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九面前有一條一米多寬的溝渠，程旭然在對岸朝她伸出手，溫柔地笑著，示意她跳過來。趙九九終于鼓足勇氣，奮身一躍……
“啊”的一聲，趙九九從夢中驚醒，我去，居然夢見自己掉溝里了，不，準確的說，是夢見程旭然了。
說實話，醒來有種悵然若失的難受。只有在夢里，才能那么真實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而趙九九，依戀這種存在。
趙九九和程旭然是大學同屆校友，九九在上大學之前從沒談過戀愛，上了大學之后與程旭然，大一相識，大二相戀，大三分手。對，就是這么一段破初戀，趙九九畢業五年，還一直耿耿于懷著念念不忘。
剛開始，九九和程旭然誰也看不慣誰。雖同是辯論社的成員，但他倆常常一言不合就辯起來，她討厭他的自以為是，他嫌棄她的高傲驕縱。
可是到了后來，倆人竟成了默契無比的合作搭檔，常常作為骨干辯手出去與其他高校辯論比賽，無一例外，居然次次都完勝對方。
再后來，倆人接到一個關于表白的辯題。程旭然問九九：“如果你要對喜歡的男生告白，你會怎樣表白？”
“??？”九九顯然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一句，愣了一下然后嘚瑟著回答：“我呀，要表白就會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譯過來的話就要情緒飽滿，最好是喊出來，我喜歡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嘿嘿。”九九一臉興奮狀地想象著。
“我知道?！背绦袢坏吐曊f。“呃?！本啪乓粫r之間有點語塞，氣氛有些怪異，“咳咳，那個，那你要怎么給你喜歡的人表白？”
當時階梯教室里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九九坐在椅子上，而程旭然則是側靠在課桌上。只見他一個傾身下來，雙手摁住九九的肩膀，眼神誠懇且真摯。他說：“九九，我喜歡你。”
“??？”九九又懵了，這什么情況？他在對她表白？不不，開玩笑，趙九九你是不是傻?！昂呛?，好了好了，你的表白就這樣啊…”
下一秒，程旭然毫無預兆地吻上了九九，溫熱的嘴唇，灼熱的氣息讓九九的臉不自控的紅燒起來，心突突地跳著，又好像漏掉了一拍，一時之間竟忘記了呼吸。
直到程旭然松開了九九，嘴角輕揚起，饒有興趣地看著九九，九九這時才回過神來，有些害羞還有些氣憤，不由得跳起來，胡亂抓起自己的書包，磕磕巴巴扔下一句“我我…還有事，就就…先走了?！比缓筇又藏?。
逃出教室，九九一臉難為情還一臉懊悔，被親一下就這么沒出息逃跑了，呃，可那是人家的初吻呢，太太可惡了。這算什么鬼，他喜歡我？表白？在一起？哇嗚…九九覺得沒臉見人了。
所以，九九因為害羞因為不知所措，竟避開了凡是有程旭然出現的場合。
辯論社開會，不去，說自己有課沖突。平常倆人常去的圖書館也不去了，直接窩在寢室，看著書看著看著就跑去和室友看視頻去了。連食堂也省的去了，讓室友幫打飯，作為交換條件幫其洗衣服。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就這樣，九九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將近一個月，期間連程旭然的信息電話一概不理。
就在某天九九上完專業課回來的路上，程旭然成功攔截下她。九九生硬地擠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他率先開了口：“九九，你到底還要躲我多久？”語氣間竟充滿了無奈的寵溺。
九九的心不由得微微跳躍起來。不管，先狡辯：“我沒有啊?！?/p>
“你討厭我？”“啊?”九九怕誤會，脫口而出“我不討厭你?！?/p>
程旭然于是笑了，上前一步竟將九九輕輕擁入懷里，“那么，做我女朋友。”
這一刻，九九有種心安的感覺，仿佛之前的疑慮猜測，之前的害羞難為情，之前的惴惴不安，全然被這一個擁抱沖散不見。是了，九九想要的，不過是這樣一份心安的愛情。
在那樣單純羞澀的青蔥年紀，兩人愛得奮不顧身，愛得難舍難分。所以到后來，分開之后的每一點記憶每一滴甜蜜，都可以讓九九難過到隨時蹲到地上無聲地哭一場。
