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要是你,我當時就回去搶婚!”
在下山回張寧家的山路上,她發表了對于我和貝貝這件事的看法。
“那都什么年月的事了啊。”
“再說,你還欠人家錢呢——”
“張寧,這我得表明我的想法了——” 我似乎有些強詞奪理,“——我認為那些不是錢,是一張一張的愛,她一張一張當面數給了我,我對她愛的價值——”
張寧愣了一下,說:“南彧,我感覺有時你挺混蛋的——人家找錢救你,你還說是點錢還你對她的愛!”
我又是吊著眼瞇瞇的一笑,她說的很對,她一下子揭去了我傷口上的那一小塊創可貼。我說過我是自尊心很強的男人,我可以為自己的愚蠢承擔任何責任。但貝貝說過,我若有污點她家里人一定不同意她嫁給我。而那堆錢對于我而言,我的自尊心很傷心,有種說不出的挫傷感,感覺自己被賣給了貝貝她們家,所以錢擺在我面前時,是我猶豫了我和貝貝的婚事,是我主動拋棄了貝貝才對,為了那張臉,我一直不敢承認……
我心里也承認,我往往有時就是在較勁,而且還是和自己較勁,這很悲催……
因為她罵我混蛋,我不高興,下山時就沒死皮爛臉地去牽她的手。她在前面走,我跟著,好走的山路只有很窄的一點地方。四周是如膝高的雜草。遠處山上的斷崖邊緣,生長著一叢叢野酸棗樹。現在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這山上也似乎只有我們倆個人了。
進了她們家的大門,剛巧有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兒,一男一女,從西邊的院子跑出來。女孩在前,一見到張寧,就直沖過來。
“媽媽,你干什么去了呀?”
張寧看見女孩跑過來,就蹲下身,張開雙臂,讓孩子撞進自己的懷里。
“媽媽,你干什么去了呀?”女孩兒又問了一遍。
“媽媽帶你叔叔看看你姥姥家的山呀!”
女孩兒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嬌滴滴地問我:“叔叔,我姥姥家的山高嗎?”
“高哇,冉冉,跟你表弟弟玩的開心嗎?”我問她說。
張寧結過婚,而且有一個孩子的事,是在我們確定關系后的第二個月坦白無誤地告訴我的。我其實并非不是沒有介意,也沒流露出來;一直本著接納和適應的態度來面對這一切。畢竟我相信我們是真心相愛的,經歷的退婚那件事,也沒能斷開我們。
七、
那天直到晚上吃飯時,我才通過張寧母親請來的幾位至親和飯桌上的談話,了解到今天的到訪,竟然演變成了一次提親,而按照中國人的習俗,這件事再怎么簡單操辦,也是需要我的長輩到場的,更何況,我準備的見面禮還在我的銀行卡里面。
我當時提出了這個問題。但張寧的母親說自己的孩子現在不僅是再婚,而且已經有了孩子,沒必要太注重那些繁文瑣節。
可晚上我去小解時,無意中聽見一家人在西院爭吵,張寧在辯白什么,她母親就用本地話大聲地訓斥她。一家人爭吵的很厲害,似乎只有她父親是一副息事寧人的口氣。
我多了個心,就決定第二天一早去取錢,把定禮先下了。現在我終于感覺到,為什么古人說,家有一老是子孫的福氣了,就這一大堆的習俗和禮數而言,我寧愿選擇和張寧私奔。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去叫醒了張寧。一見面,我就發現她眼睛腫著,她問我這么早叫醒她干嘛?
我就說想到鎮上溜達溜達。她說不去,我就說去吧,我還有其它事跟你說。于是,我就用她家里的自行車馱著她,沿著田埂上彎曲曲的小路向車站騎。
她一看路走的不對,就問:“你這是要去哪里?”
我回答說:“你陪我去趟縣城吧!”
“去縣城干嘛?”張寧或許已經明白我要去干什么了,就語氣有些生硬地問我。
“去取準備下彩禮的錢。”
張寧沒有再言語,也沒有激動不已。一反常態地將頭貼在我的后背上,雙手攬住我的腰,任由我載著她往大公路的車站騎。
到了車站,她接過我一直扶著的自行車,支吾了好半天才說:“南彧,你今天先回北京好不好?”
“為什么?”
“你一個人先回去,我過兩天也就回去了。”
“為什么——”因為我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故意問她說,“我就想知道為什么?”
“我想給我姥姥上個墳去——”
“假話——!”我不再去理會她,自己一個人抽悶煙,看著進京的客車一輛接一輛的從我們身邊開過去。
“好吧,我告訴你實情——在我們倆山上待著的時候,我媽拿著你和我的‘八字’去批了一下——”
“那又和我下定禮有一毛錢關系嗎?”
“你是火命,我是水命——這些你應該懂的啊?!!”她又說,“我求你,你先回去,這事還有緩和的余地。”
我還是不理會她,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理由搞得莫名其妙。
“南彧,你信命嗎?”張寧又問我。她原本就有些沙啞,像流沙一樣的語音,現在幾乎是徹底沙啞了。
我用腳尖捻滅了煙頭,回了句,“我不信。”
“我信——”張寧語氣怪怪地繼續說道,我聽她說了這句話,就仿佛是挨了個晴天霹靂。
“——你先回去好不好,你回去了我們這事就有緩。”她還是說這句話。到后來竟然哭起來。
看著她那一串一串情不自禁的眼淚,我不清楚她心里該有多委屈。我終于獨自一個人,上了一輛去北京的大巴車。當汽車啟動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是要犯當年和貝貝時那樣的錯誤嗎?
