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六個兄弟姊妹中年齡最小的,當我記事的時候,母親已經老了。其實當時也就四十出頭吧,因為孩子多,自然不顯年輕。所以,我只記得母親的憔悴,忘了她的豐盈;只記得她的衰老,忘了她的年輕。
母親離開我已經二十四年了,她是一個最講臉面的人。
常聽母親說,外公是開銀行的,嫌貧愛富的外婆是極力反對她嫁給我父親的。后來,沒有結婚儀式,母親嫁給了遠在寧夏公安廳的父親。沒過幾年,又下放回了湖南。
母親很少跟外婆往來,雖然一群孩子,但從不乞求外婆的資助。我的記憶中,只要是去外婆家,我們必定是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到外婆家附近,總能聽到外婆鄰居們的贊嘆"際鳳的幾個孩子收拾得真干凈。"我想,母親這是為外婆的臉面,也為她自己的臉面。
父親和母親很少有象樣的衣服,但他們每人都有一件白的確良襯衫。每次家里有客人或要走親戚時,他們都會穿上。在我的印象中,那襯衫是那么白,從來沒發過黃。因為母親說,不看男兒的妻,只看男兒身上衣。我知道,母親是給父親長臉,也是給自己掙臉。所以,母親雖然嘮叨,也不會干活,但是仍然是我父親的驕傲。
我上學了,偶爾有人向母親問起我的學習,母親總是說很好,然后我就不敢不好,怕給母親丟臉。每個夜晚母親總把我們兄妹六人叫到一起,給我們講「四下河南」的故事,激勵我們發奮學習。還買來很多毛邊紙,讓我們練毛筆字(沒有字帖)我不喜歡寫字,但不敢有絲豪怨言,我知道不能讓母親失望,她的臉面比生命還重要。
我長大了,偶爾會有同學上我家玩。母親熱情地給他們做飯吃。可是家里連炒菜的油都沒有。母親釆用烤的方法做出了烤魚、烤茄子,讓我的同學贊不絕口。我明白,母親又是為了臉面,更是為我的臉面。我發自內心地感激母親,深深佩服母親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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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啊,我們都長大了,大哥娶媳婦了,然后又離了,應該是我們那個地方第一個離婚的。雖然大哥在外面工作,但母親還在地方上生活。母親的臉面啊-------
再后來,二哥結婚了,然后也離了。二嫂在和二哥的爭吵中,不小心把母親也一起罵了。母親的臉面啊--------
母親沒有抱怨,勸慰著二哥。但是,人都蔫了,笑容都勉強了。沒想到那一年暑假的告別,竟然成了永別!離家的那天,走出家門才幾步,母親把我叫了回去,欲言又止,眼里滿是不舍;再次走出家門不到二里路,母親又讓二哥騎車追上我,塞給我幾個煮熟的雞蛋、幾個桔子.......無知的我,傻傻的沒有一點感應。
多少次夢中見到母親,她總穿著雪白的襯衫,梳著干凈的短發,慈祥地看著我,眼里滿是牽掛。
放心吧,娘!孩兒已經長大!只是,為了生活,您的六個孩子各自海角天涯。雖然多年未回故土,您依然是我最悠長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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