渂回來的時候,我去機場接他。
他帶著一副巨大的金色邊框墨鏡,很夸張,但和他的氣質很搭,很迷人。小說里不都是這么形容男主角的嗎,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骨子里天生不羈,一招手姑娘們就為他神魂顛倒,恰恰,渂就是這種男生。
我揚了揚手,朝他走過去。
他打量著我,半響,說,禾久久,你變女人了。 我笑笑,我本來就是女人啊。
你留長發了, 隔著墨鏡,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不好看嗎,我問。
琝沒有說話,我們就那么對望著,然后我說走吧,帶你去轉轉。
渂慵懶地靠在車里,我一邊開車一邊和阿穆打電話,掛了電話,渂問我,男朋友啊。嗯,我說,晚上我安排了聚會,歡迎渂大帥哥回歸,請了些老同學,怎么樣,夠意思吧。
渂打開車窗,久久,我們幾年沒見了。
5年了吧。
是啊,他說,五年了。
渂是個熱愛冒險的人,高二那年他突然輟學,從此離開,游走全世界,期間回來過兩次,我接了他兩次,又送了他兩次,然后一直到現在,我有五年沒見過他,他和所以人斷掉了一切聯系,只在每個月初寄一封信給我,沒有只字片語,只有一張張的明信片,最近的這個月,他終于在信里告訴我,他要回來了。
我問渂,五年整,我一次都沒有回過你的信,你憑什么認為,我還會在這里呢。
他吐一口煙圈,修長的手指夾著煙,車停在大廈前的紅綠燈處,電臺里傳來周華健的《怕黑》,他似笑非笑,輕聲跟著哼唱。
那一刻我覺得,渂是孤獨的。
也許外面的世界,磨平了他年少的棱角。
回來了就好,渂。
阿穆站在酒吧門口接我們,渂朝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party挺熱鬧的,來了好多我和渂高中時期的朋友,大家有說有笑地聊著天,我靠在阿穆的懷里,他彎下頭來吻我,一陣歡呼聲中,我摟著他,閉上眼睛,不去看渂的臉。
渂講起他這幾年來的經歷,到過哪里,遇見了誰,有過什么故事,看過什么風景。
我靜靜地聽。
散場之后,我送渂去酒店,我說,你可以睡阿穆那里。他拒絕了,于是我幫他拿行李上去。
禾久久,渂低聲叫我。
因為喝了酒,渂的眼神看起來很迷離,他伸手撫摸我的臉,我聞到他身上的濃烈的酒味。渂,你喝多了。
他怔了怔,隨即放開手,脫掉外套隨手丟在沙發上,進去浴室洗澡,我拿起衣服用衣架掛好,打開冰箱倒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關門離開。
阿穆打電話來,我沒接,脫掉高跟鞋,赤腳站在酒店門口的噴泉旁,仰望著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
忽然之間,想起從前的我們。
渴望長大的我們,擁有無數幻想的我們。我很想問渂,如果時光倒流,你會不會選擇重來,可惜沒有重來的機會,而我們,終于長大的我們,也回不去了。
高中時,渂算得上是學校的風云人物了,隔三差五打架斗毆,是教導主任辦公室的常客。只是每次打完架,渂都不敢回家,渂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外婆一手將他帶大,渂害怕老人家看到他的傷擔心,于是每次打完架就來找我。
我從家里煮好雞蛋偷偷帶出來,仔細地敷在他臉上紅腫的地方。渂的臉時常都是帶傷的,我從來不問他,為什么打架,也許這就是渂和我做朋友的原因,無論他做任何事,我都不會問為什么,等他想講,他自然會講出口。
當年他的突然離開,我至今也沒有問過,而渂也只字未提,我們都默契的模糊掉這件事。
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后也同樣。
渂離開后,我按部就班的考試,上大學,畢業后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遇到了阿穆。
我的人生,平凡至極,沒有一點波瀾起伏。我也懶得改變,過一日算一日,淡然的接受生活給我安排的一切。
渂依舊住在酒店里,也不常來找我,偶爾打電話給他,會聽到女孩子說話和嘈雜的音樂聲,我囑咐渂注意身體,他只是笑。
