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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冷劍情

姑娘啊,如果你聽著我的歌兒落了淚,請不要探出窗兒來問,你是誰

——馮至《蠶馬》

(1) 相遇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秦嶺北,金州境內(nèi)。

盛夏炙熱,一個少年背負(fù)包裹、手提佩劍匆匆前行。大路空曠,行人很少。來到一山前,只見植被豐饒,蒼松翠柏林立,頓時覺得清爽起來。

沿山路蜿蜒走了五六里,忽然看見一座長石臺階,石階很高很窄,望上看時,日光眩目,少年用手搭個涼篷細(xì)看,階梯的盡頭是一個客棧,客棧呈閣狀結(jié)構(gòu),檐外酒簾上“青青客棧”四個大字正迎風(fēng)飄揚(yáng)。

這時迎面而來的三個路人正喘著熱氣,吃力地攀爬石階,少年輕步緊跟其后。

客棧分為上下兩層,門外兩邊金漆柱上貼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不問前路 但看碗中清酒多少”,下聯(lián)是“休言醉意 只聽夢里鄉(xiāng)音有無”。看到“鄉(xiāng)音”二字,少年停下腳步,佇立許久,欲語又無言,只是長嘆了一口氣。

正是午時,大廳內(nèi)人滿為患,只有偏僻處一桌前獨坐著一位紅衣女子。

少年徑直坐在對面,將佩劍輕輕置于桌上,包裹放在身后。點了一盤牛肉和一碟花生米,一斟過后,少年臉乏紅潤,酒保過來低頭問道:“客官,還要不要篩酒?”

不等回答,對面?zhèn)鱽韹杉?xì)甜美之聲:“加一盤嫩雞、一盤鮮鯽魚、一盅冰糠綠豆湯,我要與這位公子對飲。”

少年一愣,抬頭看時,才知對面是位貌美膚白的年輕女孩,女孩沖少年咯咯一笑。 只顧自己吃喝,女孩舉杯,少年也不答話。

酒菜將盡,女孩離席而去,酒保過來邀請道:“客官用餐后,請樓上休息。”

少年說道:“我還有事,要趕路!”

酒保低下頭,輕聲笑著說:“這位公子哥好福氣,有佳人陪伴,并且免了飯資宿費,還要怎樣?” 少年冷冷一笑,亦不答謝,只是跟隨酒保上了樓。

朦朧里,恍惚中,少年似聽見有人在呼喚:“風(fēng)兒,風(fēng)兒,你醒醒,醒醒!你父含恨而死,你現(xiàn)在是冷家唯一的獨苗,一定要為冷家爭這口氣。”

少年忙答道:“母親大人,孩兒這次千里進(jìn)京,就為報仇雪恥,請母親大人放心!母親,您現(xiàn)在還好嗎?”連問幾聲,不見回音。

少年從夢中驚醒,室內(nèi)空蕩蕩,只有那把龍泉寶劍靜靜懸于床前,發(fā)出清冷的光澤,一如當(dāng)年歐冶子鑄造此劍時使用的寒泉之水。這時,有輕微的聲音從腳下傳上來,那是兩行淚水撲撲簌簌地落在地上。

少年收拾行李,取了寶劍,開門就走,卻被門外一位老者攔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客棧掌柜。掌柜極力地挽留,怎奈留不住少年,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離了客棧,下了階梯,匆匆遠(yuǎn)去。

掌柜站在客棧門外,不停地向東望去。一個時辰(兩個小時)過后,遠(yuǎn)處馬啼聲響,一騎白馬飛奔而來,掌柜忙迎了上去。

馬上之人正是先前與少年對座的紅衣女子,與先時裝扮別有不同:紅冠帽遮住青絲,黑綢帶束了玉腰,腳踏金絲靴,一襲紫披風(fēng),神采奕然。邊取下鞍邊系掛的飛斑走兔,掌柜邊稟明少年已離去一事。

女孩聽了,眉頭微皺,轉(zhuǎn)過頭望向山下說道:“無用,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停了片刻,又問,“公子往哪個方向去了?”

