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陽是我的小學同學,實際上我們幼兒園就在一個班級,但真正熟識起來是在二年級。
1998年,我們九歲。我生日那天穿了條媽媽從城里寄回來的帶蕾絲邊的公主裙,在那個閉塞的小鎮校園里顯得很招搖,因而引起了班級里其他女生的嫉妒,被圍攻的時候,季晨陽出現了。同樣膽小的季晨陽那天表現得異常英勇,像個SUPERMAN。只是那天他穿在外面的是條平角沙灘褲,不是超人的三角褲。
那時候我的父母都在城里打工,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我沉默寡言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思念涌動的心,只是無法對他人說。
午間休息的時候,我坐在樹下發呆,他來到我身邊看著脫線的蕾絲裙邊,說“沒關系,回去讓你媽媽補一下就好了。”
“我媽媽在很遠的地方,今天是我生日,我很想她。我想她陪我過生日。”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竟然對別人脫口而出感情色彩這么濃重的句子。
他聽后站起來鄭重的祝我生日快樂,并且承諾以后會陪我過生日。正午的陽光穿過梧桐葉落到他笑得一臉真誠的臉上,缺著一顆門牙,為笑容平添了幾分喜感?。
見我笑了,他又調皮的補了一句,“你穿這白色的裙子真好看,像個公主!”
我們的友誼就這樣開始了。
第二天放學后,他帶著我去了街上的一家蛋糕店,買了一個小小的奶油蛋糕,兩塊錢,是那時的他一個禮拜的零花錢。
他捧著蛋糕再次對我說生日快樂,夕陽西斜時分,落日余暉中的他笑容燦爛似朝陽,溫暖明媚。讓習慣被冷落的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是我冰冷的世界里那道溫暖的光。
我和他一起分享了那個對當時的我們來說非常奢侈的蛋糕,現在碰都不想碰的植物奶油卻是帶著甜味的記憶。
那時的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智囊,比如我說晚上睡不著,他就讓我跳繩跑步,他說累到精疲力盡的時候就自然會睡著,我照做,收效甚好。
比如我說我很想我的爸爸媽媽,他就讓我把對他們的思念寫在紙上,然后燒掉,說這樣我爸爸媽媽就會收到。我就時常給我爸媽燒信。后來聽說,紙是燒給死人的,我才驚覺原來在小時候我對我的父母做過這種大不敬的事情。
每逢暑假,我都跟著他和他的小伙伴,去大河里游泳,爬樹,掏鳥窩,挖蚯蚓釣魚,抓小青蛙,用青蛙腿釣龍蝦。現在回想起來,少年老成的我童年里的那抹彩色都跟他有關。
2002年,我們成了一名初中生。?我們分在了不同的班級,我在三班,他在四班,名義上的隔壁班卻隔了一層樓,我在二樓,他在三樓。
我們只有在課間操的時候會打個照面,或者上廁所的時候遇上聊幾句,就那短短的幾分鐘的相聚也能讓我雀躍好久。后來初中同學聚會,有個環節是回憶對方讓自己最印象深刻的事,我曾經的同桌說,那時候對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的尿頻,幾乎每節課下課都得去廁所,而且有時候回來還特別高興。
同學們都笑,我也跟著笑,我在慶幸我制造偶遇的小心思沒被人看破。
進了?初中后,他在理科方面的天賦漸漸顯現,公告欄時不時就有他數理競賽得獎的消息。我總是能在一排名單中迅速找到他那在我心中自帶光環的名字。然后心中默默歡呼千萬遍。
有一天放學,我去車棚推自行車,遠遠看見他被幾個人連推帶搡地帶去操場,我趕緊跟了過去,那幫人扯他的書包,搶他的習題冊,那時瘦小的他在一群人中毫無還手之力,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脫下自己的書包朝帶頭的那個人砸去?,并告訴他們老師馬上到。那群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我幫他撿起書包,塞他懷里,手勾著他跟我差不多高的肩,說,以后我罩著你。
那一刻的自己,前所未有地勇敢。
原來,讓自己變勇敢的方法,就是擁有一個想要保護的人。
2005年,我們這個年紀的人經歷了人生一個轉折——中考。?那個夏天空氣中
依然夾雜著荷葉清香,知了在樹梢也依然叫得歡快,我的心情卻宕到谷底。
中考失利,我進入了一所職校,而他毫無懸念地進入了市重點高中。在手機還沒?有在窮學生中間普及的時候,我們靠著寫信這種原始而溫暖的方式聯絡了三年感情。
職教的課程相對輕松,而他課業繁重,那時候我總是沒事就泡在圖書館企圖找點好玩的段子寫給他,緩解他緊繃的神經。他曾說給我寫信和讀我的信是舒緩壓力的好方法,從此我一有空就會提筆給他寫信,寄信的速度總快過他回信的速度。寒來暑往,我也依然累積了厚厚一沓信件。