天氣越發的冷,阿穆學會了煲湯,天天變著法兒給我補充營養,我不喝,怕變胖。阿穆笑著說,冬天就是要養肉嘛。
他把湯匙遞過來,你太瘦了,我媽喜歡胖一點的。我抬頭看他,問,什么意思。他說,久久,等我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去見我父母吧。我接過湯匙攪動著湯,等你忙完,再說吧。
周三,我生日,阿穆已經出差一個星期整。我也無心慶祝,打了個電話問候父母,照舊上班。下了班,一出公司門口,就看見渂的車停在大門那兒,渂斜倚在車門,低著頭,手里夾著一支煙。
我特別喜歡看渂抽煙的樣子,煙霧繚繞在他的眼前,朦朦朧朧,看不清他瞳孔里究竟是什么,那是渂最安靜的時刻。
喲,哪兒來的帥哥。我笑著走過去,見我來了,渂車里拿出一束玫瑰,喏,生日快樂啊,禾久久,他將玫瑰塞到我懷里,壞笑道,恭喜你,離老姑娘又邁進了一步。
我笑了笑,揚揚手里的花束說,這種東西,拿去哄你的小女友比較恰當吧,給我這個老姑娘可浪費了。
渂摸摸我的頭,走吧,帶你吃大餐去。
趁著點餐的空隙,我和阿穆通了電話,他說還有兩個行程就結束了,會盡快回來的,我答應著。
掛了電話,渂已經將我的牛排切好了,服務還挺周到嘛,我打趣道。
渂打開紅酒,示意我拿杯子,我遞過去給他,他一邊倒酒,一邊問,你和阿穆,在一起多久了。
兩年多了,我回答。
渂抬起酒杯,把酒一口氣喝完。突然,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禾久久。
嗯,怎么了?
你的長發,是為了他留的嗎。渂問我。我的手顫了一下,為什么,這么問。
渂朝我靠過來,低聲道,高中時,你不是說,等你遇到心愛的人了,就不再剪短發嗎。
我拿起酒杯喝了兩口酒,笑,原來你還記得啊。
渂繼續說,我不僅記得這個,我還記得你說你以后要學做菜,要學唱歌,為了你最愛的人。他繼續喝酒,阿穆,是那個人嗎。
我放下叉子,身體向后靠在椅子上,渂,我們認識幾年了。高中兩年,你離開這里,九年,后面的這五年甚至一面都沒見過,一共加起來,十一年。十一年,足以讓一個女孩蛻變成女人,足以讓一個女人改變她生活的軌跡,甚至于結婚生子,這十一年的時間也足夠了。所以渂,我不是從前的那個禾久久了,就像你說的,我已經是個老姑娘了,父母也在催促著結婚,那些年少無知,都抵不過現實,我的青春早就耗盡,愛不愛重要嗎,合適就行,何必為難自己。
渂一直靜靜的聽我講著,修長的雙手放在餐桌上,不時地摩擦著桌布,他轉過頭望向窗外,是啊,禾久久,我們都不再年輕,何必為難自己。
吃完飯,喝了酒不敢開車,我和渂步行回去,我有些微醺,冷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顫,渂脫掉大衣罩在我的身上。街上的彩燈照映在他的側臉,我忽然覺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
我垂著眼說,渂,我沒有想過,你會回來。
渂突然伸手抱住我,我的包掉在地上,我低頭埋在他的懷里,渂的懷抱很溫暖,可我仍舊瑟瑟發抖,禾久久,他說,我有很多的話,想要和你說。好,你說,我聽著。
久久。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渂放開了我,我轉過身去,是阿穆。
他手捧一束花,提著行李站在那里說,久久,surprise。我彎下腰撿起包,阿穆走過來將花遞給我,我接過,沒有看渂,渂說,那你們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我看著他走到路邊,招手打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他的大衣還搭在我的身上。
阿穆說,走吧。我沒有動,渂的車已經走遠,我扔下花朝著車的方向跑去,阿穆追上來攔住我,我說,渂的衣服還在我這兒,他會冷的,我得把衣服給他,不然他會感冒的。阿穆看著我,好,我們先回家,然后我給他送過去,好嗎。我看著他,又看著車離開的方向,停了下來,來不及了。我緊緊抱著渂的衣服,喃喃自語,來不及了。
