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風來

? ? ? ? ? ? ? ? ? ? ? ? 一

那一年,我在一艘游輪上工作,那艘游輪去過一百多個國家,退役后,被改裝成了景點。游輪有兩百米長,四十米寬,樓上九層,樓下四層,樓上的部分改裝成了博物館,游樂廳,電影院,樓下沒怎么動,只是把巨大的螺旋槳拆了下來, 放在了甲板上,供游客留影。

剛上班,我就是一個雛,不知道為什么,就得罪了領導。我的崗位是導游,可我一次都沒導過,就被撤了。領導說,我更適合按電梯,我年輕,身體好,不暈梯。于是,我每天都要穿著制服,掛著“歡迎光臨”的綬帶,站在電梯旁,不斷地重復,“歡迎光臨”!

畢業后,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船上包吃包住,我沒有別的選擇。

干了一段時間,我慢慢覺得,我可能還真干不了導游。那個公認的導游NO1,真的很牛!她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兩個酒窩,笑起來像朵花,她可以扶一個老頭走三個小時,還可以把哭鬧不止的熊孩子哄睡了,而最牛的是,她會說話,總能讓領導高興,這些本事,沒人教過我,一時半會我也學不會。

那段時間,我最大的快樂,就是收到薇的信。薇是我的女朋友,低我一屆。她的信總是周一到,非常準時。信里會聊一些她的近況,學校里趣事,關心一下我的工作和生活。每封信都是四五頁,每一頁都有她紅紅的唇印,每次收到信,我都會興奮不已,要把信反復讀幾遍,才會小心翼翼地折好,壓在枕頭下。

休息日,我就去海員俱樂部,那里有一個很棒的球場。從小到大,球場上的我都是明星。按了一個星期電梯,我必須在這里,找找王者的感覺。踢完球,如果不太晚,我就去游泳,碼頭上是游不了的,防浪用的消音石上,長滿了的貝殼,劃一下就是一個口子。而且,碼頭離岸很遠,聽說還有鯊魚,反正我不愿在船上,那兒沒意思。

工作了三個月,薇來信說要來看我,我慌了神,我給她的信里,可沒說我在按電梯。

寒假,薇來了,她穿了一件紅色的羽絨大衣,梳著馬尾,二十一歲,正是女孩子好看的時候。我請了三天假,買了些蘋果和熟食,和薇在宿舍里呆著,我沒有錢,不能帶她出去玩,宿舍很冷,沒有取暖的設施,在船上,連電熱毯都是違禁品,薇還是高興的,打掃屋子,洗被褥,吻我的時候依然熱情如火。

“我喜歡吃蘋果!”薇看著我,她的臉紅撲撲的。

薇回去后,很快來了信,都是鼓勵我的話,我想她雖然沒說,但肯定知道了我的處境,那封信有她的唇印,每一頁都有。

一個月后,我調到了三樓,領導告訴我,這是臨時調動,原來的人請了假,以后回來了,我還是去按電梯。

三樓有一個景區,叫微縮的世界景觀,一些世界著名的景點,如日本的富士山、荷蘭的大風車、巴西的基督像、英國的倫敦橋、美國的帝國大廈……,都按照比例,做成了微縮模型,按順時針方向,布置在一個大轉盤上,帝國大廈上,還掛了一個大猩猩,那是電影《泰山》里的橋段。這些景點我都知道,世界杯的時候,電視臺總播放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美食美景,這些景點,我看過無數次。

我的工作,除了打掃衛生,就是給游客講解這些景點,告訴他們,本游輪環游世界時,曾經多么的輝煌。

誰也沒想到,半個月后我就出名了,游客表揚我,說我講得好,說我講荷蘭大風車的時候,還會講郁金香和木鞋,講富士山的時候,會講櫻花,說我知道巴西是足球王國,帝國大廈上的猩猩,象征著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

突然有一天,總經理找我,總經理,那是我領導的領導的領導。

事情是這樣的,那位游客我還記的,他四十來歲,看穿著打扮,就知道混得不錯,他的女人知性優雅,一直挽著他。我講解的時候,他一直沒正眼看我,講了好一會,他才瞅了我一眼,我介紹完巴黎埃菲爾鐵塔,日本的富士山,紐約的自由女神,正準備講巴西時,他打斷了我,他說你知道球王是誰嗎?我說以前是貝利,現在是羅馬里奧。他愣了一下,我說羅馬里奧現在正火,世界杯進了六個球。他笑了,拍拍我,說不錯不錯。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總經理的同學,那天在總經理面前,把我一頓神夸。

我時來運轉了,任何人回來,我也不用按電梯了!我調到了銷售部,漲了底薪,有了一張自己的辦公桌。

我把這一切告訴了薇,她很快回信了,幾頁紙上,全是她紅紅的唇印。她說她就知道,她男朋友是天下最棒的!她對此堅信不疑!她還告訴我,畢業實習,她要回老家,我們的事,她會和家里講,她的老家是個北方的城市,冬天很冷。

公司給我印了名片,打上了經理的頭銜,我看了以后,受寵若驚,領導說你別想多了,就是為了方便跑業務,所有業務員,都是經理。想賺錢,用業績說話!

七個業務員里,有一個女孩子,叫靜。

這以后,我每天要騎一個小時的車,從碼頭到公交站,然后在坐車到濱海區,濱海區有兩百多家療養院,到了夏天,全國各地的人都到這里避暑。濱海區很美,一邊是海,一邊是山,到了夏天,藍天,白云,大海,沙灘,一切都像都在畫中。

第一次拜訪客戶,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才硬著頭皮沖了進去,但還沒說上兩句,就被請出來了,我站在門外,一頓郁悶。后來經歷多了,就沒什么了,我也是經理!不用慫!干了沒多久,兩個業務員辭職了,他倆是本市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領導把他倆的業務轉給了我,那些療養院很偏,沒人愿意去,但對我來說,這無所謂,有錢賺就行,我一個男人,遠不遠能咋的?

三個月后,我的業績提成,就可以讓底薪忽略不計了!有了錢,我想去看薇,她是我的女朋友,可我已經幾個月沒見到她了。 我請了假,坐了十個小時的車,到了北方的那個城市,薇在車站接我,她胖了些,臉蛋還是紅撲撲的,她帶我去吃飯,在一個沿街的小飯店,吃飯的時候,她欲言又止,我看出來了端倪,問她咋的了,她低下頭,悠悠地說,我們的事,她和家里說了,家里不同意!說完,她攥著我的手,緊張地看著我,說沒關系的,她會想辦法,她姐和她姐夫,一開始家里也不同意,現在孩子都五歲了。

我倒沒想那么多,看見了薇,只顧著高興了。

吃完飯,她說要帶我去她家,我看得出來,她下了一個天大的決心!但是…… 。

很多年后,我倆探討過,如果當年她家里同意,我倆會是什么結果,我說會有一個兒子,但一定會離婚,她咯咯地笑,說也不一定,也許能當個首富啥的。

薇送我的時候,車站里一直放著“心太軟”,那一年,全中國都放這首歌!我躺在椅子上,她摟著我的頭,誰也不說話。對面有一個小孩,一直在他媽媽懷里,哭鬧不停。

“還有五分鐘,就要上車了!”她哽咽著。

我的淚下來了,她發現后,馬上就不行了,哭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我剛回到船上,薇的電話就來了,她興奮地告訴我,她家松口了!昨天她哭著回家,淋了一路的雨,發了高燒,半夜送進了醫院!