每每空閑時都會捧著那些信件摩挲,看出自他手的我名字,以及寄信欄里他自帶光環的名字,嘴角總是會不自覺上揚。工作之后換過好幾個住處,搬家的時候總是免不了丟三落四,而那些信件卻一直都帶在身邊,從不曾忘記。
2008年,他考上了北方一所重點大學。那個暑假我們大口吃著涮肉,大口喝著啤酒,為他慶祝,為他踐行。我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吐了很久。我應該為他高興的,只是不知為何有一絲悲涼。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千三百公里的距離是怎樣的千山萬水,我要怎樣去跨越。
2009年,我實習了,他大二。我省了兩個月的錢,請了假,去了他的學校看他。他帶著我逛校園,去社團認識他的伙伴?。我請他去學校附近的餐廳改善伙食,異鄉的相聚讓人特別感慨。可惜,我不適應北方的干燥,一天中流了兩次鼻血,他就把我趕回來了。
2010年,?我看他的QQ狀態上寫著,宿舍遭了賊,筆記本被洗劫了。
我將剛發的工資全數打了給他,然后在電話里十分瀟灑地說,“這是姐剛發的獎金,準備犒勞自己的,算你運氣好,先給你了。”
他說,“不行,等哥有了錢一定還你,算利息。”
我說,“別還錢,忒俗。以身相許倒是挺清新脫俗的,你考慮下。”
說完之后,我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后趕緊又補了句,“開玩笑的啦。”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然后哈哈大笑。
然后我掛了電話,在餐廳里端了一個月盤子。
2012年生日,我收到了他的生日禮物iPhone4s,我愕然,抬頭看他,“這太貴了。”
“我早說過等哥有了錢算利息給你。怎么樣,脫俗吧?”
我拿著手機愛不釋手,連連點頭,笑得一臉諂媚道,“太脫俗了。”
我想學著小時候那樣勾著他的肩,才發現要跳起來才能夠著。?他成長地超乎我想象,我常揶揄他在外面是不是吃的飼料。他總會一臉不屑,然后用手放在我頭頂,然后平移到自己的胸口處,以此來示威。
2014年冬天,他在那個上大學的城市買了房,算是扎根了。喬遷那天,請我去暖房。我請了假,欣然前往。來的是他的一幫大學同學,那年去看他的時候見過面,也算認識了,只是多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他的女朋友。我微微一怔,隨后笑著問好。
女生是他的學姐,比他大一歲,溫柔可人。
席間,我跟他的同學們打成一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顧他的勸阻,也不看他們的你儂我儂,只?想借著酒勁好好哭一場,最后沒能如愿,因為吐到沒有力氣哭。
人生中兩次喝酒喝到失態都是因為他,一次為分別,一次為失去。
2015年,他結婚了。學姐說婚禮當天她的伴娘正是生理期,不吉利。于是他打電話找我?,我說“我也生理期,不吉利。”
他說,“別鬧,你生理期在月中呢。”
我頓時?無言以對。
他知道我的喜好,知道我的怪癖,知道我的脾氣,甚至連生理期都知道。我原以為最長情的告白就是這因為多年的陪伴而生出的了解,就像了解另一個自己,我一直以為這就是愛。我曾經相信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以為他會懂得我一次次拒絕別人的告白是為了等他。
可惜我終究沒有等到他。
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我還是答應了做他們的伴娘。
婚禮儀式開始前候場的時候,我站在新娘的后面,抬頭便能看見他那瘦削俊朗的側顏,明明就在視線所及之處,伸手可觸,卻被長長的婚紗拖尾隔了仿佛一個天際。我們一起走進了婚禮的殿堂,諷刺的是,他是新郎,我是伴娘。
我低頭端詳自己身上的白色紗裙,想起曾經有個笑容明朗的少年告訴我,“你穿這白色的裙子真好看,像個公主。”?就算是我穿著白色紗裙,我也終究不是他的公主。瞬間鼻子異常酸澀,漲紅了眼眶。
他回頭看我,問我怎么了。
我答,“沒事,這鬼天氣太干了,干得我想流淚。以后這鬼地方再也不來了”
估計他想到了我第一次來流鼻血的情形,抱歉地笑笑。
儀式上,聽著他堅定地說我愿意,我知道,我該放下了。
我單薄的青春里唯一的男主角,終究成了可以庇護別人的大樹。
祝福你,你或許是別人的男人,但你永遠是我的男孩,那個住在我心里17年,有著明朗笑容的缺牙少年!
很幸運能陪你走過人生前期的17年,謝謝你陪伴,溫暖了我一整個青春?。
愿現在在你身邊的人能陪你度過以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