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費羅說“音樂是人類的共同語言”,一首好的音樂,完全可以跨過種族、國界、語言的障礙,引起聆聽者的共鳴。但是,這種“音樂語言”,卻又無比抽象,不可詮釋,如果你要問“一首好的音樂作品的評判標準是什么?”或者問“一首音樂的內涵能夠用語言來講清楚嗎?”之類的問題,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德彪西的《月光》纖細完美,使每一位聆聽者產生愉悅的情緒,但《月光》是用鋼琴聲響來陳述的,不能翻譯成任何一種語言文字,因而沒有人說得清這幾分鐘的鋼琴聲響具體內容是什么,更無法說清德彪西譜寫《月光》的標準是什么。
基于音樂的不可詮釋,艾倫·科普蘭(美國人、音樂教育家)認為:愛樂者應學會“明智地”欣賞,在欣賞音樂的方法上,不要指望找到“正確的”或者“唯一的”答案,找到“明智的”就足夠了。
科普蘭提出許多“明智欣賞”的方法,其中最著名最實用的,就是把音樂欣賞劃分為三個階段:美感階段、表達階段、純音樂階段。
音樂響聲刺激人的聽覺器官,使聆聽者產生最本能和最自然的好感,好比你聽到山林間鳥類啼叫的聲音、女孩子甜美的嗓音,聽覺本能就產生好感。同樣的道理,聽一首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奏曲》、肖邦《夜曲》之類的作品,也比較容易激發聆聽者的好感。能夠產生這種“好感”,是音樂的美感對你發生了最直接的作用,使你不能無動于衷,--這種體驗就是“美感階段”了。
在美感階段,聆聽者無須了解音樂的作者、譜曲的年代和相關的歷史,更無須深究樂曲的內涵,不懂樂理毫不要緊,甚至連音樂作品的名稱也可以不知道,只有耳朵直覺的“好聽”是唯一的標準,好聽就繼續聽,不好聽就換唱碟!什么是“好聽”呢?按科普蘭的意思,大約是這樣的--首先是具有“歌唱性”,某首作品的樂思、旋律清晰,可歌唱而且能夠輕易摹仿著唱出來,例如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天方夜譚》、拉羅《西班牙交響曲》;其次是“抒情性”,某首作品容易使你受到某種特定情緒的感染,或童真、或歡樂,或愛戀、或悲傷,或憤怒,例如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薩拉薩蒂《吉普賽之歌》和莫扎特多首協奏曲作品;還有“戲劇性”,某些樂曲的節奏、旋律起伏非常引人矚目,沖突、對比的音響效果非常出色,與觀賞一幕戲劇具有近似的效果,例如德彪西交響素描《大海》。
科普蘭說,欣賞音樂和進行分析,經??嘤谡也坏胶线m的詞語。所以我想,通過音樂的“歌唱性、抒情性、戲劇性”,去詮釋“好聽”的具體含義,也不會是“完全正確”或者“唯一”的解決方案,但不失為明智選擇。當一首音樂出現“歌唱性、抒情性、戲劇性”當中的一種或多種,聆聽者的好感就隨之產生了,就有了繼續聽下去甚至再聽一次、反復地聽多次的興趣。
無疑,大多數人可以輕易進入“美感階段”欣賞音樂,可惜這是一種無意識的體驗,科普蘭告誡我們:“不要以為音樂的價值相當于它訴諸美感的程度,也不要以為最好聽的音樂是由最偉大的作曲家寫的?!泵髦堑鸟雎犝卟灰诿栏须A段走得太遠,要發展到新的階段,要將欣賞體驗從無意識逐步過渡到有意識,否則難以接近音樂的真正內涵。
但是,“表達階段”就不是大多數人能夠進入了。因為“表達階段”涉及到音樂的涵義問題,究竟音樂有沒有涵義?作曲家要么回避這個問題,要么說:我寫作的音樂就是純音樂,沒有什么涵義不涵義的!科普蘭似乎采取折衷的辦法,認為聆聽者或多或少、或強或弱地,能夠從音樂中感知到其表達的涵義,但什么是音樂的“涵義”?科普蘭直截了當了回答:不能用語言描述?。也坏貌粦岩?,他這么果斷的回答也是出于“明智”起見,因為科普蘭明明給出了一條理解音樂“涵義”的思路--