估計她家是被嚇到了,說可以先處著,等各方面穩定了再說。 我又流了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跑銷售,除了賺得多,時間也自由,有時太累了,我也會偷個懶,中午去酒館擼個串,下午去錄像廳,總之我不能呆在船上,讓那幾個導游看見了,他們會氣死。我一飛上天,賺的比他們多的多,如果還很輕松,簡直是天理不容!

有家新疆人開的酒館,羊肉串很正宗,我去了一次,就上了癮。每次去,我都會點三十個串,兩條烤魚,兩個雞翅,兩瓶汽水,吃得真是很爽。那個新疆老板,年齡比我大一點,每次我去,他都會和我聊天,他會一點點漢語,加上手勢,他告訴我,他可以喝七個口杯,三兩一個,就是兩斤多,他十歲就能喝三個了,維族男人都有這個量。他還告訴我,真主允許他娶四個老婆,我說泰山不是堆的,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他可能聽不懂我的話,只呵呵地笑,從不爭辯。他的臉很長、濃濃的眉、留著大胡子,像動畫片里的阿凡提。

酒館旁的錄像廳,從早到晚,滾動播放著港臺片,“噼里啪啦”的槍戰聲,半條街都聽得到,錄像廳里燈光昏暗,空氣混濁,不過情侶沙發倒是寬敞,正適合我睡覺,別人在旁邊的沙發上干些什么,我管不著,也不羨慕也不嫉妒也不恨!

碼頭定期有貨輪靠岸,都是十萬噸級的大家伙,上貨下貨,一停就是半個月。每次來了船,就會有出租車開進來把船員接走,第二天又會送回來,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船員出一次海,就是兩三年,船靠了岸,出去找個樂子很正常!我頭發天然卷,皮膚還算白,但自從跑了業務,在陽光和海風的作用下,我迅速變黑了,我想黑就黑唄,正好讓領導看看,我有多敬業,但有一次,卻鬧出了笑話。那天,我從外面回來,一臺出租車跟上了我,“哈嘍,halo! Girl, 美女!”司機用英語給我打招呼。 “干嘛?”我不明白什么情況,愣愣地看著他。“你,中國人啊?”司機笑了。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穿著紅色T恤,卷發,黝黑的皮膚,簡直和菲律賓船員一模一樣,司機誤會了,想帶我去找樂子。

“my girlfriend is beautilful”,我也飚了一句英語。

薇回家實習,電話成了我倆互訴衷腸的方式。那時候,長途電話還是奢侈品,我倆一周通一次,每次一小時,掛電話的時候,我倆總是依依不舍,掛了以后,又悵然若失,不過,心里是歡喜的,這一周都是歡喜的。薇告訴我,他爸讓她考公務員,已經托了人,她爸是個小官,她媽好像也是,在那個城市,是能辦點事的。

船上的游戲廳,有幾十臺游戲機,都是日本高科技產品,國內當時還沒有,慕名來玩的客人很多,三輝就是其中一個,三輝是名人,船上的人都認識他。他經常騎著霸氣的雷神,帶著女朋友,在碼頭上飛馳,很是拉風!他開了一家游戲廳,收入不菲!那時“拍機”還不算賭博,那款機器,賠率可以調,聽別人說,他一晚上贏過五萬!。

五萬是什么概念?

那時候,工薪階層的月薪平均是三百元。

那時候,十五萬可以在這個城市買套不錯的房子。

我和薇聊過,說等我買了房,她就不考公務員了,薇開心地說好。多年以后,我問過她,如果那時真有房子,她會過來嗎?她呵呵地笑,“當然了!”她說。 但那時,“房子”對我來說,還遙不可及。

一次,我和薇聊起了三輝,我說這個人怎么一夜暴富,說他身邊總是美女如云,我卻買不起房,只能住在船上,不知怎么的,薇生氣了,掛了我的電話,我再打過去,她也不接。 幾天后,薇來了信,狠狠批評了我! “天天和別人比?有意義嗎?總這不平衡,哪不平衡的?你說的那些話,我都不敢確認,你是不是愛我!家里逼我也就算了,你也這樣!” 我不知道我說錯了什么,但薇這么生氣,是第一次!

薇考上了公務員,全市第一名,她打電話告訴我,我聽得出來,她很自豪!

我們還是一周通一次電話,聊聊我的近況,聊聊她的近況,聊哪個同學在哪工作,那個同學考研了,我感覺得到,薇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偶爾,我倆也會聊一下未來……,這個話題是那么沉重,盡管很小心,但我倆還是吵了架。 之后,我倆又吵過幾回,雖然很快就和好了,但我倆都預感到了什么。

有一天,薇來了,提前沒告訴我,她抱著我,問我收到信沒有?我說沒有,她緩了口氣,嚶嚶地哭了,她說寄完信她就來了,她不知道怎么辦,不知道怎么辦?我立刻明白了,心像被割了一刀,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說什么好。

很快,薇的姐姐來了電話,說老人氣的夠嗆,現在在醫院,讓她馬上回去。

那天晚上,我倆一夜未眠,大部分時間,我倆并排躺著,偶爾說上幾句,彼此都小心翼翼,薇后來告訴我,那一晚,我的聲音很奇怪,很輕很輕,卻異常清晰,幽幽的,像天邊飄來的一樣。

第二天,薇走了,再見到她,是三年以后。

信是第三天到的,厚厚的五頁紙,看完后,我把它撕碎,丟進了大海,至今我還記得那個場景,漫天飛舞的紙片,落在海面上,被海浪卷走,又被海浪推回,反反復復,直到天徹底黑下來,吞噬了這一切!

之后的三年,我愛上了喝酒,經常喝得酩酊大醉,我拼命地工作,賺了錢,很快就把它揮霍掉!

那三年,我和三輝成了朋友,經常廝混在一起。

那三年,我做了很多相似的夢,在操場上,在公園里,又遇到了薇,我們依然開心,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那三年,如果睡不著,我會去碼頭,一個人看海。

很多年過去了,我還能想起那些場景,黑色的海,黑色的浪,四錐型的消音石,云層里穿梭的月亮,想起那艘船,孤零零地靠在碼頭,一動不動。想起遠方的汽笛聲,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狗,在低聲地哀嚎。


? ? ? ? ? ? ? ? ? ? ? 二

跑業務,如果能吃苦,業績就不會差。靜是女孩子,不愿吃這份苦,所以,每次考核,她都排在后面。有一天,她半開玩笑地對我說,讓我帶她跑一天,跟我學習學習,我倆是平級,她卻叫我師傅,她的眼睛含著笑,聲音甜甜的,我沒辦法拒絕。

那天天氣很熱,下班時才稍微涼快了一點。

“現在還早,我們去海邊坐坐吧!”她說。

我也沒事,便同意了。這個時間,海邊的人不多,我倆坐在沙灘上,海風拂面,清爽宜人。

“我小姨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她說。

“哦”我應了一聲。

“是個老師!”她歪著頭看我。

“老師好,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看著海,心不在焉。

她不說話了,脫了鞋,往海里走了幾步,低頭踢著涌上來的海浪,飛濺起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角。“水好涼啊!”她沖我喊。

“涼你還踢?”我撇了撇嘴。

她呡嘴一笑,走了回來,坐在我旁邊,“聽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我笑了笑,沒說話。哎…,那段時間,我不能提這事,一提起來,一團火就竄到了嗓子眼,鉆心的痛!

