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吹滅了生日蛋糕的蠟燭,和那暖黃色燭光一起消失的還有林晨。
林晨人間蒸發了。我看到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變模糊,若隱若現。
他在往上飄。
2
第一次見到林晨的時候,我在垃圾桶里翻塑料瓶。
雨拍打著暴露在外的整個世界,風也在旁邊耀武揚威。整個世界都在興風作浪。
林晨就是在這糟糕的天氣下出現的。
“現在正下著四場雨。”
我感覺他的腳步離我越來越近,可我仍一絲不茍地找瓶子,翻垃圾的手一刻都不肯罷休。
他停下了。用耳朵判斷大概已經到我旁邊了。
“第一種雨,滴在屋頂上,像是山里那小和尚在敲木魚;第二種雨,在樹葉上彈跳起來,再蹦到水泥地上;第三種雨,墜入池塘里,被池水吞噬;第四種雨,是我。”
我這才抬起頭看向他。
他原本似乎還打算繼續演說,被我的目光打斷,頓時有些許手足無措。
“瘋言瘋語。”我收拾好撿的塑料瓶,往家走。
身后的腳步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我。我走兩步,他走兩步。我走三四五六七步,他亦如是。
直到我惱了,猛地一回頭時,他才停下了腳步。
是那個說著現在下著四場雨的男孩。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下,似涓涓小溪,再沿著脖子滑落。
我攥緊了裝滿塑料瓶的布袋,沒好氣地問:“你跟著我干嘛?沒看過人撿塑料瓶啊?”
他咧嘴笑笑,撓了撓頭:“嘿,你這是和我搭話嗎。”
莫名其妙。我嘆了口氣。
他見我已然沒了耐心,不顧我是多么臟兮兮,握住我的手腕,鄭重其事地宣布:
“你需要我。”
淋著雨,一直尾隨我到我那破爛似的家的他簡直像變態。不知從哪拿出一塊干毛巾的他就像有魔法的變態。
我不屑于求助任何人,我也打不過他,我就這樣放任他。
他說他叫林晨。原因是他是凌晨來到人間的。
當他問起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定定地看著他,舔了舔干的已經破裂的嘴唇,說:“我沒有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也沒有父母。我大概不是繁殖出來的生物,我像是垃圾桶里自己冒出來的。活的莫名其妙。
而他不像別的人那樣流露出同情我的表情,他只是輕輕抱了抱我。
“我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
3
在那個雨天后,林晨算是和我做了朋友。
大概是由于同病相憐吧。我之前遇到的每一個人,他們看我的眼神不是厭惡,就是那令人作嘔的同情。把自己置身于強者的位置,施舍給我那廉價的感情,滿足自己的內心。
林晨和我相同又不同。他的衣服總是那樣干干凈凈,散發著天空的香氣。
我無法描述天空的香氣究竟是怎樣的,但那和泥土的氣味截然不同。他像墜入世間的一顆星。
這個世界總是那么亮堂,唯獨身處黑暗的我被他照亮了。
和林晨做朋友后,我那漫長無望的黑夜似乎好熬了一點。但同時害怕失去林晨的心情伸出了小貓的爪子,一下一下撓著我的心。
我們有時各管各生活,有時又像兩只受傷的野獸互相舔著傷口。
林晨帶我去公園散步。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春風下含苞待放的花蕾。它們在陽光下靜靜等待,迎接屬于自己的春天。
林晨帶了一盒彩筆給我,教我畫畫。我為自己的笨拙感到害臊。我畫出的東西總是神不似形也不似,但我又為生命中出現的這些色彩感到一絲小確幸。
林晨有的時候還會帶一本詩集,和我一起坐在濕漉漉的,散發青草香味的草坪上,給我讀海子的詩。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4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和世界是脫軌的。那個我雨天遇到的林晨,就像是月老的紅線,讓我對世界產生了愛。
我也有了名字,是林晨和我一起想的。叫林雨。
我的人生,是在遇到林晨后才開始的。印象中的那場大雨,也因我們的相遇顯得溫柔起來。
有天,林晨神神秘秘的叫我閉上眼睛,悄悄的把一個東西塞進我耳里。
耳中傳來一女聲,在那唱著: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滿滿全都是你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風里傷透了心
不知又將吹到哪兒去
…
“是孟庭葦唱的《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他在旁邊輕輕說著,“這是我最喜歡的歌。”
歌曲結束了,我睜開眼。黃昏給林晨披上金色的衣裳,他顯得那么耀眼。
“或許,我有個秘密,要和你說。”他看向我。
5
在我十八歲生日那天,林晨消失了。
吹完蠟燭的我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樣失聲痛哭。只是我的淚水很不聽話,不顧及我的感受,一直往下掉。
之前那個黃昏,林晨跟我說,他總有一天會消失的。
“那當然哦,每個人都逃不過死亡。”我笑嘻嘻的,把玩著手中小草做的戒指。
“不是。我的離開可能更早一點…”他看起來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出了口,“你還記得我們相遇第一天,我說,第四場雨是我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
“我…我沒和你開玩笑。有一天,我會變成云離開你。我來人間一趟,是因為你需要我。”
他用手指輕輕地擦著我的眼淚,眼神柔軟了下來:“林雨,你要相信你可以自己尋找幸福。我會化作人間的風雨陪在你身邊。”
他低下頭,親了我一下。
6.
我不知道這片叫“林晨”的云究竟飄到了哪去。
但我知道我的前途一片光明。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