“向東,應(yīng)該是去往京城。”掌柜回答。

女孩眸子一閃,問道:“你怎么知道是京城?”

“我勸這位公子留下時,他無意說了一句要去京城辦一件很重要的事,這里一刻也不能耽擱。”

女孩聽后笑了,縱情一笑,聲音如鈴聲般在山間清脆飄蕩,笑得那客官紛紛從客棧出來駐足觀看,笑得那一字雁隊降了高度,改了隊形,從女孩頭上掠過。

丟下張弓,棄了壺劍,女孩扯住韁繩,掉轉(zhuǎn)馬頭,白馬向來時方向奔去,身后傳來老掌柜一連串急切的呼喊聲:“青青,青青,你這是要去哪?你這是要去哪?”

(2) 擂臺

唐,京城長安,四合院。

大門南開,門口放置一個猴子形狀的避馬石,如意門楣上雕刻著精美的花卉。階前丹桂怒放,香氣撲鼻。院中大缸內(nèi)金魚靜靜地游戈,后院碧紗窗下燈火正明。

“小姐,自從你從客棧回來,一個月來變了個人似的,這幾天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爺夫人很擔(dān)心,青青你也出去散散心,”見小姐仍側(cè)臥在床上,侍女接著說,“小姐,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都城里都在爭論一件事么?”

“什么事?”

“看誰最后來挑戰(zhàn)這京城第一劍?”

“京城能有多大,呵呵,要爭就爭個天下第一!”

“三年才一次的盛況,要不我們也去大慈恩寺看一看,散散心?你要找的那位公子隨身不是也有一把龍泉寶劍么?說不定,說不定,他也參與其中,或許你去了,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朝思暮想、悶悶不樂了!”侍女掩口笑道。

“打死你這個亂嚼舌子的,看你還敢不敢開我的玩笑?”青青揚(yáng)起右手,卻沒有打下去。

大慈恩寺是唐長安城內(nèi)最著名、最宏麗的佛寺,為李唐皇室敕令修建。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太子李治為了追念母親文德皇后長孫氏創(chuàng)建慈恩寺。

寺院南望終南山,北對含元殿,靠曲江,臨杏園,黃渠水繞寺門東西而過,中軸線的主體建筑依次是大雄寶殿、法堂、大雁塔、玄奘三藏院,結(jié)構(gòu)對峙而有序,堪稱長安城的形勝之地。

午后,侍女陪著青青來到大慈恩寺。大雄寶殿外搭起一個大擂臺,擂臺前面有臺階九級,四周圍有欄桿。

欄桿入口處,一個頭帶首飾、身穿淺藍(lán)色衣服的年輕女子正在收取錢幣,放人進(jìn)去。侍女交了十八文錢后,進(jìn)了場子,只見里面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兩人找了靠前的座位坐下。

擂臺臺階正上方懸立一張木牌,上面書寫“京城第一劍”幾個大字,擂臺前方兩側(cè)分別立有一根長紅柱,紅柱上有對聯(lián)一副,右聯(lián)是:“臺下臺上 距離豈止階梯九步”,左聯(lián)是:“孰高孰低 勝負(fù)焉在朝夕一時”。木牌下面有一劍架,劍架之上安放一把寶劍。

一陣鼓樂聲后,一個年輕的部署在臺下向刀架上的寶劍拜了三拜,然后沿臺階走上擂臺,面向看眾大聲說道:“今年是第二屆‘京城第一劍’擂臺賽,京城習(xí)武人士都可上臺挑戰(zhàn)。凡三天內(nèi)無敗績的人,即獲得向征四郎大師的挑戰(zhàn)權(quán),勝者將擁有這把寶劍三年,直到下一屆擂臺賽開始。”

青青對侍女說道:“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了個什么郎,聽來厭惡得很!”