“她去年冬天來過”?

我站起來,看著她,說我女朋友是校花,但已經黃了。她呵呵直樂,說黃了,怎么你還挺開心的啊?我說要不怎么辦?去死了不成?看我黑了臉,她慌了神,沒再問了。

靜的業績提升了。于是她有了理由,天天跟著我,像跟屁蟲一樣,我倒也不煩她,怎么說她長得還行。

休息日,我還是去俱樂部踢球,一場大汗,可以消耗掉了我多余的荷爾蒙,三輝也常去踢,大概是覺得我踢得不錯,他主動給我打了招呼。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的?”他問我。

“嗯!在那工作!”我指了指遠處的游輪。

“那里啊,我總去的。”

“我知道你!你是名人!”。

三輝球踢得一般,卻很能喝酒,一起宵夜,他都是五瓶啤酒打底,再喝就是看心情。

“我這酒量,不行的!”三輝說。“到了東北,啥也不是!”

“嗯,東北人能喝!”

“上次去哈爾濱,和當地的朋友喝,不知道哪句話沒說好,就杠上了,說一人一箱,十二瓶。”三輝眉飛色舞地講開了,“十二瓶,我倒也沒事,但東北的規矩是,中途誰也不準上廁所!誰先去算誰輸,靠,東北狼啊!“

每次和三輝喝,我喝得都不少,我慢慢覺的,酒是個好東西,喝的時候開心,喝多了就會困!

有一天,我又喝多了,迷迷糊糊的,我聽三輝說:“別回去了,帶你去開心!”

那天半夜,我是被凍醒的。我躺在海灘上,全身都是濕的。我想坐起來,卻使不上勁,我看著漆黑的天,看著烏蒙蒙的海,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怎么會在這?我好像遇到了很多人,還喝了很多的酒,我飄在天上,看見了茂密的花園,又墜到地下,被泥潭裹住了腳,這些情景像膠片一樣,一幀一幀,交錯在我腦子里,但它們彼此卻毫無關聯,我頭暈,想吐又吐不出來。恍惚之間,我聽見了歌聲,是從海里傳來的,聲音哀怨纏綿,如泣如訴,我揉了揉眼,盯著海面,海面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出來了,我的身體也慢慢暖和了,我坐起來,看著霧氣蒙蒙的海,像是做了一場夢。

第二天,三輝告訴我,說我昨晚在歌廳耍酒瘋,又要上天,又要下地!是他把我送回來的,說半夜我非要下船,值班的同事根本攔不住,最后,三輝問我大半夜干啥去了,問我xxxxxxx,是誰的電話號碼?昨天晚上,一直不停地喊,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野路子!

我無語。

過了幾天,靜問我:“你半夜,去海邊了?”

“哎…,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晩上別去,有海妖!”

“海妖?” 我笑了。

“那些投海的人,都是被海妖抓走了魂!”

“切!”我撇了撇嘴。? “我就是喝了酒,想去吹吹風,沒想到在沙灘上睡著了!”

“那下次喝酒,帶著我!”靜眨了眨眼。

“真的有海妖嗎?”我問。

“當然有啊,我家祖祖輩輩在海邊,我爺爺就是海員!他說那些投海自盡的,都是被海妖抓走了魂魄!海妖用歌聲,迷人心竅!”

“歌聲?”我頭皮一麻。“海妖什么樣啊?”

“嘻嘻。”看我半信半疑,靜得意了。

冬天是旅游淡季,療養院都關了門,我的事也不多了,但領導卻沒想讓我閑著,他讓我去學海員四小證,說那是船員必備的技能,我說這船又不開,學那個干嘛?領導說,讓你去你就去,學完回來給其他人培訓,這船不開,但也是船,每個人都必須學。

我想想也是,拿著工資,我不能不干活。

培訓地點在海員俱樂部,學期一個月,班上有二十多個學員,大部分是和我一樣的新手,也有幾個出過海。 我學得挺認真,半個月,就知道了船艙著火,要先關艙門,減少空氣流通;逃跑時,要用濕毛巾捂嘴,彎下腰跑;如果不幸落到海里,要雙手抱膝,仰面躺著,因為這種姿勢人體熱量流失得最慢,海水溫度在10度到15度時,人可以生存6個小時,如果是0度,幾分鐘就會掛,人對橙色最敏感,所以救生筏,救生圈都是橙色,英文“SOS”是國際統一的求救信號。

課余時間,學員們閑聊,說起海上的事,那些出過海的,談資明顯豐富些。有人說,曾經遇見過航空母艦,F-35停在空中,像只老鷹。有人說,見過鯨魚換氣,龐然大物噴起的水花,有十幾米高,有人說,最好的港口是阿姆斯特丹,什么樣的妞都有。還有人說,沒月亮的夜晚,不要上甲板,黑漆漆的海面,會讓人產生幻覺,有人無緣無故就跳了海。還有人說…….

“無緣無故?”我插了一句。

“被海妖吃了!”

“哪有什么海妖?就是大烏賊!那玩意住在深海里,偶爾才浮上來,電視報道過的。”

“是美人魚吧?沒腿的美人魚!嘿嘿!”

“你見過美人魚嗎?海妖?”

“我見過不就死了,還能在這?”

大家嘻嘻哈哈鬧著。

不記得具體是那一天了,靜突然到俱樂部找我,把我從課堂里叫了出來。

“我可能不干了!”她說。

“啥情況啊?”

“男朋友家,開了家店,我要去幫忙!我也許…….。”

“行啊,當老板娘了!”

靜看著我,呡了呡嘴,“我來和你告別,謝謝你對我的照顧,這個給你!”她突然紅了臉,急急忙忙塞給我一封信,轉身跑了。

信沒有封口,里面有一張褶皺的紙,上面有幾行字。

? ? ? ? ? ? ? ? ? 我是一片云

? ? ? ? ?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 ? ? ? ?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 ? ? ? ?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

? ? ? ? ?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 ? ? ?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 ? ? ? ?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 ? ? ? ?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 ? ? ? ?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 ? ? ? ? ? ? ? ? ? ? 送給我最特殊的一個朋友

“真能整,從哪抄的!”我笑了笑。

那天我去了海邊,在碼頭坐了一晚,那天的月亮很圓,風也很大,海水起起伏伏,像一張巨大的棉被,月光映在海面上,反射著幽幽的光。我又聽到歌聲,從海里傳來的,聲音哀怨纏綿,沁人心肺。半夜的時候,歌聲變了調,像是一個人在竊竊私語,不時發出一聲長嘆……。 快天亮的時候,歌聲停了,海面起了霧,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隱隱約約,我看見海里漂著一個東西,時隱時現,像是一塊礁石,我意識到不對,因為那東西一直在動,隨著海浪一起一伏,很像是一個人,但霧太大了,我實在是看不清楚。后來,霧散了,那東西也不見了!

