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警惕
燕池悟自記事起,就是聽著上古神魔大戰中少綰和慶姜的故事長大的。
慶姜是創世以來魔族第一代的首領,當年也算是個殺伐決斷的梟雄。自打少綰從章尾山的那顆巨蛋里化生出來以后,慶姜就變得神經兮兮的,除了每日同神族開戰外,還要時時提防著少綰這位魔族始祖女神去篡他的首領之位。他這個弱點被神族老大東華帝君發現后,善加利用,在一次不大不小的戰役中,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命。
燕池悟很不喜歡慶姜。雖說他驍勇地射出了神魔大戰的第一箭,這一點還可圈可點,但他后來被神族追著打得落花流水,亦十分丟面子。
慶姜死后,少綰臨危受命,接過慶姜遺留下來的魔軍大旗,誓死保衛魔族疆土,抵御神族的剿殺,雙方僵持對峙數十年,最終寡不敵眾,被戰神墨淵麾下的左虞侯軍一箭射死。
雖說少綰的故事也是悲慘收尾,燕池悟每次聽他爹講來,總是感動得涕淚交加,內心萬丈豪情,一直將少綰奉為心中的偶像。
此次少綰回歸,天雷砸向章尾山,地動山搖,剛好把宿醉的燕池悟從棲鳳臺的某一間廂房里砸醒。彼時,他揉揉眼,胡亂地披了件外袍跑出去看熱鬧,頓時被外面遮天蔽日、凌空尖嘯盤旋的火鳥驚住。直到火鳥從對面山坡緩緩飛回來,降落到他跟仲尹的面前,幻化成一個妖媚艷麗的女子,燕池悟似乎才有點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奉行見了那女人,多里哆嗦,顫抖著嘴唇,激動得淚眼模糊,一下子撲倒在那女人腳邊,喊著“祖宗,你可回來了”,雙手死死拽著她的裙角哭泣。仲尹卻在一旁笑得眉目舒展、老懷安慰,斜著眼看看發呆的燕池悟,狠狠地在他后腦勺上兜了一巴掌道:“你心心念念的偶像回來了,還不去打個招呼?!”
燕池悟聞言方回了神,一蹦三尺高,雀躍地竄到少綰跟前,打算覷著奉行哭累的間歇里,向偶像打個招呼。彼時少綰并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別的人,只顧雙手提著裙子,防止被她腳邊的奉行一使勁拽掉。哪知燕池悟還沒來得及向少綰做自我介紹,東華帝君便尋著天雷的方向霹靂一般地趕到了章尾山。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燕池悟見了東華帝君就想起日日思慕于東華的姬蘅,又記著那日他自己做的那個糟心的夢,心中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正打算掄圓了拳頭與東華帝君好好打上一場,卻被仲尹強按住。顧及著少綰在場,多少要給魔族老大一個面子,燕池悟權衡再三,只得先把這口氣咽下。
少綰與東華帝君二人見面,既沒有昔年好友久別重逢的熱絡,也不似仇敵相見劍拔弩張。燕池悟拖著仲尹給他二人上了茶后,就一同躲在屏風后偷聽了很久,不聽還罷,越聽越氣憤。
神族人歷來比魔族人狡猾,原來,東華帝君當初封印少綰元神的那一招,真可謂是一箭雙雕,既保全了他與少綰之間的朋友之義,又徹底斷了魔族東山再起的念頭。就連后來天君降下天罰,魔族大地被焚燒了數千年,東華帝君始終躲在太晨宮里喝茶釣魚,不曾出手相助過……真可謂郎心似鐵。“郎心似鐵”這個詞是仲尹咬牙切齒加上的,燕池悟并不太懂是何意。
新仇舊恨一股腦涌上來,燕池悟怒火中燒,竄出來要跟東華帝君打一架。東華帝君面冷心冷,似乎很看不上他,當著他的面大大咧咧地沖他丟過來一個光華四射的仙障,將他嚴嚴實實地罩住,然后淡淡地說了一句:“本君今日還有急事,沒空跟你打架!你若三日之內能沖出這個仙障,就算本君輸于你了。你既被誤打誤撞解了封印,便好自為之,莫要再瞎折騰。”東華帝君最后一句是轉過身朝著獨自喝悶酒的少綰女君說的,說罷了這句話,駕著祥云頭也不回地走了。
燕池悟在仙障里怔了怔,回過神來后,沖著東華帝君消失的方向捶胸頓足、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你奶奶的冰塊臉!趁老子不備下黑手,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下次不要讓老子碰到你!”那仙障不十分隔音,將燕池悟的聲音籠在里面,甕聲甕氣地變了調,在外面聽來十分可笑……
剛剛醒來的少綰拎著酒壺踱到仙障之外,伸出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然后笑嘻嘻地道:“本祖宗倒是勸你省些個力氣,不如在里面踏踏實實睡上三日……”說罷悠哉悠哉地也走了。
奉行緊跟著少綰,亦步亦趨,自打少綰醒來,他一顆心始終系在她身上,自然對燕池悟是看也不看的。
倒是仲尹在臨跨出殿門口時,還同情地撇了他兩眼,順便勸了勸他道:“我記得幾百年前,你闖了七層地宮,從幽冥司主謝孤栦那里偷了壁縈鎖魂玉,趁東華帝君不備,將他關了七日。如今他只關你三日已然是手下留情了,你也不算吃虧,又何苦大吵大嚷失了氣度?!”
