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個漫長的成長過程。
小學第一年學習拼音很吃力,我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學校門口是菜市場,滿街的泥濘與灰塵還有各種買賣生意人,農副產品,熟肉攤,面皮涼粉攤,每天在擁擠不堪的菜市場穿過,肉味香啊,聞到滿嘴咽著口水,沒走幾步又是辣椒與芝麻醬的香氣,口水又使勁咽下去,每天都是這樣的循環。
家里人口多,九口嘴張著吃飯,做飯的灶是手拉的風匣爐子。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從婆手里接過小弟,我帶弟弟玩她趕忙做飯,我媽有段時間在鞋廠當臨時工,要是我回家晚點,準要挨比我大七歲的小叔的打。飯呢,清湯寡水勉強對付著填飽肚子。
我婆真辛苦,她一個人帶三個孫子,還要保證九口人的飯菜,她一生任勞任怨,低眉順眼,逆來順受…院子里年輕人叫她‘馬娘’,小孩叫她‘馬婆’,同輩的婆子們叫她‘她馬娘’。在我記憶里,她是一位性格溫和的老人。
每次我挨打了第一個要找的人是她,她總是想保護又保護不了我!
家里窮的原因?還是家里結構復雜的原因?家里的三個男人,常常揮舞著他們強有力的拳頭在我們姐弟弱小的四人身上。
馬家老漢始終咽不下自己無后這事實,在我爸24歲時又抱養了我小叔。而我爸原來姓‘安’。
馬家老漢鄉里的親戚覺得城里就這么一個城里人,卻養活著一大家子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于是,他們掏吃掏喝覺得理所當然,他兩個姐姐常年累月在我們家噌飯,又有幾房堂親侄子今天是這個來明天又是那個去,我家簡直就是馬家的辦事處,熱鬧非凡。這讓我們很窮的家越發窮了。
真不敢回想那段生活,還有在水深火熱之中我的婆婆的勞苦!
同是大雜院,北關幾乎就是貧民窟,到處是破舊臟亂和我奶奶住的西關差一截子。那時候人都很窮,我想差距是西關的衛生干凈,奶奶家一塵不染,我把她的鄰居也想的干凈。北關坐落在山腳下又有全市最大的菜市場,80年改革剛開放,社會上的熱鬧都在北關。
大雜院住著十來戶人家,最我家窮,衛生差,家里掌柜的馬家老漢終年用武力統治著這個特殊的家庭,他虐待過我爸童年,少年,又在我爸眼皮底下虐待著我們,這是我少年期始終不能原諒我父母懦弱無能的原因,我為人母之后被生活折磨的自己傷痕累累時我才對父母保護不了我們而釋懷。生活很多無奈誰能說出理由?!
馬家老漢對小叔卻出奇的好,視如己出,從不曾打罵過他,我們吃干饃饃喝白開水,給小叔另吃另喝。這個小叔看樣學樣打罵我們就像他在練拳。
我爸打我們最不讓我想不通,那兩個沒血緣的人,離心遠著呢,他可是我們的親生父親啊!他打自己孩子是因他沒什么文化,家里重擔都在他肩上,上班累,下班又是這樣的一家,他心里的怨氣苦悶排解不了都化作拳頭一捶一捶打在我們身上時,我有次挨拳頭感覺自己的氣都喘不過來了。而且馬家老漢打我們他就像幫兇似的。
唯有小弟沒挨過打,生活的蛛絲馬跡中再若干年后我才發現他不挨打的秘密。
寒風凜冽的清晨我是幾歲呢?那天去上學,路上好多小女孩頭上裹著紗巾,我穿著薄襖冷的牙打顫。
有次院子兩個比我大三四歲的女娃領我去看電影,電影的名字是《火娃》為什么記得清楚片名?是從電影院出來我的腳走不動了,凍的腫大,光腳丫沒襪子啊!最后和院子的女娃換了鞋我才回到家。
又是去看電影,馬家老漢要領我去,說好的電影院門口一起去,我不敢進去,我遠遠的躲開他,我在人群中看他看完電影我才跟著他回家了,真怕,怕的很,挨打打怕了在街頭巷尾在家躲著他是常有的事。
我剛從外公家回到馬家,晚上睡又臟又薄又硬的鋪蓋,那時一到晚上臟被子蒙住頭要流很多眼淚。一個只有席子的炕上,冬天的冷是燒炕取暖的,我和大弟縮倦在熱氣到不了,炕上最冷的一角,心里就越是想念奶奶家暖和的鋪蓋。
奶奶家的吃食,暖房,暖被,還有她對我嚴厲的家教是我在寒冷,臟亂,貧窮家感受出生活優裕與低賤。
如果成長中沒有感受過外公的細心呵護,沒有品嘗過奶奶精細的飯菜和對我生活細節的嚴厲的指導,我不敢想我以后在馬家那種環境里出身的人又會是怎樣的人?
環境造就不同的人生,成長也可能是我長期雙重性格的起因?
大雜院住的老婆婆們沒文化都很迷信,院子的杜婆和我婆關系最好,她們帶上各自的孫子一起去四處看戲,一起去廟會拜神,求神的角,就是自稱她是那位神的人間肉身。這樣的迷信直接的害處,我們生病了沒什么藥,而是把白布條子燒成灰,用開水加糖沖服。另外一個壞處,這些神啊!鬼啊!可嚇壞了我和大弟,天黑,馬家老漢把我一個,或者大弟一個關在門外,說某某鬼在院子里,我倆嚇得面如土灰,抖若篩糠比挨打更加恐怖更心焦。
馬家老漢在房前的一點空地上種石榴樹務花,還蓋個雞籠,每年都養幾只雞從年初養到年底吃肉,一年這些個雞生的蛋改善下全家的生活,我會把雞剛下的雞蛋偷偷的拿到正在燒開水的壺里,等水燒開了雞蛋也就熟了,熟雞蛋藏在書包里,半路拿出來吃,遇到同學把自己頭發拔一根,用頭發分雞蛋給同學。若干年以后那次說起這事,原來弟弟們都這樣偷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