阿穆握住我的手,久久,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回去的路上,我看著放在后座的花束,想起渂送我的玫瑰花還放在他的車里,我打開車窗,閉著眼睛深呼吸。
阿穆,抽個時間吧,我們去見你父母。阿穆轉過頭來看我,笑著說,好。
渂的衣服沒送回去,我一直放在衣柜里。阿穆打電話給我,說已經和他父母商量好了,隨時都可以安排見面。我正和渂喝咖啡,渂笑著說,禾久久,終于要修成正果了啊。我握著手機,三十歲之前得把自己嫁出去不是,沒辦法,我媽老催。
見面那天,我難得穿得正式,淡妝,頭發也低低盤起。阿穆一直叫我別緊張,他起身打電話詢問他父母到哪了。渂也打電話過來,我接起,你好,請問你是禾久久女士嗎。
是的,請問你是?
這里是醫院,患者的手機里只有您的聯系方式,請問您是他的家人嗎,現在方便來一趟醫院嗎,患者目前正在治療當中。
我掛掉電話,站起身,阿穆走進來,久久,我爸媽很快就到了。我穿上外套,拿起包,說,對不起阿穆,我有急事要先走了。阿穆拉住我,發生什么事了。我掙脫開,對不起,我之后再和你解釋,你替我給伯父伯母道個歉,我先走了。說完我沖了出去,關上門的那瞬間,我看見阿穆臉上失望的神色,但我還是走了。
趕到醫院,我詢問護士渂的情況。病人的右腿骨折了,其他地方也有一些皮外傷,另外,由于長期酗酒,脾胃都被傷透了,必須得戒酒,飲食也要忌諱,年輕人真是拿自己的身體白白糟蹋啊。
我推開門,渂躺在病床上,腳上纏著繃帶,一只手擋著眼睛,一只手打著點滴。我走過去,幫他掖好被褥,渂移開手看我,額頭和嘴角也有傷痕。我責怪他,老大不小了,還像以前一樣,打架生事,這是小孩子做的事了知不知道,還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
渂笑了,扯著嘴角的傷又皺著眉頭輕哼了一聲,禾久久,沒想到你認真打扮起來,還挺漂亮的。我蹲在床邊,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疼么,我問。渂握住我的手,禾久久,我想回家了,他哽咽著說,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擦去他眼角的淚,好,我們回家。
我再三乞求,醫院終于同意讓渂出院,叮囑一大堆事項后,我安排好一切,領了藥,租了個車來接渂,到酒店里收拾渂的行李,又回家拿我的行李,期間,阿穆一直打電話來,我沒有接。
折騰一天,才回到了渂的家,他曾經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地方。
我簡單的把廚房收拾出來,燉上中藥,又把整個房子打掃了一遍,兩室一廳的老房子了,空間很小,我們進來時,聽鄰居說這片老城區就快要拆了。渂一直坐在窗邊,看著外面那棵銀杏樹,風一吹,金黃的銀杏葉簌簌落下,他安靜的望著,神色平靜,但我知道他的心在痛。
我開始有些懂得,渂離開的原因。我走過去,把毯子蓋在他的腿上,坐在地上剝雞蛋,這么多年過去,沒想到我還有機會給你煮雞蛋。我直起身子,抬起渂的下巴,小心的把雞蛋放在他臉上,輕輕滾動。渂為我擦去手上的污漬,他的手很涼,我握住他的手,你冷嗎,我問。
禾久久,好像我們又回到了十七歲,是不是。渂笑著說,我也笑了,如果可以回到從前,那該多好。
我沒去上班,也請不到長假,同事說再不回去上班老板就要辭了我,我掛掉電話,轉過身問渂中午想吃什么。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流逝著。我整天做各種補鈣的菜逼著渂吃,買了個輪椅,早晚推著渂在銀杏樹下散步,擠進擁擠的菜市場買菜,閑著沒事就和渂打游戲,渂的傷逐漸愈合,晚上常常痛得睡不著,我打了地鋪睡在渂的床邊,他睡不著時我就陪他聊天。
有時候,看著我和渂的衣服一起晾在陽臺下,看著那盆我們一起從花鳥市場抱回來的仙人掌,看著渂低著頭把我做的飯一掃而光,恍惚中,偌大的世界縮小了,似乎就只有我和渂,點點滴滴的繁瑣事,撐起我們的小日子。
平靜如水,我卻很歡喜。
