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2016年夏,貴州省西部六盤水有青年姓余名生,辭去在北京的工作,只身居住在白巖山下,說是追隨梭羅。
白巖山正面筆直陡峭,刀切過一般,涯壁無一株花草,陽光照過來泛白光,因此得名。
山下風景秀麗,花鳥蟲鳴,不缺柴火。幾年前還有十幾戶人家,都搬走了,留下幾間茅草屋,幾幢破瓦房。
余生小時候就住在此處,幾年前,父母也搬到了10里外交通便利的地方蓋起小平房,不用再受“屋外大雨屋內小雨”之苦。作為曾經白巖山里唯一大學生,余生一度是父母的驕傲。這之前,余父見人必說兒子在首都如何如何,辦公樓之高,抬頭看不到頂,如此云云。
二老沒想到,不孝子余生會發瘋至此,回這破山溝追隨什么“羅”,一輩子的辛苦勞作于此都被否定。其實幾年前他們就勸余生回來考公務員,光宗耀祖。以后辦點事,不需要再低三下四,把家里所有值錢物件送出去求別人。有知識有文化,干嘛還去做個臭打工的。但苦勸無果,看兒子工資好幾千,也只好妥協,個中滋味,只得往心里咽。
這次徹底絕望了。
當有人問余生為什么跑回來,他只會回答從書上讀到的一句話“沿著城市的燈光往下走,只有兩天路能抵達天堂:要么出賣身體,要么出賣靈魂”
余生剛到第一周,理瓦補漏,劈柴煮飯,夜里躺院子里乘涼,在滿天星辰,清風拂面,蟋蟀伴奏中入眠。生活在記憶中,生活在舊世紀,也仿佛超現實的幻境。
一日,黃昏時分,突然狂風大作,黑云瞬間吐掉白巖山大小山頭直至漆黑如夜。接著雷電霹靂而來,響聲之巨大足以把整個白巖山劈成砂礫,電光之亮可看清每一根房梁橫木。木屋支柱吱吱作響,瓦礫橫飛。
忽又死寂,只有木屋顫顫巍巍。一分鐘不到,大雨如開閘泄洪般沖下,新補的青瓦毛草早已棄職潛逃,除了床上平方還苦苦支撐,屋里何止小雨。余生見此景,倒平靜地躺在床上,讀詩一首:
也曾人間橫行
鐵馬嘶吳鉤冷,千山踏平
也曾黃昏對雨
平生事家國愁,有淚如傾
一杯酒飲了浮名
一聲嘯滄海潮生
摸出床下玉米酒,一口飲盡,閉目聽雨入睡;正此時,門咯吱開了,余生沒在意,此風雨開門很正常,起身攤過積水,關門,見木削已壞,用桌子頂住,回去繼續躺下。剛閉上眼,咯吱,后門又開了,冷風伴雨呼呼朝里吹,又起身閉之。
二
雨沒有半點停的意思,愈發大起來,但除了被雨怕打作響外,隱約有女人的呻吟聲。起身明神細聽,沒什么奇怪的地方,以為聽錯。聲音忽而又起,明顯不是大雨聲,這天氣,誰會跑到此處,難道哪個農婦鋤農正趕上大雨?想想也不對,現在哪有人種地,都外出打工了,再說此處田地早已荒廢。
再聽,聲音好像在屋里,頭皮一陣發麻。余生打起手電筒,聲音方向有個柜子,輕輕走去。打開柜子,大驚,有個裸女在眼前一閃不見了,頓時連同電筒跌倒在積水里,半天打不著。余生迅速摸回床頭,點燃煤油燈,看柜子,卻關得好好的。
從不信鬼神的余生,哪里還管科學還是達爾文。如果人在此處躲雨,怎會赤裸身子,且一晃不見,除非自己出現幻覺。
再次前往查看,打開柜子,果然有一裸女蜷縮在里面。
“你是?”
“能先給我弄件衣服么?”
