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歸何處

  一天早晨,我正坐在商店里望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流出神,恍惚間有一個身影似曾熟悉。我的思想飛快地旋轉著,終于在記憶那冗長的河流里準確地找到了她。是的,就是她。

  她穿著一件深綠色的毛妮外套,干凈平整,灰暗的臉上一雙憂郁的眼睛、暗淡無光。她像是在尋找著,尋找著一個可以拯救她的人或者事物,又像是因久尋未果而變得神情枯槁。

  我想叫住她,卻又怕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壞她此時的憂傷!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她看到了我,我也正看著她。

  當她確定是我時,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只螞蟻看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她的眼睛有了光亮,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太明顯的笑容。她走近了我,嘴里叫著我的名字,她還記得我。

  “霞,你在這呢。”

  “對,我在這好多年了……”

  我剛要問她來這里做什么,還沒等我開口,她就打斷了我的話。

  “ 我女兒也在這商場,你看見她沒,知道她在哪嗎?”

  “你在找你女兒?你告訴我,她的店鋪或者她的名字叫什么,那會好找些。”

  “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在這里。”

  “這么大個商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找得到呢?”

  聽我這么一說,她眼中剛剛閃現的光隱去了,面容除了灰暗還有沮喪。我讓她失望了。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忙吧,我再去找找。”

  她走了,繼續找著,漫無目的的往一個方向走去。

  她走后,我望著她的背影,心情卻久久的不能平復。說起她的故事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時我們還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正是青春年少,對未來充滿幻想! 她是我們當中最先找到幸福的一個,也是我們同齡的伙伴們最羨慕的一對。

  我見過一次她的男人,個子很高,五觀端正,面色白皙,不胖不瘦的身材,說話時顯得很有禮貌,穿衣服也很講究。

  那時,每當她回娘家的時候,她都會抽一點時間來找我談心,與我細說她的幸福。

  她告訴我,她總是把他的衣服熨的平平整整的掛在衣柜里。他的每件襯衫都是淺色的,只穿一次她就會幫他換下來洗干凈。她說著、笑著、面容緋紅,穿著一件粉紅色的外套,眼神里的幸福感四溢,她已經不再屬于她自己,而是已經完全屬于那個男人,他占據了她生活的全部。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傾聽著她對婚后幸福生活的細數,默默的祝福她永遠快樂下去。

  后來我去了外地,一走就是兩年多。

  命運不會是史鐵生的《好運設計》,它不會按照我們設計好的樣子發展,它總是會安排一些我們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等我再次回來的時候,卻聽說她離婚了,原因是那個男人有了外遇。離婚是她提出的,因為她的心已經被這出了問題的婚姻折磨得支離破碎。據說那個男人對她做過挽留,不知是出于良心的發現還是裝裝樣子,但她最終還是決定要離開他。縱然她有萬般不舍,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她再留下。他們有個不到兩周歲的女兒,法院判給了那個男人,原因是她患有輕度精神分裂癥,不能獨立撫養孩子。

  對于那些遇上事情心已先放開,卻在語言上做最后挽留的人,是不會受到傷害的;受傷害的永遠是那些語言上似是絕情絕意的放開了,但心還沒有放開的人!

  一次我經過她家門口,正巧她站在院子里神情憂郁地看著遠方,像是在想著什么,又像什么也沒想。我看著她,她也發現了我,我們四目而視,一時間我竟不知和她說些什么好。我想安慰她幾句,卻又怕觸碰到她內心的傷口。突然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尷尬,只好傻傻的對她笑著。最后還是她先開了口。

  “你回來了,還走嗎?”

  “嗯,不走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有點累……”

  “那好吧,什么時候想找我聊天就去我家找我。”

  “嗯……”

  她還想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她的眼神飄忽不定,與我交談卻不肯看著我的眼睛。兩年前和兩年后的她判若兩人,才二十幾歲的年紀那青春的張揚與活力盡失,只有一臉的愁苦。那種表情與她的年齡形成了不協調的對比。

  烈火沒了,因為干柴燃盡了,唯獨留下一顆枯槁的心,藏在一具看似還未曾老去的、卻又似飽經風霜的軀體里!