我站在白熾燈下,看著墻上的老照片,渂小時候就是個妖孽了啊,長得秀氣又漂亮。渂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他走到我的背后,扔掉拐杖,頭靠在我的肩上,右手指著照片里的面孔,輕聲說,這是我外婆,外婆以前是教師,知書達禮,對我很好,總是縱容我。這是我爸媽,我三歲時他們遭遇的意外,我不記得他們,但是憑感覺,媽媽應該像外婆一樣,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聽著渂緩緩地講,他的手掃過我的臉頰,指著一張張照片,訴說著他兒時的故事,渂的左手環著我的肩膀,我伸手抱著他的手臂,原來這就是渂的過去啊,我所不知道的渂的從前。
我聞到渂身上散發出的清新,和我同樣的沐浴露的味道。這是最后一晚上,明天,我們就要回去。
我和渂都明白,離別,即將又一次來臨。
渂是無法安定下來的,這一點,我很早以前就清楚的意識到了。所以他要走,我不挽留他。
機場里仍舊人來人往,像我接他那天一樣。渂抱著我說,禾久久,這應該是你最后一次送我了。他說,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過得幸福點。然后轉身離開,融入眼前的人群之中,就像從前離開時的樣子。
但我知道,這一次,渂不會回來了,永遠。
我恍惚著從機場出來,阿穆站在車門口等我,我想起生日那天渂也是這樣等我。天灰蒙蒙的,我背對著阿穆蜷縮在車窗邊,看著路邊的樹木飛快地從眼前流動。阿穆沒有說話,我也沒有。
等紅燈時,我說,阿穆,我們分手吧。綠燈亮起,車流往前走,阿穆說,好。然后繼續開車,一路無言。他把我送到家,下車時,阿穆說,久久,其實你愛的是渂吧,從他回來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就是你這么多年等的那個人。
我沒有回答,捋了捋頭發,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起身離開。阿穆的車從我身后行駛過去,我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頭發遮住我的臉,我死死的咬住下唇,淚水涌出來,我泣不成聲。
為什么,人人都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渂就不能呢。
回到家,我打開衣柜,拿出那件沒來得及還給渂的大衣,站在鏡子前,我穿上它,大衣上還余留著渂身上的味道。我拿起手機,撥通渂的號碼,對著手機斷斷續續的唱。
刮風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
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
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這首歌,我練了很多遍,在每一個想念渂的夜晚。窗外的星空總是那么黑,我一邊唱一邊想,還要多久,我才能在渂的身邊呢。
那一年,渂突然離開的那一年,我整個人都瘋掉了。我問遍所有認識渂的人,找遍所有他可能去過的地方,結果只是徒勞。有人過來要將渂的東西收走,我坐在渂的位置上緊緊護住他的桌子,最后班主任來了,我還是不肯放手。
我發狂的哭著大叫,渂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全班同學驚訝的看著我,像看一個失心瘋患者,最后,渂的東西還是被收走了。
我開始沉默,獨來獨往,整夜整夜的失眠,填高考志愿時,我毅然決然的填了當地的幾所普通大學,爸媽恨鐵不成鋼,我毫不在意。
我要在這里等渂回來,要是我走了,他回來找不到我怎么辦。
渂確實回來了,我高興了好久,但他又隨后離開,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眼看著他遠去,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多么希望渂說,禾久久,我決定不走了,或者禾久久,我帶你一起離開。只要他開口,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跟隨他,可是渂什么也沒說。