余生趕快翻出幾件丟進去,顫得幾乎握不住燈。女子披上衣服走出來,這才說出自己身世。
“我叫王倩寧,50年代生人,70年代下鄉,放羊跌落山谷,前往魂界已40年有余”。
余生大驚,臉上強擠出不屑的咧嘴微笑,“你是說你不是人,別扯了,我才不信”。
“用你們的話說,我便是鬼了,但你別害怕,我們無冤無仇,謝謝的你的衣服,我們不怕冷,只是見到人了,還是穿上衣服比較好”
“那你說說你們那邊是個什么樣的世界”余生想讓她自己露陷,不料這姑娘長嘆一口氣,“說來話長”。
凡間認為人死為鬼,從此陰陽兩隔,其實我們的世界跟你們同屬一個空間,你們看不到,也感覺不到,我們能看到你們,但也無法向你們施法詛咒,靈魂就像無線電波,確實存在。
人鬼移步床前,繼續述說起來。
我們魂界,也就是你們說的陰間。前確有很多跟人間接觸的通道,由幾大仙把守。灶神,門神,山神,土地公公,水神,雷公電母.....,但現在凡間大多數人都用起電磁爐,也很少有供奉的爐臺,沒有香火疏通,通道大門都被堵死了。
幾大神仙都無事可做,每天打麻將。只有些寺廟還有通道,但每個道門都塞滿成百上千神仙,凡人有求,你推我我推你,誰都懶得管。
“那魂界就沒有統管一切的神仙么”
說道這事兒,那真是災難
我們雖然沒有你們的肉體,但移動也不快。世界之大,各自為界,山神自治,一方神仙管一方魂土,少有往來。一切就像你們世界一樣勞作,有的神仙歐不過冤魂死纏爛打,稍稍打開通道讓他們跟人間有所接觸。如此過了不知多少年夜。
直到人間發明了電磁波的東西,徹底改變了魂界。你們看不到的電磁波,我們卻能看到。波越來越多,有修為高的靈魂,開始學會能附在電磁波上,瞬間去到千萬里之外。
三
魂界變大,交流多了,但沖突也來了,閃魂界展開了無休止的戰爭。現在整個魂界被幾大魂王分界統領,萬魂王屠薩、普羅米修斯·那寂、哈希姆·莫拉。
我們屬于莫拉界下,太陽落山后第一件事就是誦讀莫拉主義。黎明前等在電磁波前接受莫拉廣播。每天關注魂界動態,時刻準備為維護莫拉主義決一死戰。
閑著的山神們也不打麻將了,扭著電磁波和普羅米修斯·那寂那邊的靈魂吵架,一邊觀察身邊是否有叛徒存在,隨時準備拿下,撕個灰飛煙滅。
這都不是最恐怖的。
近年凡間電磁波越來越多,去年萬魂王屠薩根據千百種不同波研制出一種新波形,稱著無量波,一旦發出,所到之處,靈魂與之產生共振,瞬間化為烏有,無一例外。千萬億靈魂奔逃,躲在這種波形暫時無法抵達的地方。
女魂倩寧說到此時,雨停了,屋外死寂,隱約又好像有無數孤魂野鬼跳出來。
余生長嘆一口氣。“沒想到,人性,死后還保留著”。
“那你是怎么來到凡間的?”
“今晚雷公電母抱怨了一下,被判定為叛徒,賣界賊,千夫所指,魂言可謂。二神無法忍受侮辱,就在那電閃雷鳴時,雙雙咆哮自盡散魂。我是在那瞬間,通過門隙來到此處”。
人魂沉默。
過了很久又才聊起人間魂事,不覺窗外微曦,暗夜將盡,花草樹木飛鳥游魚,翹著尾巴踮起腳,準備迎接晨光洗禮。只有此二人魂,握不住靜夜消退。
遠方山頭,光越來越亮,倩寧退去余生給的襯衫短褲,四目相對,漸漸消隱在晨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