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剛下飛機，綿綿的陰氣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還是老樣子啊，這是家鄉(xiāng)的氣息，一種氤氳在我胸口的氣息，揮之不去。

本來是想晚幾天回來的，可我還是想做一個守時的人。畢竟這個約定，應下來也快整整十年了。誰都不會喜歡違約的人。

雨沖刷著世界，仿佛要滌盡一切污穢。我出了機場，攔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回家。

雖然已是四月暮，可天氣卻還是濕悶陰冷，這讓身著大衣的我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終于，一輛藍色的出租車停在了我面前。

司機是本地人，他驚訝于我只帶一個背包返鄉(xiāng)。我告訴他只是停留幾天，很快就會回去，回到我的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家。

“哎，你們這些小年輕啊，就不能好好回家安穩(wěn)生活嗎？”司機點上一根煙，打開了車窗，外面的風卷著雨滴撲打在我的臉上。

我不想反駁。誰不想有個家？只是沒有那個她罷了。我年少時，最大的夢想便是與她成婚，有個屬于我們的家。可后來我才明白那只是個夢罷了。我也曾幻想，它會像我一樣耐心，能等到花兒結果那一天，可我忘了，她從來都是個急性子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從我腦海中淡出的，但在我回憶她的容顏要花上半分鐘或者更久時，我就知道她不會再屬于我了。可同樣的，她也不會屬于任何人。她是如此自由，似乎我只是愛慕她的自由而已。但她同樣………

到家了。

Chapter 2

家里沒人，我放下背包就去了公園。我想回憶起一些事。

走在那條曾踏過千萬步的路上，我像當年一樣，習慣地抬頭望了望天。已是傍晚時分，天空被赭紅色的云朵充溢著。上面的云似乎和十年前的沒什么兩樣，可原來兩個人一起走的路，卻只有我一個人前行了。

看到熟悉的大花圃，我的腦袋漲了一下。往事如潮水般涌了上來，恰似要將我就地撕裂。

“你喜歡什么花？”她問我。我不知道，但我得說一種。“櫻花。”“為什么啊？”她眨著水靈靈的眼睛，“為什么是櫻花呢？”

鬼知道？

“因為櫻花和你一樣，小巧可愛，粉嫩嫩的。”我鬼使神差地來了這么一句，自己都覺得肉麻。

她不說話，把頭埋了下去。我瞥了一下，小臉粉里透紅，活像朵櫻花。

“你好肉麻啊！”她嬌嗔道。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

她好像生氣了，狠狠地掐了我一下：“不許摸我的頭！”我只好收手。

走了一會兒，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可卻一直不說出來。

“怎么了？”我很好奇。

“嗯……你能不能依我兩件事？”

“別說兩件了，三件四件，一萬件我也依得。說吧。”

“你要一直活著，好好去生活，我走之前決不許走。”

“好好好，我給你保證。下一件呢？”

“你要一直記住我，像記住你的名字一樣，不準忘了我。”說完，她還踹了我一下。

“那自不必多說，我加個期限：永遠。”她笑得花枝亂顫……

“還是去酒吧吧。”我離開了公園。

Chapter 3

走進酒吧，就是一股威士忌味，舞臺上吹薩克斯的明顯心不在焉。我在吧臺前坐下了。

“喲，稀客呀。”老板正在用圍裙擦拭著杯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就又專心擦杯子了。“老樣子還是？”

“老樣子吧。”我想了想，說道。他沒多說什么，從后面的柜子上拿了瓶紅棕色的威士忌。“不要加……算了，放點吧。”他被我愣了一下，又嫻熟地鏟了一層冰，傾倒在杯子里。“怎么了？”老板問我。

“她來過嗎？”我并沒有回答，可我相信他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回答。

“前幾天來過，氣色不大好，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生病了？”

“不知道……你這么關心她，怎么不自己去找她？”

老板一句話，我啞口無言了。

過了好久，我喝完大半杯的威士忌，才又開了口：

“她多久之前來的？”

“一個月吧。”

“住在哪兒？”

“酒店唄，還挺奢侈的。”

擦完杯子，老板給自己倒了杯酒，坐到了我身旁。

“她原諒你了？”

“很早以前。”

“你也原諒她了？”

“我沒有怨過她。”

他聳了聳肩，啜了一口：“那不就好了？你去找她，兩個人在一起，皆大歡喜。”

我干笑了幾聲：“你懂什么，感情這事情怎么可能這么簡單……”

“我是個粗人，”他的確是，“我只知道如果彼此喜歡的話最好要在一起。難道不對嗎？”

見我的酒杯空了，他又給我滿上。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

“合沒有，分不少。”我潑了他盆冷水。他也不多說什么了。

“對了，你家孩子怎么樣了？”

“調(diào)皮，老給我添亂。不過看著他我就開心，心里踏實。”

“不錯，好好養(yǎng)，別跟他爹一個德性。”

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起身離開了。

Chapter 4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進了酒店大門。

“您好，我想問一下這位小姐住哪？麻煩通報一下，有人找她。”

于是，我又懷著更忐忑不安的心情踏進了電梯。

到她房間的路仿佛有赤道這么長。在這兒，時間和空間凝固了。

我敲了敲門，很快她就開了。

看到我，她故作驚訝：“呀！怎么是你……”

“嗯。”

我進了門，徑直走到沙發(fā)，坐了下來。她盤坐在床上，玩弄著自己稍長的頭發(fā)。

“還好嗎？”

“挺好的啊。”

“PET（注解）的片子給我看一下。”

“…………”

她不說話了，只是玩頭發(fā)。

過了很久，她還是拿出來了。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她的身體在那黑色底片上如銀河一般爛漫，全身布滿點點繁星。

“還是擴散了啊……”我強忍著悲痛。

“你的呢？”她問我。

“沒帶，不過也沒希望了。”我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希望可以安撫我的那顆肝。

她沒有回復我。過了一會兒，她叫了我一聲。

我一抬頭，就看見她的臉龐。還沒反應過來，我的嘴就被一個柔軟的東西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閉上了眼睛，我也是。我任由她探索，讓她裹著我的舌頭，也用力享受著她舌尖的甜美。我的嘴頓時充斥著她那股淡淡的清香，像櫻花一樣。我真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恒。

但她還是把身子抽開了。

她拿出兩本結婚證，我也拿出了兩本離婚證。四本本子上都是相同的一對人，不過紅本子上是17號，綠本子上是18號罷了。我們?nèi)∽吒髯缘模乙矞蕚潆x開了。

“那個……”她對著我的背影說道，“我走了，你也不許走。”

“嗯，我還會記住你，永遠。”

我看了她一眼，她也在看著我，我們對視了不知道多久，我還是關上門，走了。

求不得，天造地設一樣的難得。

Chapter 5

風兒吹過她的墓碑。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煙。

她之前從來不允許我抽煙，我只能趁她不知道抽兩口。

現(xiàn)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吸煙了，可我一點也不高興。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把手里的百合花放在她面前，“希望下輩子我們能早點見面。”

我把那張十年前的紙條從口袋里拿了出來，用茍延殘喘的煙燼點燃，丟在她身邊；然后回頭，踩滅香煙，離開了她。

那上面寫的的確只有我們知道，可不過就是兩個名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