我就繼續等,我開始蓄長發,我想,等下一次渂再回來,我一定要鼓起勇氣告訴他,我愛他,我要學唱歌,告白的時候看著他的眼睛唱給他聽,安靜的,緩慢的,一點一點把自己的心唱給他,直到他擁我入懷,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就學做菜,下了班和他手拉手去菜市場買菜,過最平淡的生活,我相信,那會很幸福。
我憧憬著這一天的到來,然而渂,遲遲沒有回來。
我的心慢慢往下沉,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我不再是十七歲的那個禾久久,在沒有渂的日子的,我活成了一具空殼,沒有情緒,沒有靈魂。然后,我遇到了阿穆。我告訴他,我在等一個人,阿穆說沒關系的,我也可以等你。他給我溫暖的陪伴,給我每一天的早安,他說,你可以不用愛我,只要讓我待在你身邊就行。我看著阿穆,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原來每個深愛的人,都是這么的卑微如塵。
我和阿穆在一起了,我想,是時候接受現實,結束這場漫長而虛妄的暗戀。渂陸續寄回來些明信片,他一直在路上,從未停下腳步,而我也不問歸期。
我沒想到,渂還會回來,我以為的心如死灰,在見到渂的那一刻,再次復蘇生長起來,我愛他,原來從未停下。
渂問我,阿穆是不是我一直等的那個人,我多想告訴他,我愛的,一直是他。我的長發,為他而留,我為他學唱歌,我為他學做飯,我為他留在這座小城十一年,寸步不離的守著他的過去,守著從前的我們。我生日那天,看著渂坐上車走遠,我以為他又要消失,我追上去,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我的等待,我的愛,我只想不顧一切,大聲的對他說,渂,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阿穆拉著我,我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切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是啊,我停下來,我和渂,早就錯過了,死死不肯放手的人,是我,只有我而已。
十一年前沒敢說出來的愛,十一年后已經沒有機會再開口了。這是命吧,我苦笑,也許這輩子,我注定不能和渂在一起。我告訴自己,要認命,禾久久。
渂受傷的那段時間,我還是愚蠢的逃跑了,從現實逃到渂身邊,拋開所有,不管不顧。我的夢想終于成真,即使我知道那只是短暫的曇花一現。美好的時光不可能永存,我卻妄想和渂一輩子,所以我受到了懲罰。我失去了一切,我失去了渂。
我握著手機,淚流滿面,抽搐著唱完整首歌,電話那頭,只有一陣冰冷的忙音。
這一切,渂永遠不會曉得。
渂,我可以治好你身體的傷,但我無法治愈你心里的傷。所以你離開,我不怪你,你不愛我,我也不怪你。愿你在我觸不到的遠方,能笑得開心一些,忘記這座城,忘記這里一切的傷心事,即便是連我也忘記了,只要你能開心一些,那也無妨。
渂坐在飛機上,怔怔的看著手里的照片,那是一張有年月的照片了,周邊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照片上的女孩閉著眼睛,趴在課桌上熟睡著,白皙的皮膚,一頭利落的短發,睫毛微微向上卷翹,那是十七歲的禾久久。
認識禾久久,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愛上禾久久,也是十一年前的事。
渂對于爸媽的記憶,只有一張張照片和外婆淚眼婆娑牽著他講的那些關于爸媽生前的往事。外婆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那陳舊的相框上。渂從不會哭,但他害怕看到外婆哭。
那時家門口有一棵銀杏樹,天氣好的時候,渂搬上凳子,和外婆把被子抱到銀杏樹下,踩著凳子曬在繩子上。外婆說,如果銀杏葉落下來,在空中接住的話,愿望就會成真。渂就時常高高舉起手,追著空中的銀杏葉,抓住了,便高興的跑到外婆的跟前,看,外婆,我接住了哦。
外婆笑瞇瞇的摸摸他的頭,渂大聲的朝著天空喊,我希望外婆永遠都笑,不要哭,我要永遠待在外婆身邊。外婆蹲下來,緊緊的抱著他,好,外婆永遠都會陪在渂身邊的。