“小姐,你有所不知,上一屆擂臺賽,這征四郎就贏得很奇怪。”侍女答道。

寶劍出鞘,部署將劍高高舉起,只見寒光耀眼,劍身上面“赤心報國”四個字影影綽綽。

部署說道:“俗話說‘拳怕少壯’,劍術(shù)也一樣。昨天,永安魔王憑一把巨劍,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橫掃了七位對手。但是,這里沒有失敗者,所有上臺的人只有一個稱號,那就是勇士!以劍會友,劍到即止,凡劍脫手者即告負(fù),先下擂臺者即告負(fù)。現(xiàn)在,我們就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來自永安坊的無敵霹靂劍隆重登場!”

兩位壯士從擂臺后面低頭彎腰、一前一后地走出來,搖搖晃晃,步伐緩慢,像企鵝走路。兩個人雙手分別托起劍柄和劍尖,將一把無鞘劍沿臺階橫向抬上擂臺,放置在特制的劍架上。劍尖處早已被皂布縛成花蕾狀,劍身近一丈長,兩側(cè)鋒利的薄刃也被包裹著,以防劍鋒傷人。

這時,前面兩排的人齊刷刷地站起來,亮開大嗓門齊聲喊道:“霹靂霹靂,京城無敵!”。喊聲雷動,直欲揭天。

接著,鼓樂聲喧,一個高大威猛的年輕小伙子從后場走出來。頭扎三角短辮,身披黑色披風(fēng),昂首闊步,邊走邊揮舞左右手,繞場三圈后,一步躍上擂臺。

霹靂劍右手從劍架上一把抓住劍柄,將巨劍高高舉起,指向長空,大吼一聲:“劍在手,誰與爭鋒?”

前排的看眾亦大聲回應(yīng):“霹靂霹靂,京城無敵!"

部署連聲問道:“有哪位勇士上場,挑戰(zhàn)霹靂劍?”無人應(yīng)答。

永安魔王傲慢地掃視場下,將手中長劍依舊放在劍架之上,雙手叉腰,冷笑著來回踱著步子。

“我們榮氏三兄弟挑戰(zhàn)永安魔王!”終于從場中央傳來應(yīng)戰(zhàn)聲,大伙回過頭來,卻見三個人站在一起,一身俠客裝扮,長得是一模一樣。

部署轉(zhuǎn)過頭看著永安魔王,永安魔王笑著點點頭。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請來自永寧坊的榮氏三兄弟上場。”部署拖著長音大喊道。

擂臺上,三人成三角站立,將永安魔王圍在其中。魔王手持巨劍,兩眼左右低掃,原地轉(zhuǎn)動。

一聲嘯叫,榮氏三兄弟持劍齊上。霹靂劍前后左右不能兼顧,眼見三人圍上來,右腳一跺,接著一聲獅吼,臺動欄搖,一時反將三人喝住。

趁這間隙,霹靂劍大步向前,右手持劍,迎面向一人右脅下面空檔處刺去,順勢向上一提,長劍劍脊竟將那人輕輕挑起。

“啊”的一聲,臺下的人都站立起來,仰面看著;臺上另兩人也怔住了,只喊了一聲“三弟”,都不敢妄動。

榮氏單手勾住劍身,雙腿在半空中來回蕩動。永安魔王微微一笑,向前再走幾步,走到擂臺邊緣,右手往下移動,手腕向外輕輕一轉(zhuǎn),劍上的人掉到擂臺下面。

見三弟沒有受傷,大哥、二哥右手同時收劍,向霹靂劍齊聲說道:“感謝手下留情,我們?nèi)值苷J(rèn)輸!”說完,退下擂臺。臺下掌聲響起來。

“我們的霹靂劍守住了擂臺,還有誰上臺?”部署大聲問道。

臺下鴉雀無聲,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人偷偷地將隨身的劍丟到一旁,或者是踩在腳下。

沒人應(yīng)戰(zhàn),臺下喧聲四起,亦有人開始退場……

“這霹靂劍這么厲害,看來今年這‘京城第一劍’的名號非他莫屬了。”侍女感嘆道。

“誰說的?”青青反問道,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也罷,他不來也好。”

“小姐,人都快散盡了,我們也走吧!”