  女人的心更多的是苦,尤其是那些在生命的最初得到命運眷顧的女人,她們本來已經找到了幸福,正沉醉在自己的幸福甜蜜中,命運非常愛和人類開玩笑,就在福運正濃時,卻突然離去,把它帶來的也一并帶走了,只留下了悲傷和淚水,或許還有恨。誰又知道那個被命運捉弄的女人是什么感覺呢!她就像冬天里一位睡在溫暖的、有火爐的、有天鵝絨厚被子的大房子里的公主,可是突然那火爐熄滅了、屋子漸漸冷卻、天鵝絨的被子也不見了、她被凍醒了,再也找不到一絲絲的溫暖,直到整顆心都涼透!

  那個男人很快和一個比他大八歲的女人結婚了。雖然那個女人很有錢卻是個失去生育能力的人。他帶著那個不滿兩歲的女嬰、和那個女人一起離開了他原來居住的地方。此后那個可憐的女人再也沒看到過她的孩子。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人世間變成了物欲的淵藪,有多少人已經遺忘了如何去照顧一下別人的感受!

  大約五年后,她因為對女兒的過度思念,迫使精神上的疾病越來越嚴重。她的父母年事已高,又體弱多病,已無暇顧及她,只好又給她找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沒有結過婚,雖然有點殘疾但不影響勞動。這個男人對她也還算好,為了她的病花去了很多積蓄,但是卻見不到明顯的效果。心病還要心藥醫才行,而她的心藥唯有她的女兒,可她的女兒又在哪呢?

  當人們提起她時,除了表示對她本人的惋惜還有另外一番說辭: 那就是前世欠第一個丈夫的人,而她的第二個丈夫是前世欠她的人。當人們對現實中的一些事情找不到公正合理的解釋時,就會把它推給前世!前世在哪?真的有前世嗎?我從不相信那些騙人的鬼話。我,只認今生!

  自從她嫁給后來這個男人我就再沒見過她,直到那天早晨。不知道她是從哪里聽說她的女兒在商場里工作,第二天她又來了,又來到我面前,“你天天在這商場里,沒看到我女兒嗎?她長的一定很像我,她一生下來就很像我。”她開門見山地說。

  我被她的話問的蒙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幸好她又接著說,“那你幫我留意一下,要是有二十左右歲的小姑娘長的像我的告訴我一聲。"

  “好的,如果看到我一定通知你。”

  “謝謝你。”說完他又帶著沮喪的表情走了。

  第三天和第四天她從商場走過時,我有意避開她的目光,裝作沒看見她。我當時真的感覺到自己很殘忍,可是我真的找不到幫助她的辦法,更害怕看到她、把我當成唯一可以找到她女兒途徑的那種眼神。她的女兒不可能會在這里。

  第五天她又來了,這一次她在這商場里走了好久,就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行尸。我多么希望能有個人把她帶回去,別再讓她這樣走下去了。我想象著,也許會有人在后面跟著她,默默地守護著她?后來我明白了,那只能是我的想象罷了!我實在不忍心她這樣走下去,得想個辦法把她從失望的漩渦中拉回來,我叫住了她,問她吃過午飯沒有,讓我沒想到的是她的回答。

  “我吃過了,我找到我女兒了,是她給我錢讓我去吃點好的。”她的臉還是那么灰暗沮喪,沒有一絲笑容。她當然沒有找到她的女兒,那只是她的幻想,我應和著她的說詞,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辦法。

  “ 找到就好,既然吃過飯了,女兒也見過了,就早點回家吧!”

  “我再走走,先不回家。”

  “你走了那么久了,我這有凳子,你坐下歇一會……”

  “不了,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你忙吧,我走了。″

  “回家吧……”

  “嗯,我回家……"

  她走了,帶著她那失意的目光。家只不過是個棲身之地罷了,只有心靈可以停靠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而她的家又在哪里?自那以后再沒來過。過了很久以后,和幾個朋友聊天時,在另一個商場工作的朋友說,“最近我們那有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在找她的女兒,來過好多次了,穿著還挺干凈的,但是好像精神上有點問題……”

  那一定是她,此刻我的心不斷的緊縮著,誰能來拯救你?別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你醒醒吧!如果你自己不肯從絕望中走出來,別人又怎么去幫助你。

  夢已去,

  情卻難斷;

  繁花落盡時,

  誰能伴落寞的伊人老去!

  人生的幸福和快樂總是如流星般閃過,隨后而至的便是苦難和憂傷,你越是無法擺脫,它越是對你百般折磨。最后這痛苦將變成無形的繭,把你裹的緊緊的,直到死去。

  我望著那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都帶著形形色色的歡樂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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