還有大批的人在笑鬧走動,各家吃食店此刻都變身燒烤攤,時不時會聽到遠處的狗吠和醉人摔酒瓶的聲音。
此時這些都被隔離,她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既羞怯又好奇,她試圖讓他也穿上睡衣,卻被他扯進懷里延續洗澡之前的動作。他像長輩一樣撫摸她的頭發,像兄弟一樣搭著她的肩,他的指肚仿佛有神奇的力量,隨著撫摸她漸漸鎮定下來。他們輕緩的親吻彼此,用身體訴說三個月的思念,也用身體熟悉彼此。
她問他會愛她多久——即使早已明晰未做到的誓言會像路過的風一般不可信,但又有哪個女孩會在最初的時候不相信自己深愛的人,會不相信自己是唯一特殊的人呢?
“一生一世。”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