“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在這里再坐一會。”青青說道。


(3) 相識

次日,臺上依舊冷清,臺下看眾依舊眾多。午后,青青不時回頭看看四周。

“你先回去向老爺、夫人報平安,我等一會就回去。”青青對侍女說道。

“現(xiàn)在時辰還早呢,我還想再看看。”

“叫你去就去,哪來這么多的廢話?”青青突然動怒吼道。

“我……”侍女張開嘴,卻瞥見青青微紅的眼睛,只好站起來,說道,“那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呆太久了,老爺、夫人會責(zé)備我的。”

待侍女走后,青青掏出手帕,不停地拭著雙眼。

這時,部署站在前臺說道:“各位看官,今日讓大家空等了,酉時一到,霹靂劍就將成為第二屆‘京城第一劍’的挑戰(zhàn)者。按照賽程,后天……”

“慢著。”后場傳來一聲,聲音洪亮而渾厚,如編鐘響起。

話音剛落,眾人皆驚。部署低頭遠(yuǎn)遠(yuǎn)地凝望著,霹靂劍亦挺直身子,握緊空拳,看客們更是回過頭來,巴巴兒望著這位年輕后生一步一步走向擂臺。

青青站起來,玉頸緩轉(zhuǎn),遠(yuǎn)遠(yuǎn)地雙眼緊盯著來者的面部。“是他!沒錯!真的是他!”青青心里急切地喊道。

“公子!”

全場靜寂,這輕輕的一聲,所有的人都聽見了。年輕后生停下腳步,欲轉(zhuǎn)身,卻沒有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向擂臺。

“來者何人?請報上你的姓名來。”部署問道。

“在下姓冷,名風(fēng),先父乃兵部侍郎冷策。我現(xiàn)在來參賽,不違反你們的規(guī)矩吧?”

“看你說的什么話,”部署笑道,“幾年不見,又長高了,一時間我就愣住了,真該死!這劍架上的劍,本是你們冷家祖?zhèn)鲗殑ΑA钭疬@一生為了劍道,可謂操碎了心思。”

“是三年不見。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后生冷冷問道。

“劍術(shù)比賽現(xiàn)在開始。”部署大聲宣布道。

短劍圍著長劍在擂臺上打圈兒,突然,永安魔王持劍直刺過來,冷風(fēng)向左一閃,躲過這一劍,永安魔王手臂順勢向右橫掃。見劍掃來,冷風(fēng)不慌不忙,后退一步,短劍劍尖迎著長劍向前刺去,劍尖抵在長劍劍脊上,冷風(fēng)雙腿輕點,短劍一撐,整個身體飛到長劍另一側(cè)。

臺下傳來叫好聲,掌聲一片。

霹靂劍有些懊惱,怪叫一聲,右臂用力抖動,長長的劍身似蛇般左右扭動,眼見劍尖向冷風(fēng)緩緩靠近,霹靂劍持劍驀地向前幾步。冷風(fēng)沒有防備,只在霎那間,劍身已打著轉(zhuǎn)兒、如繩般纏在腰間。

“不好!”臺下,青青右手捂著胸口,屏住呼吸。霹靂劍大笑一聲,右手向上一揚(yáng),那劍身又迅速彈開,宛如象鼻卷木似的將冷風(fēng)卷起,又向空中拋去。

青青連忙站起來,向前伸開雙手。

劍身舒展開來,冷風(fēng)沒有落下,左手緊緊抓住花蕾狀的劍尖,懸在半空中。手一松,冷風(fēng)輕輕地落了下來,左手向下捂住左側(cè)腰部。

霹靂劍后退好幾步,端詳著眼前這位年輕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顧不上多想,霹靂劍已迎面刺去,不躲不閃,冷風(fēng)亦迎劍奔來,嚇得臺下膽小的趕緊用手捂住眼睛。相逢一剎那,冷風(fēng)已騰空而起,右腳在長劍劍脊上點一下,身體繼續(xù)飛向前,快到劍柄處,一個筋斗向左落下, 兩腳著地,平身,左腳向后倒一大步,兩腿成插步,上身向右回轉(zhuǎn),右手持劍隨身向后刺去,正中魔王右肘麻莖處。落地后的這一招式就是龍泉劍法中的“回手轉(zhuǎn)珠”。