當那輛大巴車開動起來,并且將我和她的距離拉的越來越遠時,我就想下車。可站臺上的張寧很突然地向車里喊了一句:
“南彧,還記得《倚天屠龍記》里殷素素對張無忌說的那句話嗎——?”
我將頭伸到窗外,大聲地反問:“你說什么?”
我只看見張寧右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向我一次又一次地揮手……
八、
一個月后……
我回到家,上樓開門。燈亮時,我很意外地看著整個房間幾乎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連廚房和衛生間都窗明臺凈。我有點疑惑和意外,但跟著是滿心的興奮。
“張寧,是你嗎——”我問了一句。但是我聽不到冉冉的聲音,因為我知道,即便是張寧回來,在和我捉迷藏的話,帶著的冉冉也會露出馬腳來的。
“張寧——”
我又叫了一句,然后逐個的打開每個房間的等,我的目光尋遍每一個可能藏住人的角落。但是沒有,房間里還是我一個人,就像這一個多月來的情景一樣,但是我肯定張寧來過,而且為我整理了這一直亂糟糟的家。
我在往常我們吃飯的那張方桌前坐下來,打開冉冉往常用來寫作業時用的那盞臺燈。看見在這此時即顯得昏暗又冷清的桌子上,放著房門鑰匙,下面壓著一個沒封口的信封。我拿開沉甸甸的鑰匙,抽出里面的信:
南彧:
我來過了,我也不會再來了。你別找我,你也找不到我。
我想告訴你的是,南彧,從我在寺院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歡上你了。后來你對我所付出的一切,我真的真的感覺幸福到了極點。你這樣的小伙子無論對哪個女孩這樣好,她都會動心,被你真愛是一種享受,我也曾幻想本來可以和你在一起和你過一輩子。看著這個我們曾一起生活過的地方,我從心里的舍不得。我特別想給你洗頭、洗腳、洗衣服、做飯,我特別想就這樣跟你、照顧你一輩子。可我想,已經不能了。我必須冷靜的給你一個好的交代,將來選擇一個更好的歸宿,因為那樣才是我愛你的本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小茹的事,我看過你那些日記,小茹雖然那時純真,但她的想法和決定是對的,我不能害你。
忘了我吧,南彧,也不要來找我好嗎,求你。南彧,我命中注定不能陪你了,可我抑制不住,這次也一樣,我卻又必須抑制住。
我走了南彧,我不能再陪著你照顧你,對不起。你也快點忘了我吧,越快越好。如果我們都有來世,說不定還會見面的,說不定我們會相互認出自己!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好嗎,要怪就怪那命運吧,我跟你說過我這個人信命,信命,命運就決定了你我決定不了的人和事,讓我注定成為你此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一顆流星。
南彧,記住;忘了我然后好好的生活!
???????????????????????????????????????????????????????????????????????????????????????????????????????????????????????????????????????????????????????????????????? 張寧
這封信就像張寧說的那樣,是訣別。它讓我原來的那點期盼變成了坐臥不安,我幾乎是像拖著個什么東西,來到陽臺上。我打開所有的窗子,關閉了已經并不怎么需要的燈。黑暗的迷霧擁向我,然后把我緊緊的圍住。我眺望著黑漆漆的西方天際,雙臂擔在陽臺上,信手撕這封信,看見小區里的綠地邊緣,亮著一排排瑩瑩的霓虹燈。燈光中,一對戀人牽著手,靠著肩在漫步……
那一天我漫步在夕陽下
看見一對戀人相互依偎
那一刻往事涌上心頭
剎那間我淚如雨下
……
那天我們相遇在街上
彼此寒喧并報以微笑
我們相互擁抱揮手道別
……
作者寫的結尾:
寫成這篇一萬字的小說我用了五個晚上的時間。落筆時,我關閉了電腦旁的臺燈,任由顯示屏的熒光籠罩住我,也不禁深深地吁了口氣,這篇小說讓我寫的精神緊張,又有些想哭泣的感覺。
我聽見黑暗中似乎有個人拽了下椅子,然后坐下,也吁了口氣。我就知道他來了,每一次寫完一篇小說,總會有不滿意的人來找我后賬,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你要抽一支煙嗎?”我問他說。
“干嘛不呢。”
于是我把黃鶴樓煙盒看都不看一眼地丟給他,說:“本來我想設定成你不會吸煙,但我吸煙,有借助吸煙來渲染小說氣氛的感覺,就也設定成你會吸煙了。”
“那我該感謝你才對嘍——”說完這話,他很突然發問說:“你終于完成你的心愿,翻版了一回《玉觀音》?”
“有嗎?”我習慣性的將word文檔拉到小說的開頭,我發現,小說里的南彧說的是真話。“呵呵,無形中就寫成這個樣子了,”我回答說,“但不全部都是,還有電視劇中《門第》的影子,也有我上學時讀過的一篇叫《熱愛命運》的影子。”
那黑影里傳來呵呵的笑聲,說:“《熱愛命運》的主人公就叫南彧對嗎?所以你就叫我南彧?你這不就是在編纂嗎,文化騙子。”
這次輪我哈哈大笑了。我也點了支煙,一邊吸煙一邊回答說:“這是我第一次在小說里體現我想體現的東西——”
“那你干嘛不讓我和張寧最后生活到一起,你這卑劣小人!”
“不,你們就不能生活在一起,這與小說的表現手法無關,是現實。你要熱愛你的命運,你懂嗎?”
“不懂,但我跟你這文化流氓真沒什么說的,是該回小說里等你發表的時候了——”他最后留了一句說,“我無法再用語言來形容這世上還有像你這樣卑劣的作者。”
“那你就滾吧——! ”說完,我哈哈大笑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