幾天后,我和三輝說這事,三輝聽了,呵呵直樂,他說我魔障了, 海上飄個東西,不是很正常?哪有什么歌聲,不過是消音石的回聲罷了,他說我應該趕緊找個女朋友,如果每天摟著女人睡覺,就沒閑工夫去看海了!他還說,要給我介紹一個!

? ? ? ? ? ? ? ? ? ? ? ? 三

一個月后,我通過了考試,拿到了“海員四小證”。領導當眾表揚了我,并要求我盡快開始培訓。

第一次講課,我很緊張,站在臺上,腿一直再抖。好在還是學了點東西,心里有點底,慢慢也就好了。但我感覺得到,那幾個導游,對我很不服氣!他們坐在下面,一直用不屑的表情,東倒西歪的坐姿,旁若無人的說話,挑釁著我。

我不知道怎么辦,只能裝作沒看見!

“老師,那個字寫錯了!”他們并不甘心!

“錯了?”我扭頭看著黑板。

“海字是三點水,不能連在一起!你寫成一豎了!”

“哈哈哈”話音一落,教室里笑成了一片!

“搗什么亂?”我的臉漲得通紅。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那個字只是潦草了點,他們是沒事挑事!我呡了呡嘴,挺直了身體,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十秒鐘的對持,對我來說,像是過了一年!屋里很靜,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等著一場好戲!

“老師,老師,有一個問題!”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我這才注意到,靜竟然也在這里,“如果船沉了,一個女人流落荒島,遇見了土著,咋辦啊?”

“哈哈哈!嫁給他啊!以后生一群小土著!你就是島上的女王!”

“那不行,要和他們拼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女人!要以柔克剛!別說是土著了,就是大猩猩,你也得依了啊!”

教室里的氣氛歡快了起來!

出現這個情景,誰也想不到,那幾個導游,估計是看我也不好惹,只好作罷了!

下了課,靜問我,說如果她不解圍,剛才會不會打起來,我說肯定會,我正有氣沒地方出呢,打一架挺好!

“切!”她白了我一眼,“你要請客!”她說。

我帶靜去了新疆人酒館,阿凡提看我帶了個女孩來,一直沖我擠眉弄眼。

靜說不會喝酒,我說不會喝,你就喝汽水,她又說能喝一杯啤的,我說你隨便,我不勸女人喝酒,她咯咯樂,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君子!我說君子談不上,但肯定不是壞人,她又說不喝就都不喝吧,就聊聊天,我說你愛喝不喝,我是要喝兩杯的,她嘆了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

喝了一口,她的臉就紅了。我說你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別逞能。她瞇著眼看著我,說如果她喝多了,就送她回家。

“我要分手,哎…,煩死了!”靜說。

“什么!”我笑了笑。

“笑什么?”靜瞪著我。

“沒有啊!”我板起了臉。

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哎…,這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澀!你愛喝這個,還能上癮?”靜撇了我一眼,“喝醉了,什么感覺?”

“喝醉了,就啥都不知道了!”

“我想試試!”

“別別別!我可弄不了你!”我笑了。

吃完飯,我送靜回家,到了她家樓下,她說讓我幫個忙,我說啥事,她說她小姨在她家,她要告訴小姨,要和那個男人分手!我說我能幫啥忙?她說你陪我上去,就說是我男朋友,讓小姨看看,我苦笑,說你分就分唄,叫我干嘛?把我當槍使?她瞪著我,問我去不去?我說我不去,她咬著嘴唇,一臉的失望!

第二天,我碰到靜,問她怎么樣了?她沒理我,過了一會,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下班的時候,她遞給我一張電影票。

“請你看電影,大片《泰坦尼克號》,票很不好買的”。

“哦,昨天怎么樣了?”

“你關心嗎?”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哦,我就是….,”我一時語塞。

《泰坦尼克號》是大陸引進的第一部美國大片,放映的時候,可以說萬人空巷,一票難求。那天,電影還沒開始,門口就擠滿了人,檢票口一開,人群就騷動了起來,我和靜完全是被裹挾著,涌到了入口,大概是害怕,靜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扭頭看著她,她的臉上飛起了紅霞。

回來的路上,下起了雨,靜緊緊地挽著我,“如果杰克沒死,會和露絲在一起嗎?”她問我。

“不會,”我說。

“為什么呢?”

“他倆不是一個階級!門不當戶不對!其實就是一夜情,正好趕上船翻了!”

“你怎么這樣想啊!”靜不服氣!

“情節必須是生離死別,才能打動人心!如果杰克沒死,他們肯定會分道揚鑣!不可能在一起的!”

“嗯!”靜若有所思。

“不過,主題曲《我心永恒》很好聽!”

“是的,是的!”靜附和著。

那天半夜,我醒了,外面的雨越來越大,我靠在床頭,看著靜。她很白,細膩的皮膚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抹了一層油。

“你醒了?”她歪著頭看我。

“啊!”我有點慌。

“你,你愛我嗎?”

“愛你,愛你,喜歡你!”我敷衍著。

靜看著我,沒說話,過了一會,她翻了個身,直直地看著天花板。“睡吧!”她嘆了一口氣。

“哦”,我閉上了眼,但怎么也睡不著,耳邊一直回響著《我心永恒》的旋律,一開始,我還挺享受,但不一會,我發現這旋律好像永遠也不會停,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音調時高時低,時遠時近,我根本無法安靜下來!我的頭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熱,最后,我終于忍不住了,大喊了一聲。

? ? ? ? ? ? ? ? ? ? ? ? 四

世界終于安靜了。

一個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穿著長裙,披著棕色的卷發,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你是誰?這是哪里?”我問。

“心在哪里,就是哪里!”女人看著我,眼睛像一潭水。“你來!”她轉身就走。

我看著她,不知怎么辦。“來啊!”她扭頭招呼我。

我只好跟著她,走了不一會,到了一個操場,操場上的人很多,有人在打牌,有人在放風箏,還有人在跑步,我覺得這里很熟,卻又想不起來是哪。這時,我看到了一個熟悉背影,在前方時隱時現,我心頭一堵,差點沒喘過氣來。于是,我加快腳步,想追上去看看,但沒想到自己竟然飛了起來,輕飄飄地,就到了半空,我看見了雪山,沙漠和一望無際的草原,我還看見了海,看見了巨浪拍打著礁石,激起滔天的浪花!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愉悅包圍著我。

這時,女人出現了,對我莞爾一笑。

我躺在了沙灘上,感到自己在不斷地下沉,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但心里卻很平靜。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小時候的玩伴,不熟悉親戚,還有一些看不清模樣的人,他們依次在我眼前閃過,我突然想笑,感覺過去的事,都太好笑了,曾經的苦惱,現在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還去哪里?”女人又出現了。

我又坐在了教室里,屋里很安靜,所有人都在做作業。我看了看窗外,發現走廊里有幾個人,我認出了他們,他們都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很興奮,大聲喊了起來,但他們卻沒聽見。我正著急,門開了,一大群人走了進來,屋里的人都站了起來,和他們熱情地握手。我很詫異,他們怎么會認識?這不對啊!我正在納悶,門外照進來一柱光,順著光,我看見了許多過世的親戚,他們揮著手,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我想走過去,但光柱卻突然熄了。我面前是一條深深的隧道,一眼看不到頭,隧道的石壁上刻了很多字,我走近一看,這些字我好像都讀過,但當時并不明白什么意思,現在再看,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這時,我又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在隧道里,一閃而過。

女人又出現了,她默默地看著我,指了指前方。

“不要跟著我!”我說。

“沒有啊!其實…..”她眨了眨眼。

我走進了一所教堂,教堂的正前方是一個十字架,一位牧師站在十字架下,捧著圣經,正在大聲朗讀,臺下的信徒,都合著手掌,跟著他一起禱告:“你是生命之源,也是我們生命的歸宿,你把這位朋友帶到世界上,雖然時間短暫,但我們深信在他身上有你的愛和旨意,你既把他招回你的身邊,求你使他在基督內得享圓滿……..”