當(dāng)啷一聲,長劍落地。永安魔王右臂不停地抖動,掌心發(fā)麻,右手無名指和小指亦無法伸直。

傍晚,慈恩客棧外。

“公子,這個給你。”身后傳來一少女的聲音。

“你是……”

“我叫青青,青青客棧的青青,你不記得了。一個多月前,我還請你喝過酒的。”

“哦,我想起了。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父親在京城從事商賈,從小耳濡目染,我也喜歡這一行當(dāng),羨慕那些走南闖北的人。父親經(jīng)不起我央求,于是在秦嶺開了一家客棧讓我來打理。所以,那天,我就遇見你了。”青青拿出一個小瓷瓶子說道,“這是萬里追風(fēng)油,舒筋活絡(luò),專治跌打損傷的。下午打擂時,我看到你的腰受了傷,所以就回去取來這個。這個油涂在受傷處,輕輕地按摩,一天三次,很有效的。”

“我有些奇怪了,你只是見過我一次,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初見你,看到你的穿著打扮與眾不同,又拿著一把青銅龍泉寶劍,就有點好奇吧。”

“就因為這個?”

“后來,看到你很看重那把寶劍,而我發(fā)現(xiàn)劍柄上面新刻著‘報仇’兩個字,那刻痕是那樣的深,我就開始擔(dān)心。本想弄點新鮮野味,可等到我打獵歸來,掌柜說你走了,怎么留也留不住你,說是要去京城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就更擔(dān)心了。我猜你一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見公子默然不答,青青接著問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寶劍,公子?”

“三年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公子了,以后叫我冷風(fēng),冰冷的冷,秋風(fēng)的風(fēng),”少年用一種淡淡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補(bǔ)充道,“如果有以后的話。”

(4)問情

人走室空,再次來到冷風(fēng)住宿的地方,青青一臉茫然,劍術(shù)無情,今天對決的結(jié)果誰又能料到!

忽然間,青青發(fā)現(xiàn)白粉壁上有幾行字,細(xì)看來,分明是劍痕,跌撲縱躍,骨力強(qiáng)健;卻如筆落宣紙般,瀟灑飄逸,橫、豎、鉤、折盡顯劍鋒之妙。

青青輕聲念道:“劍到情先到,入骨恨不消。吾去也!若是山川春常在,何懼秋風(fēng)萬里蕭------”

仲秋,青青客棧。柜臺內(nèi),青青正與老掌柜閑聊,看見有人進(jìn)來,轉(zhuǎn)過臉,四目相對,相逢一笑。

還是那張桌子,對面還是那位少年,桌上飛斑走兔,青青再次舉杯:“冷風(fēng),你大仇已報,再無牽掛,將回故里,我為你餞行,喝了這杯!”

冷風(fēng)舉起杯,卻沒有喝下,仔細(xì)打量一番青青一一一身白衣,云鬢輕疊數(shù)重,秀發(fā)披肩,雖是淡妝,卻遠(yuǎn)勝濃抹一一問道:“你怎知我大仇已報?你又怎知我無所牽掛?”

“對決那天,我去找過你,只看到壁上那首詞。我也習(xí)過劍,青銅劍雖鋒利無比,韌性好,但劍身偏軟,能用劍尖在壁上這樣寫字,我想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所以我放心地離開了。”

“你說的對!冷式劍法,博大精深,他若不使詐,公平比賽怎能勝我父親?邪不壓正,我準(zhǔn)備了三年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任他使用什么手段,任他輾轉(zhuǎn)騰那,休想勝我家冷式劍法!本想一劍了卻恨仇,可是,結(jié)果了他性命,仇恨就沒有了嗎?父親和母親就能回到我身邊嗎?”