他說:如果從著作者(對于音樂作品來說就是作曲家)出發去研究藝術作品,小說家可以給我們講故事,雕塑家可以給我們臨摹大自然,建筑設計家可以給我們施工的圖紙,--都具有實際的用途,對比之下音樂作品給了我們什么實際用途呢?“我看似乎只有一種可能,他(作曲家)把他自己給了我們?!笨破仗m的意思是作曲家把自己個人的精神變成樂曲音響的陳述,“要永遠記住,當你聆聽一位作曲家的作品時,你是在聽一個人,一個具體的人連同他特有的個性”。那么音樂的“涵義”就是因人而異的。如果我們了解某一作作曲家的生平、思想、時代、歷史,對理解他的音樂作品“涵義”的就肯定有不小的幫助。例如貝多芬《英雄》、《命運》、《歡樂》,德沃夏克《自新大陸》,西貝柳斯《芬蘭頌》等等。
這么看,聆聽者進入“表達階段”,已經得到有意識的欣賞體驗了,但這種體驗畢竟還是音樂以外的,只能算是初步的、淺度的“有意識”。如果你希望自己的欣賞意識進入音樂的縱深,還有待向最后的階段發展。
接下去的“純音樂階段”,盡管音樂家最有把握說得清楚,科普蘭也講得最詳盡,不過,能夠進入這一階段的人卻很少了。--我要聲明一下,從本段開始對“純音樂階段”的討論內容,僅適用于我們中國,出類拔萃的美籍華裔楊振寧和我們國的教育部官員都說過,中國教育的成就是全世界最高的。學生從小學到大學基本都不需要上音樂課。至于教育成就沒有我們國家這么高的國家究竟適不適用?我就不得而知了。
照科普蘭的介紹,在“純音樂階段”,聆聽者要從作曲家譜曲過程、音樂的要素(節奏、旋律、和聲、音色)、音樂的織體、音樂的結構(曲式)、音樂體裁等專業角度,去欣賞、理解音樂,完全有意識地進入音樂的本身,而不是留連在音樂周圍的一些人文領域(作曲家生平、社會背景等等),真正接近音樂價值的內核。--這樣欣賞音樂的條件是:具備(相當于)大學音樂系的水平,最好是作曲專業或指揮專業。
科普蘭對“純音樂階段”講得非常透徹,但大多數聆聽者會感到困難。我認為,除非你想成為作曲家或指揮家,或想成為專職樂評人,否則進入“純音樂階段”的可行性、必要性都有問題,能進則進,不要勉強。我想用電影做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欣賞電影,無論《E·T》、《黑客帝國》還是《阿凡達》,皆存在導演、攝影、制片之類比較專業比較高端的欣賞角度,--那是詹姆斯·卡梅隆們少數人的事情,我們可以不去理會它們,大概也不至于明顯降低觀賞影片的水平。
我們都相信音樂不能用語言詮釋,但按照科普蘭給出的思路,可以比較清晰地感知它的邏輯,--使我們具體地知道欣賞音樂的方法??破仗m活到九十歲(1900-1990),他身兼作曲家、指揮家、鋼琴演奏家多種銜頭,現在經常在音樂會聽到的作品有《阿帕拉契亞的春天》、《牧區競技》、《第三交響曲》等,還有我們很熟悉的《凡人鼓樂》。
科普蘭語錄
如果你要更好地理解音樂,再也沒有比傾聽音樂更重要的了。什么也代替不了傾聽音樂。我這本書所講的一切都是關于在本書之外才能找到的體驗。除非你下定決心傾聽比過去多得多的音樂,否則讀這本書可能是白費時間。
我自己認為,所有的音樂都有表達能力,有的強一些,有的弱一些,所有的音符后面都具有某種涵義,而這種涵義畢竟構成了作品的內容。全部問題可以用下面的問答式簡單地加以說明:“音樂有涵義嗎?”我的回答是:“有的”?!澳隳苡醚哉Z把這種涵義說清楚嗎?”我的回答是:“不能”。這就是癥結所在。
我們的聽眾已習慣于把十九世紀音樂的浪漫主義看成是音樂藝術本身。
當你感到一首當代作品顯得枯燥和純理性,看起來缺乏感情或情緒的時候,很可能是由于你對本時代的典型音樂語言無動于衷。
如果我們更細致地研究一下這個有關作曲家的個性問題,我們就會發現它實際上是由兩種不同的成份構成的:他天生的個性和他生活的時代的影響。
--以上語錄以及正文引用的內容,均出自《怎樣欣賞音樂》(艾倫·科普蘭著,人民音樂出版社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