我感到一股力量撲面而來,一種無上的榮光和圣潔包圍了我。

“回去吧!”一個慈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四處張望,想找到聲音的來源。 “回去吧!”聲音重復了一遍,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瞬間,我站在醫院的大廳,醫生護士們走來走去,卻沒人理我。

“醫生,有人溺水了!快快!”門外涌進來一群人。

很快,一個小伙子被推進了急救室,看沒人注意我,我也跟了進去,醫生們緊張有序地忙碌著,有人給小伙子接氧氣罩,有人按壓心臟,還有人給他掛上了吊瓶。

“怕是不行了!”醫生說。

“最佳時間過了,哎….,看他造化了!”另一個醫生說。

我看了看床上的小伙子,他閉著眼,弓著腰,身體繃得緊緊的!我覺得很眼熟,像我一個多年的朋友,于是我走過去,想看個究竟。

這時,護士拿來了除顫器,她解開小伙子的上衣,把手柄按在他胸口。

“嘭,嘭!”兩記巨大的電擊力把小伙子震得彈了起來!

“回去吧!”那個慈祥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嘀……”一聲長響,心電儀屏幕跳出了一道曲線。

“心跳恢復了!”哪個護士說。

“快!快!增大供氧!”。

小伙子的嘴角動了動,身體軟了下來,我也感覺又困又累,眼睛都睜不開了。

? ? ? ? ? ? ? ? ? ? ? ? 五

三天后,我醒了,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單位領導、三輝和靜坐在我身邊。

領導告訴我,這兩天給他們嚇壞了,警察找到船上,他們才知道我落海了,說以后下雨天,風高浪急的,沒事不要去甲板!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是靜在照顧我,給我打飯打水,聯系護士換藥,帶著我做各項復查,但她卻不怎么說話,偶爾和我說兩句,也是客客氣氣的。

三輝每天都來,每次來都是大包小包地提著,看我慢慢好轉,他又開始調侃我,“啥情況啊?下那么大雨,去甲板上干啥?”,“你咋知道在水里要弓著?”,“海水啥味啊?這次整得夠夠地了”!

我沒解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為什么會在這!我只記得《我心永恒》的旋律在我耳邊縈繞,把我煩的要命,后面發生了什么,我沒印象了,我只記得,我做了很多的夢,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夢!

“警察怎么說的?”我問三輝。

“警察說你在醫院,迷迷糊糊的,一直喊著一個電話號碼,他們打過去,才弄清楚你的身份!”

“電話號碼?”

“是啊,說是你同學家的!”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我看了看靜,她正在看著我。

出院那天,靜幫我辦好了所有的手續。我說請她吃飯,要好好謝謝她,她嘆了口氣,悠悠地說不必了,她已經辭職了,她決定和她男朋友去外地....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有點不舍,又像放下了一件事。

“那天?我…….?”

“你......,一直大喊大叫!那個人,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靜慢悠悠地說。

“嗯......”

上班后,我接到了薇的電話,她問我怎么了,警察怎么把電話打到了她家?是她媽媽接的,她問什么事,她媽沒說。

這么久了,又聽到薇的聲音,我的心狂跳不止!薇問我怎么樣,我說挺好的,薇嘆了口氣,說她要結婚了。

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薇的信,里面是一張她的單人婚紗照。

? ?

? ? ? ? ? ? ? ? ? ? ? 六

二年后.....

茶餐廳里,燈光昏暗,大廳里放著一首齊秦的老歌--《北方的狼》。 我對面的姑娘,是一個大四的學生,本市人,叫露露,是剛在網上認識的,那時候剛有QQ,用這種方式認識女孩子,效率確實高了很多。

“美女芳齡啊?”我問。

“二十二”。

“哦,我以前也二十二!”我一本正經。

她愣了一下,“噗嗤”笑了,“那這么說,我以前還十八呢,你沒事吧?”

“第一次見面,找共同點啊”,我也笑了.

“這也算?”

“呵呵,你學什么專業啊?”我換了話題。

“漢語言文學,哎…,畢業了,不好找工作啊”。

“嗯….,我也喜歡文學”。

“這也是找共同點吧?你這樣的…..,談過多少個女朋友啊?”她抬著頭,瞇著眼看我。

“嗯,據不完全統計…”,我拉起了長調,“不到十個吧,對工作,我是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我壞笑著,“對女孩子,是見一個,愛一個,忘一個!”

“你…..?游戲人生?”露露白了我一眼。

“鈴鈴鈴”,一段急促的鈴聲,我的電話響了,我看了看屏幕,是三輝。

三輝找我,又是約酒。

“今天你幫了忙,哥們特有面,一會他們就轉完了,晚上一起喝酒!”三輝說話火急火燎。

“不算啥,晚上約吧!”

兩年,憑突出的業績,我已經升為銷售部經理,字面就可以看出來,銷售部經理和銷售經理不是一個概念,我有了職權,有了五六個手下,結交了很多景區的朋友,幾個人去哪玩,就是我一個電話的事!這兩天,三輝幾個外地朋友來,我安排的明明白白,讓他倍有面!當然,三輝找我幫忙,肯定不是為了省錢,但到哪都花錢,對三輝來說,那也太沒面子了!

“晚上,一起啊!”掛了電話,我問露露。

“不了…..,沒時間!”

“剛才和你開玩笑了,你肯定看得出來啊,我不是壞人!”

“壞人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壞人!”

“我是一個好人,曾經被評過是十大杰出青年!”

“嗯……?哪里評的?”露露一臉不屑。

“朋友們評的!范圍是不大,但卻是唯一全票通過的!”我壞笑著,‘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話害死人啊!你知道不,我天天冒充壞人有多累!

“哈哈…..,你是不是壞人,我不確定,但肯定不是好人!”露露笑彎了腰。

晚上,露露還是來了,穿了一件黃色的裙子,畫著淡妝。

“靠,換了?”三輝看了看露露,小聲調侃我。 我笑了笑,沒理他。三輝的朋友,都是唐山來的,看上去混得不錯,有一個胖子,胳膊上紋了條龍,一起的幾個女孩,都挺漂亮,但漂亮歸漂亮,素質卻不敢恭維,點餐的時候,她們對服務員呼來喝去,趾高氣揚樣子,真是讓人作嘔。

露露坐在我身邊,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不說話。

“這兩天去哪玩,都是我兄弟辦的!我兄弟講究人,有文化,不像我們這些大老粗!”三輝介紹我。

“老弟,有機會來唐山,也給哥一個表現的機會!”胖子接了話,“來,哥敬一杯!”