見冷風(fēng)黯然神傷,青青挑開話題問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

接過話題,冷風(fēng)先是一愣,后朝青青狡黠一笑:“這個要先看看你的打算!”

“不,我先問你,你得先說!”

“母親已隨父親去了,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兩個人都走了。你對我好,我又豈能不知!只是刀劍無情,對決最后的結(jié)果不得而知,現(xiàn)在我再沒有什么顧慮了。我,喜歡你,從第二次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抬起頭,少年看著青青的雙眼,沒有再說話。

青青聽后,臉色漸漸有了異樣,半晌,才開口說道:“我的心,你應(yīng)該知道。你若心里有我,返回故里時,定會來找我,不管我在與不在這里;你若不來,我再怎樣,也是無趣。冷風(fēng),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一炷香工夫,青青回來了,手里托著個茶盤,上面放著一把紫砂壺、一白瓷茶杯和一茶碟。白瓷杯小巧精細(xì),造型奇異,上繪有山川河流。青青將茶湯斟入杯中,笑問道:“冷風(fēng),你品一品,看看是什么茶?”

冷風(fēng)低頭細(xì)看,舉杯聞了聞后,啜飲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片刻才咽下,沉思一會說道:“真是好茶!這應(yīng)該是‘茶王’安溪鐵觀音。”

“對,”青青點頭說道,“這安溪鐵觀音湯色黃濃,艷似琥珀,聞之有一種天然的蘭花香,飲一口滿口生香,味道甘鮮醇厚。”

“還有一點,水乃茶之母,好茶還須好水沖泡,才能顯現(xiàn)出茶葉的好。我猜你這水多半是就近取材,取自山巖斷層流出的山泉水。”冷風(fēng)補(bǔ)充道。

青青連連點頭說道:“嗯,聽你這話,就知道是見過世面的。這紫砂壺是五年前我十二歲時爺爺送給我的,他一再叮囑我說,紫砂壺壺內(nèi)能夠吸納茶葉的清香,所以一把紫砂壺只能泡一種茶葉,味道才會純正,不會串味,并且只有長期不停地沖泡,才會越來越好用。你要知道,我關(guān)注你,關(guān)心你,跟隨你到了京城,又在這里等你。我真心待你,沒有二心,就像這把紫砂壺只選擇一種茶葉一樣,是因為我心中有一個理念在支撐我。好了,你肚子餓了吧,我去做幾道新鮮的野味菜給你吃。”

(5)習(xí)刀

閑來無事,冷風(fēng)對青青說道:“你們這么忙,我又空閑得很,不如安排我做點事。”

青青笑道:“那些都是下人的事,又臟又累又熏人,怎么能弄臟你的衣服呢?”

冷風(fēng)道:“以前父母親在時,我不會理睬這樣的事情,現(xiàn)在不同了,總這樣閑著,心里過意不去。”

見說不過冷風(fēng),青青想了一會說道:“你就去東廚跟著李岑切配吧,”待冷風(fēng)準(zhǔn)備去時,青青一把拉住他的手說,“先切個土豆絲讓我看看。”

東廚,青青取來一個平滑的大土豆,洗凈去皮,用菜刀將土豆一頭切下一小薄片,將土豆平穩(wěn)地放在木砧板上,然后把刀遞給冷風(fēng)。

低頭,彎腰,冷風(fēng)左手按住土豆,先切片,再切絲。終于切完了,青青搖了搖頭:砧板上土豆絲雜亂不堪,長短粗細(xì)不均,說是土豆絲,有些卻藕斷絲連,一根根連在一起;因為切的時間長,黃土豆都變黑了。

青青笑道:“真的是‘隔行如隔山’!你看,同樣是利器,一個是劍,一個是刀,卻完全不是一回事。”

一天傍晚,送走所有客人后,十幾個人圍成一桌,正吃得高興,李岑低聲說道:“師傅,有一件事想問您。”

一個國字臉中年彪漢左手端著酒杯,右手正拈花生米,頭也不抬,半晌才說道:“你說吧。”