可惜,渂的愿望沒有實現。高二那年,外婆去世了。突發腦溢血,送去醫院時已經晚了。那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無助,不安,渂始終不相信,外婆離他而去的事實。
那是第一次,他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他決定離開。
走之前,渂偷偷去看了禾久久。她趴著課桌上睡著了,渂看了她很久,最終沒有叫醒她,掏出相機照了一張照片。
禾久久,我走了,再見。
還有,我愛你。
渂獨自登上了凌晨四點的火車,開啟了漫無目的的行走。可他只敢往人多的地方走,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朋友,每當渂清醒時,胸口便一陣壓抑的疼痛,讓他無法呼吸,于是夜夜買醉,虛度光陰。
但他無時無刻的在想禾久久。那個默默陪在他身邊,無論做任何事都不責怪他,從不會問為什么的禾久久,他想她,想得快瘋掉了。
他記得她幼稚的愿望,為心愛的人留長發,表白時要為他唱歌,還要學做菜。
渂笑話她,她卻說,只有認真愛別人,別人才會給你同樣的深情。渂就從那時起,淪陷在她美麗的眼睛里。
于是,被思念侵蝕得不成樣子的渂,最終選擇回來。
幸運的是,禾久久還在。依舊是記憶里的樣子。渂以為她會哭,或者笑,沖到他的懷里問他去哪兒了,那么他就告訴她,他到過哪里,遇見了誰,有過什么故事,看過什么風景。
還有,他很想她。
渂想告訴她,迫不及待。
可是當渂真正翻山越嶺,穿越人海看到禾久久時,他什么話也講不出來了。
禾久久的生活,總是在發生改變,一直往著好的方向發展,她上了大學,找了工作,踏實的,一步步朝著她想要的人生努力。而渂,十年如一日,不停地游走在各個陌生的城。他失去打破她美好人生的勇氣,他不能那么自私。
所以他回來,又離開,回來,又離開。禾久久,始終沉默著。渂多么希望她跟他說,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可是,他喜歡的禾久久就是這樣的帥氣,她淡淡的說,渂,再見,走好。然后揮手告別。
認識禾久久之前,渂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認識她以后,他變得膽小,懦弱。即使千萬次在她身后說我愛你,可渂沒有勇氣,看著她的眼睛,說一句,禾久久,我愛你。禾久久,為什么,你不肯給我點勇氣呢。如果你開口問一句為什么,如果你稍微挽留一下我,或許,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
最后一次回來,禾久久有了男朋友。阿穆對她很好,禾久久終于留了長發,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時間與愛情賦予她獨特的美麗,作為一個女人,她令人著迷。但渂警告自己,不可以貪戀,不可以。禾久久生日那天,其實渂差一點就說出來的,每日每夜的想念,想要待在她身邊的心,差一點就說出來了。可是渂忘記了,禾久久的身邊已經有了阿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她,在別人的懷抱里幸福,而已。第二天,渂去飯店附近的停車場取車,捧著那束被禾久久遺落的玫瑰,哭得像個孩子。
渂想,是時候再次離開了。是時候,結束這一切。
渂鼓起勇氣,決定離開前先回家,回到那個讓他思念成疾又無法直視的家,那一天,渂坐在銀杏樹下,伸手接住空中落下銀杏葉,看著在窗臺晾衣服的禾久久,他閉上眼睛,我希望我可以待在禾久久的身邊,一輩子。
然而,這個愿望和當年一樣,最終沒有實現。
新的旅程再度開啟,對于渂而言,去哪里無所謂,山高路遠,沒有禾久久都是一個樣。
渂在明信片上寫到:
我走過許多城市,看過許多風景,但我一直孤獨。有過一些女孩子,說想要陪我一起流浪,我笑著告訴她們,我愛的那個姑娘,叫禾久久。
可惜這張明信片,禾久久一輩子都不會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