“來,來!”我舉起了杯。說實話,我不喜歡這些人,不喜歡聊那些“你瞅啥,瞅你咋的!”的段子,但礙于三輝的面子,我只能笑呵呵地陪著。

“弟妹,一起啊?”胖子看著露露。

“不是的!”露露臉紅了,有點不知所措。

我笑了笑,“剛認識的網友!”

“哦,網友啊,好清純的妹子!”胖子喝完酒,呵呵一樂,坐了下來,“前幾天,我也見了一網友,長得還行吧,后來帶她逛街,那也是奇了怪了,每一家店,最土的那件衣服,不論掛在哪,轉著轉著,她準能找出來,拎到我面前,問好看不?我靠,真是絕了!百發百中!”

大家都樂了,一個女孩撇了撇嘴。

“還見過一位大神,幾個小時,沒干別的,光和我聊人生!”

“那不正好撞槍口上了?你這嘴,抹了油的!”三輝說。

“不行啊,有文化的女人,腦子不一樣的,啥都要說個理!聊到最后,把我整得懷疑人生了,我和她,不僅是三觀不合,還是八字不合啊!呵呵,今天在海邊,想起這事,我還郁悶呢!哎,下輩子吧,下輩子也當個文化人!看見了海,也整詩啥的,那玩兒是不是要這樣?”胖子笑嘻嘻站起來,抬著頭,擺出一個造型,“啊...,大海,都是水,駿馬啊,四條腿!是不是這樣?是這樣不?”

他滑稽的動作,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哎,老弟,是這樣不?”胖子看著我。

“應該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露露嘀咕了一句。

我看了看露露,她正看著我,我沖她笑了笑,她也笑了。

后來,在三輝的招呼下,我們喝了很多酒,先是白的,后來是啤的,再后來,有人提議喝“深水炸彈”,所謂“深水炸彈”就是把一杯白酒,沉到啤酒杯里,在兩種酒還沒有融合之前,一口悶掉,三個“深水炸彈”下來,一般人都受不了!

這幾年的酒場生涯,我總結出了規律,這酒量啊,一看天賦遺傳,二看身體素質,三看日常磨煉,有的人天賦異稟,喝酒就像喝水,有人酒精過敏,沾了就要去醫院。有人酒量一般,但只要不怯場,敢殺敢拼,量也能慢慢上來,另外,這喝酒還要看氛圍,氛圍好,量也會比平時大三份。我天賦尚好,身體也不錯,再加上這兩年的鍛煉,不知不覺,酒量已經和三輝旗鼓相當。

喝得差不多了,三輝提議散場,胖子卻意猶未盡,他拎著酒,坐在我旁邊,非要和我劃拳。

“老弟,來,哥倆好,六六六!”他嚷嚷著,“輸一把喝一杯!”

“好,今天盡興,哥倆好!”我伸出手。

半個小時后,胖子趴下了,那一刻,他應該明白,他劃不過我,我也多了,送露露回家后,我躺在車上,一直問三輝,那個女孩是誰?哪冒出來的?

我和露露就這樣認識了....

? ? ? ? ? ? ? ? ? ? ? ? 七

自從兩年前,我莫名其妙墜海,又奇跡生還后,我便對唯物主義產生了懷疑,我斷定這個世界真有海妖。不過,我也這樣想過,海妖只是目前科學不能解釋的一種現象,就像五百年前,古人如果看見了飛機,也一定會喊“妖怪來了”!我查了些資料,關于海妖有幾個版本,最靠譜的是希臘神話,說海妖住在島上,半人半魚,經常用美妙的歌聲誘惑航海者,出海的人遇到海妖,能活著回來,那是天大的奇跡。如果在岸上遇見海妖,則是不詳之照!神話里還說,有個叫奧德修斯的,駕船經過海島,為防備海妖,叫人把自己栓在桅桿上,用蠟封住耳朵,成功禁住了誘惑,而哪個誘惑他的海妖,竟然愛上了奧德修斯,船走以后,就自盡了。我遇到的是不是海妖,我不確定,是在岸邊,還是在夢里遇到的,我也不確定。但說是不詳之兆,我卻不太信!

出院后,我聽了三輝的話,在市里租了房。但有空了,我還會去看海,卻再沒聽見過那奇怪的歌聲。

濱海區大大小小有幾百家賓館、療養院。到了夏天,小旅館接散客,賓館接旅行團,各個部委、央企的療養院接的是本系統的職工。那幾年,隨著國企改革,療養的職工越來越少,散客和旅行團越來越多了,這種變化,促生了一個新的行業----包床位。旅游旺季,有客源的人,承包療養院的床位,三輝覺得這是個商機,要拉我一起干。

“男人不賺有數的錢啊!”三輝說,“你認識那么多療養院的人,他們的床位,包給誰不行?你也有客源啊,旅行社來了人,客人住哪,還不是他們定?”

我猶豫著。

“不想買房啊?再說了,這船也不是固定的!說不定那天就拖走了呢?”

“買房!”三輝用這個理由打動了我。

半個月后,我們在煤礦療養院包了一百張床,那幾年,煤礦行業大蕭條,工資都發不出來,沒人來療養。關系是我找的,后期的事三輝負責,哎….,辦完這事,我才明白,求人真難,“大丈夫不能沒權,小丈夫不能沒錢”真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理!不過,世事難料,二十年后,那個卡我們自來水的小官,上了熱搜,在他家里,搜出六十四套房本,他成了全國“小官巨腐”的典型!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生意很快就來了,這幾年積累的人脈,得到了充分回報,一百張床,天天爆滿,預訂排到了一周后。到了周末,價格翻兩倍,還是一鋪難求。

“怎么樣?聽我的沒錯吧?”分錢的時候,三輝拍著我的肩膀。

“今年算了!明年吧,大搞一場!”我說。

露露畢業了,我讓她來幫忙,她問她能干啥?我笑嘻嘻地說,差個總經理秘書。

“你能好好說話不?”她撇了撇嘴。

露露最后去了報社,當實習編輯,但除了寫稿,她主要的工作是拉廣告,我給她介紹了一些資源,她很開心,說發了工資,請我吃飯,我說請客就吃海鮮!要有澳洲龍蝦!她紅著臉說好,她還嫩,聽不出來這是開玩笑,也許正是這點,讓我覺得她不同。但我也感覺的到,和我交往,她刻意保持著距離,哎…..,大難不死后,在感情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短短兩年,我談過五場戀愛,比阿凡提還牛!但我知道,我沒有真的了!

后來,我讓露露來兼職,給她發工資,她很認真地和我談了個價。我本來不是這個意思,但她這樣,只能隨她了。

就這樣,那段時間,我每天下了班,就去接露露,把她放在三輝那兒,她愛干點啥就干點啥,沒事就閑著,但十二點,我必須送她回家,她說這是她媽媽定的規矩!

