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夜寒意漸起，街道上除了孤獨的路燈，已經尋不見幾個來往的身影。在租來的面包車里，張忠成掐滅了又一根香煙，渾濁的空氣中滴滴答答的是秒針跳動的無聊和冷清。最后排的同事蜷縮在椅子上，過道里放了好幾桶吃剩的泡面。?

張忠成拿出手機，將屏幕的亮度調到最暗，時間已經是晚上的十點半，靜音狀態下他根本不知道已經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全部都是父母的。張忠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面靠在椅子上，看著斜對角的那家理發店，有人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關門回家。女人站在門口，旁邊站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兒，小孩兒時不時地跳一下腳，男人拉上卷簾門，一把把小孩子抱在懷里，和女人說著什么，朝遠處走了。張忠誠撥通了一個電話：“他們回家了，你們注意一點。”他叫醒同事，發動汽車，緩慢地朝著男人和女人的那個方向開去。這是一次跨省的外派任務，也是他眾多外派任務中最為特殊的一次。車子在東方華府小區的拐角處停下來，車門打開，來了兩個換班的同事。張忠成示意了一下，然后理了理衣服，點燃了一根煙，和其中一個人朝著旁邊的一個小賓館一邊低聲私語一邊快步走去。

“張哥，你現在可以給家里打個電話問問情況，畢竟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等到了房間再打吧，我們不是本地人，現在打電話要是附近有放風的，一聽到我們是外地口音，引起嫌疑人的警惕會比較麻煩。”

張忠成走路的步伐不斷地再加快，似乎是想一步就能跨到房間里面。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張忠成馬上撥通了母親的電話號碼。嘟嘟嘟的等待聲音讓他坐立不安，可是直到最后結束，電話那頭也沒有接通。張忠成緊接著撥通了父親的電話，他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有人接，然而他內心是多么希望馬上就能接通，就能知道現在家里的情況。終于在第二次撥打父親電話的時候接通了。

“爸，現在情況怎么樣？”張忠成的聲音是那么的急切，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這種急切恰恰也是他最無可奈何的表現。

“你放心吧，孩子已經生了，是個兒子，母子平安。”父親的語氣中帶著疲憊，畢竟已經快到花甲之年的人了，連續熬了兩個通宵，現在就是靠著墻也能睡著了。

“爸，你和媽辛苦了.......”張忠成還想說什么，但是再說什么也無濟于事。

“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得去看看你媽怎么樣了。”

“媽？她怎么了？”

“估計是這幾天太累了，今天早上突然就暈倒了，還在輸液，醫生檢查了，沒什么大事，就是需要休息。”

“我......”

“好了，明天親家公他們就到了，你就安心忙你的，回來了再說吧！”

電話掛斷了，張忠成坐在賓館的床上，自責和無奈將他團團包圍，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的他沒有絲毫的困意，他起身走到床邊。看著遠遠的天空中一顆忽明忽暗的星星，張忠成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為兒子的平安降臨感到高興，還是在為自己對于家庭的無能為力感到可笑。他想就這樣靜靜地待在黑夜里等待著黎明的到來，也許明天就可以結束任務，就可以回家。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十幾年的警察生涯告訴他，這樣的跨省任務，即使明天就能收網，也是不可能馬上就走的。但希望總是在心底里翻騰，雖然渺茫到不可能，但也能夠算是一種自我安慰，至少在黑夜里，能夠抵御一點點自責的折磨。

天還沒有亮，張忠成和同事匆匆吃完早飯，拿上外套便出了門。他們要趕去蹲點，今天需要摸清另外一個嫌疑人的藏身地點。車子穿過大道，在小道上顛簸前進，漸漸從黑夜駛出，在天明時停在了一個小四合院的院子里，四合院的對面的汽車修理鋪便是另一個嫌疑人的藏身窩點。又將是大半天的守望，從白天到黑夜。