是程旭然先提的分手。那一段時間，程旭然常常消失一兩天，九九問他去哪了也不說，問多了他就煩躁起來。
記得那個陽光的午后，倆人在樹下依偎坐著。他說：“九九，我們分手吧?！?/p>
“什么？”九九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們不適合在一起，所以分開吧?！背绦袢怀槌鼍啪湃χ约旱氖?，站了起來。
“什么不適合，為什么要分開？”九九還是有些不相信，但語氣里滿是害怕。
“九九，和你在一起我太累了，我們走不下去了。”程旭然把視線從九九的臉上挪開到別處去。
“旭然，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哪里累了，我們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好不好，我不要和你分開。”九九的聲音里有些微的顫抖，站起來就想去牽他的手。
程旭然往后退了一步，拉開距離，“九九，你總是這樣任性，我真的累了。”
“我哪里任性了？”九九眼睛紅了，“你是不是因為喜歡上別的女生了，才要和我分手的?！?/p>
“嗯，就當是這樣吧?！闭f完竟轉身就走。
九九這次沒有再說話再挽留，可是，心里怎么像塞了一團棉花，那么難過呢。陽光太刺眼，九九一抬頭，竟淚如雨下。
在往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九九都不愿去記恨他，甚至覺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身患絕癥怕拖累她。九九心甘情愿的為他找著離開自己的借口。
再后來，九九已經不愿再刻意想起提起他，卻還是會從彼此認識的朋友里聽到關于他的近況。
程旭然最近又拿了這學期的一等獎學金，你知道么？程旭然好像在追他們系的一個學妹，你知不知道？程旭然是今年系晚會主持人，你有去看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九九捂著一顆破碎受傷的心，竟覺得無比悲傷。
從此以后，程旭然與趙九九，再無瓜葛。
九九揉了揉有點疼的太陽穴，想這些干什么，下床喝了杯水，一想到明天還要上班，便又趕緊縮回被窩，沉沉睡去。
畢業之后，九九留在當地的三甲醫院，成為一個普通平凡的小護士，每天抽血打針輸液，日子倒也過得還算愜意。
趙九九轉來心內科病房已經半個月了，這里滿滿都是心臟有問題的病人，而且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病號。其實九九挺喜歡和這些老人家聊聊天的，九九挺愛笑態度溫和，深得他們的喜愛。
然后老人家嘛，都喜歡當月老，天天都說著給九九介紹男朋友，九九一進病房，很是頭疼啊。
“九九，你去幫我給6床病人測一下血壓唄，我現在忙著抽血?！弊o士小雅一臉壞笑的看著九九。
“6床？是張大爺啊，不不不，我不要去，昨天他說給我介紹他侄子，硬要把他侄子的號碼寫給我，今天指不定就把真人叫到病房來了呢，我我還是來抽血好了?！?/p>
九九趕緊接過小雅手中的申請單和采血管，還一邊推著她，“你快去吧，這兒交給我?！?/p>
“唉，可憐的張大爺啊，看來媒人是做不成咯，可惜我已婚了，要不然把他侄子介紹給我也好啊。”小雅一邊哀嘆一邊朝病房走去。
九九哭笑不得的目送她離去，不由得也深深呼出一口氣?？戳艘谎凵暾垎?，念了一個名字“程旭然”，嗯？也許不過同名同姓，九九早已見怪不怪了，以前每每看到同名的人，都忍不住跑去看兩眼，看是不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九九繼續往下看，年齡：28，嗯，居然還同歲，做的項目還挺多：腦鈉鈦、肝腎功，心肌鈣…
好吧，九九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病人，這一眼，竟讓她久久回不過神來，他是程旭然，曾經屬于她的那個程旭然。
“是你？”九九總算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九九，是我?！背绦袢簧n白憔悴的臉上只剩下苦笑。
九九卻怎么笑也笑不出來，呵呵，命運是在捉弄自己么？居然他們還會相遇，九九有一種不真實的激動，還有一種平淡的驚喜。