“您交待,每餐要做一種不同口味的土豆絲,自己吃,我都做了二十四種,明天的實在是想不出來了。”說完,露出一張苦瓜臉。

師傅聽了一笑,把箸子一丟,靠在椅子后背上說道:“屁大的事!你說給大伙聽聽,都做了些什么。”

那李岑果真掰起右手指一五一十念道:“清炒土豆絲、醋溜土豆絲、涼拌土豆絲、熗拌土豆絲、土豆絲雞蛋餅、小蔥拌土豆絲、土豆絲醬、干煎土豆絲、洋蔥土豆絲……”

待掰到無名指時,李岑停了下來。青青笑道:“小李子果然好記性,只是光照葫蘆畫瓢是不行的。你看看,桌上這些菜都是張師傅做過的,你就不能想辦法做幾道我們沒見過的。比如,這土豆絲就只能做成雞蛋餅嗎?就不能有別的搭配?只要不是相克的食物,你都可以試一下。”

“聽到青青說的沒有,李岑?你也跟了我兩年,我做了那么多道菜,難道都是我?guī)煾到痰模坎灰活欁觯鄤觿幽X子,你這木腦殼!”

“小李子,我出一道菜考考你,嗯,菜名就叫初戀土豆絲。” 老掌柜笑著說。

“這菜名有意思。酸甜苦辣咸幾種滋味你要好好地琢磨,做二份,味道要不一樣,一份送給青青,一份給老掌柜。”師傅命令道。

“別,別,”老掌柜擺擺手說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都一把老骨頭了,就不參與了。”

張師傅堅持道:“不行。既然這菜名是你出的,少了你怎么行呢?你的那份就叫回憶初戀土豆絲。”

“好,好,我接受,只是還要再加一份,送給你師父娘子,菜名我也想好了,就叫師娘初戀土豆絲。”大家聽到老掌柜這句話,都哈哈大笑,小李子也捂住嘴巴偷偷地笑。

笑聲過后,張師傅說道:“冷風(fēng)兄弟,這土豆絲切得不錯,進(jìn)步很快,明天可以來配菜了。只是要加快速度,不要弄傷自己。”

幾天后,青青正在大廳招呼客人,李岑從東廚跑來,說道:“青青姑娘,冷風(fēng)切菜切到手指了。”

青青連忙跑過去,只見冷風(fēng)右手拇指與食指緊緊摁住受傷的左中指兩側(cè),不讓血流下來,但傷口很深,血還是沿著指縫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綻放成一朵一朵鮮紅的臘梅。

青青連忙取來云南白藥,灑在傷口上,待止住血后,又用潔白的紗布一層一層地包扎。

看著青青小心翼翼的樣子,冷風(fēng)笑著說:“沒事,沒事,練刀工哪有不受傷的,不痛。”待青青包扎好,抬起頭,冷風(fēng)看到了,看到了青青眼中溢出的淚珠,晶瑩剔透。

“你不痛,我心痛!叫你不要做,你偏不聽。你還練習(xí)嗎?你還練習(xí)嗎?”見冷風(fēng)沒有回答,青青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這里比不上你們岳州,悶得很。等你傷好了,我們一起去打獵,也散散心。”

(6) 狩獵

幾天后,青青與冷風(fēng)騎馬出外打獵。一路上青青十分高興,所到之處隨意拉弓搭箭,所射之物十中七八。這里并非深山莽林,也不是人跡罕至的地方,獵物都是些山雞、野兔、大雁之類。

指著馬鞍上掛滿的獵物,青青問道:“冷風(fēng),倘若邊疆發(fā)生戰(zhàn)事,我能否上陣,做個弓箭手?”

冷風(fēng)答道:“準(zhǔn)星還是有,做個步兵還可以,至于騎兵,那就要看你騎術(shù)怎么樣?”