醫院里，林佳躺在床上，孩子安安靜靜地睡在她的旁邊，她仔細地看著孩子的眼睛、嘴巴、耳朵，時不時地還會去摸摸他的小臉蛋。林佳微笑著，她好像是在欣賞一道美麗的風景，只是看風景的伴侶失約了。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和她一起見證這個美妙時刻的到來。她的眼角不自覺地溢出來淚水，順著臉頰，在衣襟上蔓延開來。

母親端著一碗雞湯進來，父親拎著行李也跟在后面。

“來來來，佳佳，趁熱把雞湯喝了，這可是我和你爸從老家給你帶來了土雞熬的。”

“謝謝媽，你們坐了那么久的車，也該去休息一下。”

“我們要是去休息去了，誰還來照顧你呢？生孩子這么大的事情，張忠成都不在，當真是要不得，等你滿月了，咱們就帶著我的小外孫一起回家住一段時間，省得沒人照顧你，在這里受罪。”林佳媽媽的口氣很是生硬，似乎是有意說給一起進來的親家公聽的。

“媽，你說什么呢？忠成他是去出任務，又不是去做別的事。”

“就是呀，你看你都說的是什么呢？親家，你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啊，我老婆說話心直口快的。”林佳爸爸一臉不好意思，看了自己老婆一眼，就轉過身去看看親家公的表情。

“什么任務不能讓別人去的，自己老婆已經在預產期了，他能不知道嗎？就不能請個假，換個人去嗎？這國家不是還有規定有這個產假嗎？就他最忙，他都快趕上這省部級干部了.......”

“媽，行了，別說了，你們還沒有吃早飯吧，爸，你帶我媽他們去樓下的餐館吃點早餐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林佳說著喝完雞湯便躺下了。

“好，我現在就帶他們去，你好好休息吧！”忠成爸爸強打起精神。

回到醫院的病房，忠成媽媽正在給林佳揉胳膊，忠成爸爸把買回來的早點放在床頭柜上，然后關切地問道：

“你怎么就過來了？”

“我沒事，就是放心不下佳佳，你一個人也照顧不來。”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們這不是來了嗎？親家母，你快去休息，你身體也不好”林佳媽媽雖有不滿，但是看著忠成媽媽一臉疲憊，也不好再說什么。

“媽，婆婆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一直細心照顧著我，她本來身體就不好，還一直硬撐著，我生完孩子第二天早上一下子就暈過去了。老是為我操心，現在還沒有休息好，就又過來了… …”林佳抓著婆婆的手，眼睛里滿是淚水。

“親家母，忠成這段時間確實太忙，都沒有把佳佳照顧好，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好。不過你們放心，也不會讓佳佳受委屈的，佳佳也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也疼她。”忠成媽媽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明顯是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一股暖意在空氣里慢慢散開。這個時候，孩子醒了，哇哇地哭了起來，林佳側起身子哄著寶寶。

“親家母，你趕快吃點東西，然后去好好休息，佳佳就我來照顧。你看起來都瘦了一大圈了，真是辛苦你了。”林佳媽媽說著便走到床邊將忠成媽媽扶起來。

“爸媽，你們都過來看看寶寶，他在笑了。”林佳顯得有些興奮。

兩家人圍在床前，看著小寶寶，不停地相互恭喜著，臉上都堆滿了笑容，這種遲到的喜悅充斥著這個房間，似乎不需要陽光也能夠讓過往的人感覺到里面的溫暖和幸福。

四合院的一個角落里，張忠成左手拿著一個煎餅，不時地透過縫隙觀察著對面汽車修理鋪的動靜，右手手里面拿著手機，一會兒放回到口袋里，一會兒又把手機拿出來。然而他并沒有把手機打開，好像這就是他的一個習慣性動作一樣，又或許這樣的動作可以緩解他內心的著急和自責。

換班之后，張忠成坐在屋子里的床上，他打開了微信，老婆發來了好幾條消息，他剛點開，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是老婆發來的孩子的照片，還有一句話——老公，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我們母子平安，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你已經失約了一次，不能再失約！張忠成看著手機屏幕，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他輸入了很多次又刪掉，最后就發了四個字——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