燕池悟頹然坐在地上,背靠著仙障,頗有些認命,只道是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真真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仙障籠罩下的三四尺見方之地,伸不開腿,站不直腰。燕池悟抱膝坐在地上,直把東華帝君暗自咒罵上無數遍!無!數!遍!!!
東華帝君在滄夷的神宮中守著鳳九,冷不防打了個刁鉆的噴嚏,怕驚醒還在沉睡中的鳳九,只得退出臥室,在外屋的書案旁坐下。書案上整齊地擺著幾張寫滿了字的紙,細看竟是藥方,正是對應鳳九病癥的藥方。除了最上面一張是謄寫過的,其余幾張皆是經過反復斟酌修改的手稿,紙上劃改涂抹的痕跡還在,顯然是對給鳳九用藥這件事謹慎小心極為用了心的。
東華帝君放下那疊藥方,若有所思,目光穿過敞著的殿門,望向遠遠站在合歡樹下的滄夷神君。秋日午時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在那個年輕男子的身上,讓他周身蕩漾著溫暖的金色光暈。滄夷垂眸斂目,眉眼卻溫和恬靜,唇角亦帶著可親的笑意。想必鳳九也更愛和這樣的人親近吧……
東華帝君微一抬手,紫色微光泯滅之處,一方精致古樸的銅鏡已握在手中。東華帝君低頭看時,鏡中的臉如數十萬年前一般年輕,只是神態過于清冷。東華帝君望著鏡中的自己,勉強扯了扯嘴角,那怪異的表情怎么瞧都不算是個微笑,更談不上溫暖。
東華帝君依舊板起面孔,暗自嘆了口氣,收起銅鏡,心中已是十分不樂,對殿外樹下那個男子更是警惕了幾分,莫名煩燥地情緒油然而生,難以壓制。他躊躇片刻,豁然起身,快步行至鳳九的床前坐下,凝視著沉睡中的少女因發熱雙頰緋紅,額頭嬌艷的鳳尾花微微蹙著,一張小臉嬌怯怯的,惹人心生憐惜。
東華帝君拿定了主意,揮手捏訣,已將床榻上的鳳九化為九尾紅狐的原身,伸手輕輕將她抱在懷中,紫色廣袖遮住了她的身子,只有垂在帝君身側輕輕搖擺的幾簇紅色尾尖隱約露在外面。
東華帝君快步走出殿來,在門旁躬身侍立的重霖趕忙跟上,滄夷也頗有些驚訝地迎上來。東華帝君伸手招來一片祥云穩步踏于其上,方回頭對滄夷道:“本君這就帶她回家養病,這幾日多謝你費心照顧這小狐貍。”
滄夷忙向帝君作揖行禮,目光稍顯急切地望向東華的懷里:“帝君如此客氣真真是折煞小仙了!只是鳳九殿下還需繼續服用護魂草養護元神,帝君不妨稍等片刻,小仙這就取來。”
“不必!”東華帝君眉頭微皺,頗有些不耐煩,開口已有幾分森冷:“太晨宮自有更適合她的藥。”話語未畢,東華帝君已驅動著祥云向空中飛去。重霖向滄夷略拱拱手,也飛快地緊跟其后。
首發于2018-01-12
修改于2019-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