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裙 ? 一 冬夜

夜,靜靜的,三五里看不見一家燈火。

冬風吹來時索然無味,前路一片漆黑。倘若不是間或聽見的犬吠聲,說不定真的會讓人相信,這片大地已經死去。活在這樣的夜里的人,內心深處一定希望在這漫無邊際的冷漠中,能有一點微黃的亮光出現,又或是能夠聽見幾句活人的言語,甚至是自在的談笑聲。

不知走到了哪里,便有一條小路下坡去,繞進谷里一間土房子里。似乎有人的聲音,而且不止一人。我隱約聽見,一個、兩個……一對、兩對男女的聲音,平淡但鮮活,就在眼前這堵厚重的泥墻背后。


頭頂的房梁上,纏繞著一圈鐵絲,鐵絲筆直的垂著,下端掛著一個被炭火熏成漆黑的鐵壺。水壺的蓋子正在翻滾著,下面燒的白紅白紅的木炭不時炸出幾個火花。草木灰已經堆了很深,四邊用四塊條形長青石圍住。兩對男女,也正是坐在石頭前的椅子上。

一只手伸了過來,從鐵絲上取下了水壺。那是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的手,他把手中的煙銜進嘴中,咧著嘴,羞澀的笑著。他叫林盛,是這所房屋將來的主人。

身旁是他的妻子,金海月,她把雙手蜷縮進口袋,正和對面的兩人聊著天。

“依婷今天怎么這么乖?以往不是一夜要起來喂幾次嗎?你看看現在這么晚了,竟然還沒叫著要媽媽啊。”

“別說了,好不容易才哄睡,前幾天晚上醒了就鬧,身體遭不住。”

林攸麗臉上滿是無奈,坐在她身邊的章云杉倒是一臉平靜。林攸麗是林盛的堂妹,今年早些時候,她和章云杉結婚并生下了林依婷。在結婚前,攸麗便發現自己懷有身孕,所以她和章云杉可以算是奉子成婚。她的堂哥結婚早得多,金海月懷過幾次孕,但因為滑胎的毛病,前幾胎都夭折了。一個月前,天氣還未冷到今天這般的時候,金海月感覺身體有些不適,預感著是懷孕了,到醫院一查,果真是懷孕了。有了前幾次的教訓,林盛這次格外注意金海月的身體,幾乎是事事順著她,也再也沒有讓她下地干過活。

看見堂哥為了嫂子事事盡心盡力,林攸麗心里有一股難以啟齒的嫉妒情緒。她懷孕到生下依婷,沒能得到章云杉一絲特別關注,因為沒生出兒子,章家人也不斷在云杉面前當面挖苦她。她有時候狠下心來,想帶著依婷離開這個不成器的男人,一去了之。但每每當她流露出傷感的情緒時,章云杉又會用他那張嘴討好她,用甜言蜜語、空洞的誓言綁架她,她又覺得自己過于絕情了,覺得或許自己對他的感情并非無可挽回。但總是過不了多久,他便又會變成原先那個男人,那個女兒滿月還在外打牌的男人。

“我說,小麗,將來有什么打算啊?”

“將來?……”

自己和章云杉會有將來嗎?她經常有些恐懼的思考這個問題,她心里早有感覺,自己和章云杉繼續糾纏是對自己的不尊重,但倘若離開了他,她又該去哪呢?


林盛和林攸麗前半生的經歷都差不多,都談不上成功。林盛的母親司春惠經常為此傷心:“果然是一個家的人,出祖孫吶。”

林盛在讀小學和初中時一直在學校里名列前茅,那時候,他的前途可謂一片光明,家里都夸他是清華北大的材料,他也一度這樣認為。但他終究沒成為他所想的那種人。

初三時候,他迷上了游戲,天天逃課去游戲廳,一周的生活費說投就投,倘若不夠,便找同學借。他自己也沒餓著,于是欠的錢便越欠越多,他的同學也并非等閑,找他討要利息,他哪里還得起?但那幾個同學卻撂下狠話,嚇得他躲到了親戚家,一度連父母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跟父母聯系,都是通過一個中間同學傳話。

但那幾個放高利貸的學生終究按捺不住歹心,叫了一群打手,沖到李德才家里,拿著刀逼他們還錢。

那是多少年前。司春惠剛做完宮頸癌手術,花了不少錢,李德才是農民,一年掙不了多少錢,被那群學生勒索的兩百塊錢,他們永遠也忘不掉。

后來林盛去一個技校上了幾個月,這段故事也是沒有了下文。他的學歷,永遠止步于初中。

林攸麗也大致如此,但她遠遠沒有林盛聰明,她沒有上高中的打算,更別說鄰居口中經常出現的北京的大學。她初中畢業便出門去了江蘇打工,在那遇見了闖蕩江湖的章云杉,她愛上了他,很快便和他上了床,之后便和他一起輾轉各地打工。

林盛在本地謀了份工作,金海月則是他們的一個共同親戚介紹給他的。兩人見面時都還保有年輕人的那種羞澀情結,見彼此并無反感,便結了婚。


“回我本家去吧,攸麗。”

章云杉轉過頭來,對著她說。

林攸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拂動,反而變得更加平靜。金海月則一臉期待地望著她,等著她表態,但她似乎并沒有要表態的意思。她只是坐在那,靜靜地坐著。

“我媽那邊幫我謀了個差事,你和我回去,我上班,你在家帶孩子,只管我每天的三餐,怎樣?”

“我們住哪呢?”

“肯定是住我們家啊,那屋大的很,住得下。”

“你媽該不情愿了。”

“你這是什么話。”


林盛將重新裝滿冷水的鐵壺重新掛回鐵鉤上,把煙頭從唇間拿出來,丟到了燒的白熱的木炭中間。

“攸麗不想去就不去吧,在宜昌待著也好,住的近可以經常回來看我們嘛。”

林攸麗依舊一言不發,連一個正眼都不給章云杉。林盛明白這個妹夫的秉性,自顧地給他遞過去一根煙,自己也點起一根。

章云杉見她的模樣,便不再追問。

“也是,怪麻煩的。”


金海月盯著林攸麗。她的眼里只有火星跳動的炭堆。


夜再度死去了。房子里靜靜的,沒有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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