我倆天天在一起,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見她都“嫂子、弟妹”的叫著,她也不否認,也不承認,總是笑笑不說話!

有一天,我有事,就沒去接她,第二天接她又晚了點,沒想到,她發火了。“你太不尊重人了!不知道說一聲嗎?別人的時間就不是時間?”我沒敢吱聲,等她緩了緩,我說如果沒什么事,我們去沙灘坐坐?,她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沙灘上正好有篝火晚會,游客們都玩得開,不時有人自告奮勇,拿起麥克風,即興表演一段,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這種氣氛很有感染力,露露也笑了。

“剛剛怎么了?”我問。

“什么?”

“小脾氣上來了,還挺嚇人的!”。

“我也不知道!”她看著我,嘆了口氣。 “明天,一起看日出吧?”

“可以啊,今晚我倆就在這睡!這沙子比席夢思還舒服!”我笑嘻嘻地看著她。

“你一天天的,能正經點不?”她又生氣了。

“怎么不正經了?”

“我知道...,你......的事!”

“什么事?”被一頓搶白,我有點掛不住了。

露露站起來,往海里走了幾步,扭頭看著我,“好吧?明天一起看日出?”

那天,把露露送回家,我又回到了沙灘,很久沒有看海了,海還是那樣,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頭,天空也是黑的,月亮在云層里,時隱時現,像懸在空中的燈籠,哂了一天的海沙,溫暖又干燥,躺在上面很舒服,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我做了些夢,醒來后,卻記不起來了。

第二天早晨,起了霧,太陽也是灰蒙蒙的。但露露還是很高興,“早晨,意味著開始,一切都是新的,我給你讀首詩吧”,露露仰起頭,看著海面,“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看著她,有點恍惚……..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哎….,我好了!”我說。

“什么?”露露看著我。

“我說挺好的!”

后來,我和露露探討過,她說日出象征著一切都是新的,海子的詩,充滿了幸福的力量,我反駁了她,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充分說明海子的今天不幸福,那首詩充滿了傷感。她想了想,說我是抬杠。

? ? ? ? ? ? ? ? ? ? ? ? ? 八

“船要走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說高層正在談判,過了這個夏天,船就會去南方,理由很充分,這里淡季太長,在南方,全年都是旺季。

“船走了,我們就失業了!”有人議論。

“再找工作唄!” “哎…..,”有人嘆氣。?

“有人不怕的,早給自己留了路!”

他們說的沒錯,這兩年,幾個景區挖過我,許諾我更好的待遇,但我沒考慮過,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對它有感情,船走不走,我決定不了,但它不走,我不會走。

一天,領導叫我去辦公室,我到的時候,張主任也在,張主任已經五十多歲了,以前是碼頭上的小領導,提前退休后,到船上來發揮余熱,他年齡大,人也和善,大家都很尊重他。領導說北京來了一位貴賓,讓我倆陪一下,我挺納悶,這應該是張主任的事啊,找我干嗎?出了屋,我問張主任,他壓低了嗓子說,這位貴賓有很大的背景,這下我更迷糊了,那更不應該找我啊。

見了貴賓,我才明白了,他也就二十大幾歲,穿著休閑T恤,牛仔褲,看上去像一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讓五十歲的張主任陪他,是有點別扭。

“首長”張主任熱情地走上前。這個場景,我終身難忘。“首長”這個稱謂,我只在電視電影上聽過,在我的認知里,被稱為首長的人,至少應該有五十歲!這讓我產生了巨大的落差,上一次有這么強烈的感覺,還是十二歲的伏明霞,在奧運會上,奪得金牌的那天。那時候,還沒有“某二代”的說法,我的同齡人中,三輝就是有錢人,我也屬于混的不錯的。但現在,在我為銷售經理成為銷售部經理沾沾自喜的時候,我的同齡人已經當上了“首長”。

后來,我問過張主任,問為什么叫他“首長”,張主任一臉尷尬,哼哼唧唧的,顧左右而言他了!再后來,我知道了,他是北京一位大領導的侄子,剛從國外回來,在上海開了公司,船就是他們公司買走的。

那段時間,還有兩件事,刺激了我。

一是廖科長跳樓,廖科長是一家療養院的科長,和我很熟,每次見到我,都會握著我的手,寒暄一番,像個大哥,又像個長輩。跳樓的原因很簡單,他的幾個戰友來旅游,約他到酒店,說多年沒見了,要好好聚聚,那幾個戰友都是他當年的兵,復員時都留在了深圳,而廖科長卻執意回了老家,二十年過去了,以前的小兵都混得很好,個個身價過億,推杯換盞中,廖科長受了刺激,一時想不開,和戰友們聚完,他就上了酒店的頂層。

二是見了大華,大華是三輝的朋友,兩年前,我們吃過一次飯,之后我就沒見過他,三輝說他在做生意,具體干什么,他也不清楚。那天,三輝說大華回來了,晩上大家聚聚,大華是開著一輛豪華奔馳來的,吃飯的時候,他談起了發家史,原來這兩年,通過他父親的關系,他拿到了濱海到北京高速公路,兩個億的土方工程,短短兩年,發了大財。“在北京,我見過的有錢人太多了!”,“一瓶酒兩萬多,一個場子幾十萬,很平常!”,“有錢人家的水龍頭,都是金的!”我和三輝像個癟三一樣,聽他講了一晚上。 后來,他問三輝在忙什么,三輝說了包床位的事,他不屑地笑了,“這能賺幾個錢?”

我看著三輝,三輝也看了看我。

這世界變了,時代的洪流帶著巨大的旋渦,裹挾著每個人,義無反顧地沖了過來,在這個洪流里,每個人只是一顆毫不起眼的沙子,或許被推上浪尖,或許被無情的吞噬,我們的希望、歡樂、無奈和抗爭,其實毫無意義,除了隨波逐流,我們并沒有其他選擇!或者說,世界原本就是這樣,無處不在的誘惑,像一張網,從我們一生下來,就被它捆得死死的!是我們變了,從青澀走向老練,從無知走向了世故。可這一切,都是他媽的誰干的!

很快,我和三輝就決定加大投資,再包三百張床!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辦的很順利,我倆拿出了所有的積蓄,還借了所有可以借到的錢,我倆想開了,賺錢是板上釘釘的事,大風刮來的,為什么不撿?

最忙的那幾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薇打來的,她的同事要來旅游,她也來玩幾天。

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過,我和薇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以什么方式重逢,是在艷陽高照的夏日,還是在月光如水的秋天,是一次久違的相遇,還是一次無心的邂逅,那一刻,我們是會心的一笑,道聲你好,還是輕聲嘆息,感嘆這歲月蹉跎,我甚至想過,再見時,我倆已老態龍鐘,渾濁的眼睛己看不清對方的模樣,我倆握著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久久地沉默不語…..


? ? ? ? ? ? ? ? ? ? ? ? ? 九


出站口,我看見了薇,她拎著包,順著人流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著,我的心一陣狂跳,想喊她,卻遲遲喊不出口,后來,薇看見了我,立刻笑了,眼睛怱閃怱閃。

“薇”,我接過包。

“唉”,她歪著頭,看著我。

她瘦了些,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讓她看上去有點憔悴。

“車上….,人多嗎?”