等等，那剛才與小雅的關于張大爺的對話，那他不是全程耳聽目睹了么？呃，九九覺得自己想縮回自己的工作服了，不見人。
嗯？他來看病，什么病？九九才想起重點，連忙又低頭看單子?？吹皆\斷那欄：心衰？
九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程旭然，他卻知道她的欲言又止，“是老毛病了，心臟一直都不太好。”
九九看他說的不以為意，有種無可奈何地悲涼，九九也止不住的心疼起來。
“九九，你可以給我抽血了么？”程旭然朝九九伸出手臂。
九九斂起心傷，低頭默默綁好壓脈帶，平時嫻熟的手法今天卻格外生硬，怕刺疼了他，也疼了自己。
“九九，你穿起護士服的樣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背绦袢晃⑿χv出這句話，讓九九的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九九緩了緩自己的心緒，把余下的申請單交還給他，微笑著說：“等等你去做完這些心電圖檢查，回來就可以給你安排病床住院了?！?/p>
看向他身后，沒見到陪同的家屬，轉而收回拿著申請單的手“這樣吧，我陪你去做這些檢查吧?！?/p>
說完便要去攙扶程旭然，他想制止“九九，不用，我自己可以去?！本啪艆s抱緊他的手臂不放，程旭然只得作罷。
在等電梯，九九試探性開口“你的心臟是什么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怎么現在…”“早幾年就查出來了，一直在治療?！彼驍嗨脑挕＞啪庞质切闹幸活?，“那當年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跟我分手？”
“嘀”的一聲，“電梯來了。”程旭然率先走進有些擁擠的電梯，九九低聲嘀咕了一句：這電梯來得這不是時候。
出了電梯，程旭然從九九手中拿走申請單，一臉認真的看著九九，他說：”九九，是，我承認當初跟你分手是因為我的病，我可能沒有辦法長久地陪著你，哪怕一個小小的感冒咳嗽，可能都會致使我的心臟驟停，然后過早地死掉，我無法掌控我自己的命運，以前我們沒有辦法在一起，所以現在，以后，我們也不會在一起。”
九九一臉震驚，聲音也開始哽咽“我明白，可是你當初為什么不說，旭然，即使是這樣，我也想和你在一起?！?/p>
程旭然無力地搖了搖頭，“可我不想，九九，我的心會死，你本該更幸福的?！闭f完，一如當年，轉身就走。
時過境遷，早已不是五年前，醫院里也沒有當年刺眼的陽光，可九九，怎么還是哭了一臉，也許是吹久了醫院里的冷氣，眼睛生疼。
九九還是沒有追上去，她想，如果他們不能在一起，那么，他成為她的病人，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照顧他，這樣，也好。
次日清晨，九九早已收拾好心情，提著香噴噴的包子和豆漿來到科室，還沒來得及跟同事打招呼，只聽見值夜班的同事清清在說：“昨天剛入院的12床病人程旭然凌晨一點在廁所突發心律失常，等我們發現已經遲了，搶救無效死亡了，唉，還那么年輕的一個帥小伙…”
“啪”的一聲，九九手上的早餐掉落下來，白色的豆漿肆無忌憚地在地上漫延開來。
九九的腦袋一片空白，不，這不是真的，九九一路狂奔到病房，12號床上空空的，早已收拾干凈。
明明昨天才見過面，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怎么連生命的告別都是悄無聲息的。
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抱抱你，這些年的好多酸甜苦辣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九九豆大的淚珠就這樣無聲地落下來……
第二天，九九就遞上一封辭職信，坐上了開往自己老家的火車，媽媽上個月來電話說，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一個老實善良的小伙子，等她回去見面，媽媽還說，你再不嫁，就老了。
所有的回憶都無疾而終，所有的傷害都猝不及防。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你心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