“還好。”

“在這里,這里!”她回頭招呼同事。“這是我同學”。

“你好!要給你添麻煩了哈,”她的同事很客氣。

“先去賓館休息吧?”我說。

把一切安排好后,我和薇坐在了酒店咖啡廳里,她洗了個澡,換了一件T恤,一抹口紅讓她看上去氣色很好!

“你沒變!”我說。

“你可胖了不少!”薇看著我。

“嗯....。”我突然不知說什么好,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無從說起。

后來,薇告訴我,她兒子一歲了,老公是她高中同學,她平時不忙,除了例行的工作,就是學習開會,單位關系復雜,但不參與也可以自得其樂。我說我現在還好,談了一個女朋友,有一段時間了,也許會結婚,我天天忙得團團轉,但又不知道忙些什么,有時間還會去踢踢球,但確實跑不動了。薇笑了,說你應該鍛煉了,看你胖了多少?以前你多能跑,一下午都在操場,還記得不?有一次,你們打比賽,我剝了一顆糖,跑進球場遞給你,被你們教練一頓訓!我說是啊,我記得,現在我是胖了,這兩年,喝了一輩子的酒……

記憶的種子,在這個時刻,像夏日的藤蔓,從深埋的心底,徹底被喚醒了……

“哎,”薇嘆了口氣,“你怨恨我嗎?”

“怎么會呢?”我苦笑,“怎么會這樣想?”

“其實,結婚前,我猶豫過,抗爭過!”薇欲言又止。

沉默了片刻,她悠悠地說: “那段時間,有一部電影,叫泰坦尼克!我和我姐、姐夫,還有他一起去看的。哪天,下著大雨!”

“下大雨?”

“看到一半,??知道有意還是無意,我說我去過一艘這樣的船,感覺特別好,回來的路上,我倆就吵翻了!誰也勸不住.......,”薇頓了一口氣,“那天雨很大,我全身都澆透了!我們吵得很兇,很兇,我說這婚不結了!不結了!我哭了,他也哭了!一直吵到半夜,我姐把我爸叫來了!我從沒見過,我爸發那么大的火!他讓我跪下!”薇哽咽了,“哎…,我跪下的時候,他也跪在我旁邊,我爸打我的時候,他撲過來,一直護著我!”

“哎….”我嘆了一口氣。

“半個月后,我結婚了!給你寄過一張照片!”

我看著薇,想起了兩年前的哪個雨夜,哪次莫名其妙的落海。我突然覺得,這一切不是巧合,冥冥之中,是上天安排了這道劫!這個無惡不做的家伙,用這種方式,讓我和薇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一周很快過去了,走的那天,薇的同事們熱情地和我握手,說這次安排得特別好,以后有機會去他們哪,一定要說一聲,一定要好好招待我。

薇說:“咱們那有啥?又沒有海!”

“有你啊!”同事們拿她打趣。

上車的時候,氣氛有點傷感,但我還是很開心,兩年了,我終于放下了一件心事,又好像埋下了一粒種子!

“你變化好大!我真心地為你高興,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薇說。“哎....,我太喜歡海了....!”

? ? ? ? ? ? ? ? ? ? 十

第二年初春。

“今年包八百張床!敢不敢?如果順利,年底你就可以買房了!”三輝早早就和我商量。

我沒吱聲,覺得包也行,不包也行,這個理由對我沒那么誘人了!

“能忙得過來?”我問。

“你辭職算了,反正船要走了!”三輝說得沒錯,通過半年的談判,事情已經定下來了,過了這個夏天,船會去上海!

“你去弄吧!我沒心情”!我說。

那段時間,我心情不好,除了船要走,露露也讓我煩得要命,我真佩服她的神通廣大,正式交往后,她要我交代所有的過去,一開始,我還覺得好玩,說就說唄,嘻嘻哈哈想對付過去。但沒想到,她會做調查,我的事她好像都知道,我說漏的地方,她還能給補上,當時,我就有點發毛。后來時間長了,我真有點受不了!她經常翻我的手機,向別人打聽我的去向,這可不是我想要的啊!彼此沒有一點空間,會讓人喘不過氣來!三輝逗我,說女人都這樣,趕緊結婚,生個孩子,她的注意力就轉移了!我說但愿吧!

三輝辦事很利索,包床的事很快就定下來了,我倆沒那么多錢,借了個遍,總算是湊了個差不多,和對方打了個商量,說好先付80%,旺季前,再付余下的20%。三輝幫我規劃好了,說秋天就去看房!

具體是那一天,記不得了,突然之間,市場上的醋脫銷了,傳聞說,南方出了一種病,已經死了不少人,說醋可以消毒,每天要在家里撒一點。我聽了只想笑,這不是扯嗎?一定是買醋的人造謠,估計是醋做多了,想了個歪招。三輝半信半疑,到處問了問,回來和我說,可能是真的,傳聞說北京也有了,還不知道是什么病,現在沒公開!

很快,事情被證實了,新聞開始鋪天蓋地報道,說非典型肺炎,是一種新型病毒引起的感染,主要靠飛沫、近距離接觸傳播,醫務工作者正在加班加點研究疫苗。

“這在古代,就叫瘟疫吧?”三輝問我。

“是吧”。我說。

第一個訂單取消的時候,我覺得是不是有點大驚小怪了,很快,一個月的定單都取消了,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再后來,北京開始封城,開始建方倉醫院,濱海區的道路上有了救護車……

那段日子,我無數次幻想過,事情很快會過去,一切會恢復正常,但事與愿違,那一年,第一波旅行團來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底了。

三輝和包床位的單位溝通,說這是不可抗力,肯定要賠償。人家也痛快,說確實是不可抗力,所以,后面的20%他們提都沒提!大家都有損失!說要打官司也行,錢肯定是沒有,如果協商,可以給個優惠價,明年繼續包給我們,其他的就不要說了!

那一年,我和三輝虧完了所有的錢....

船走的時候,已經入秋了,那天下著小雨,風吹在身上,有些涼了,我帶著露露參加了交船儀式,我還當了導游,帶著她去了我曾經住過的宿舍,去了船倉,告訴她海水如何淡化,螺旋槳運轉起來,有多大的能量,去了微縮的世界景觀,告訴她,這艘船曾經多么輝煌,我在這時,發生過那些有趣的事情。最后,我倆去了甲板。

“我在這落過海!還遇見過海妖!”

“我知道!這個可以不用交代!”

“是吧?”我看著露露,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海風吹來,夾著雨點,打濕了我的發梢。

“一時半會是買不了房了!”我說。

“嗯,擦擦吧”,露露遞過來紙巾,“這個,丟到海里吧”?

我詫異了,那是薇的照片,我一直藏在書桌里的。

“哎.....,你呀!”我苦笑。


? ? ? ? ? ? ? ? ? ? 尾聲


兩年后,露露成了我的妻子,三輝說的不錯,有了孩子以后,她的重心果然轉移了。

同學聚會上,我和薇又見過幾次,見面時,我們已經釋然,我們會聊聊過去,聊聊現在。我沒有告訴過她,我落海的事,也沒有提過“海妖”。

但有時喝了點酒,薇會問我,“那天,照片你丟了嗎?”

我總是笑她,“你猜呢”?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