“那咱們比一比,如何?”青青問道。

“行。你看,”冷風(fēng)指著三里開外一棵參天大樹說道,“我讓你一箭之地,若在那棵大樹前沒有追上你,你就贏了。”

弓拽弦響,箭壺內(nèi)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馬過落箭之地,冷風(fēng)縱馬去追。漸漸趕上,兩匹馬齊頭并進(jìn),冷風(fēng)側(cè)過身來,伸出右臂,攬纖腰于手中,將青青輕輕地抱起來。青青也不閃躲,坐到冷風(fēng)前面,兩人緊靠在一起,不言不語,任清風(fēng)拂面,任馬兒奔馳……

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悠長低沉的“嗷嗚”聲,聲音所到之處,亂紛紛宿鳥飛騰,戰(zhàn)兢兢走獸四竄。那坐騎也是腰軟蹄銼,幾乎站立不住,既不向前,也不退后,任韁繩拽動,任馬鞭重抽。

冷風(fēng)嘆到:“這次,看來是繞不過了。青青,你趕緊藏到那樹后,爬上去。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要下來!”

“那你呢?你也一起去呀!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來不及了!”說著,冷風(fēng)用力地推青青離開,直到看不見她人影,才迎上前去。

好大一只斑斕虎,足有三米長;尾巴微微上翹,踱著步子慢悠悠地走來;昏暗的光線中,眼睛放出淺綠色的光茫。

冷風(fēng)凝神屏氣,站立不動,漸漸漸近了,聽到了老虎輕微的呼吸聲,看到了老虎嘴邊一根根花白的硬須。

突然間,老虎一躍而起,向冷風(fēng)直撲過來。冷風(fēng)向左一閃,躲了過去。老虎大吼一聲,山谷響徹,震得那樹葉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下。掉轉(zhuǎn)頭,斑斕虎對準(zhǔn)獵物直沖過來。畢竟是習(xí)武之人,身手敏捷,冷風(fēng)猛低頭,側(cè)身向外避開了前爪。老虎捕獵多從背后偷襲,用利爪和粗壯的牙齒制服對手。

幾番過后,老虎轉(zhuǎn)過身,放慢了速度再次撲了過來。冷風(fēng)側(cè)身之際,冷不妨,鋼鞭似的尾巴揮了過來,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面額上重重挨了一下,冷風(fēng)應(yīng)聲倒下。

這時,林中傳來一聲長嘯,聲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緩。嘯叫聲過后,現(xiàn)出一黑衣人,拍著手走過來:“好!好!好!冷風(fēng),不,冷兄弟,別來無恙。你好好的,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不好,非要出來,壞我名聲。那天你贏了我,又能怎么樣?現(xiàn)在還不是落在我手里?”

斑斕虎見了黑衣人,合攏嘴,隱了兇牙,左右搖動尾巴迎上前去,蹲坐在地上不動。黑衣人輕摸虎頭說道:“今天,我就請它將你們冷家銷戶。惡惡,去,吃了他!”

那孽畜聽了主人的話,立刻站立起來,張開大嘴,向躺在地上的冷風(fēng)呼嘯而去。

就在這生死一瞬間,只聽見一聲弦響,一支白羽箭由上而下飛來,直奔畜生而去,“嗖”的一聲,正中它左前肢。

這一箭,快如閃電,力似劍擊,竟穿透了肢體,露出一截箭頭來。那畜生跑得又快又急,前肢受此重創(chuàng),無法承受自身的速度和重量,前肢一崴,摔了一跤,跌出七八米遠(yuǎn),一時爬不起來。

“什么人在背后放冷箭?出來!出來!”黑衣人放聲大叫。

青青拿著弓從樹上跳下來,走上前笑道:“比劍贏不了,叫個畜生來幫忙,真是人畜一般,小女子我今天長見識了。”

“這是我們征冷兩家的事,你少來摻和,白白丟了性命。”

“你若叫那畜生離去,我便離開這里回客棧去。等你們切磋之后,我會在我那客棧好酒好菜好生款待你這位遠(yuǎn)道而來的征四郎一一征大俠。怎么樣?”

“少廢話,”征四郎右手一揮,喝道,“惡惡,去!”

聽到命令,那畜生打了個滾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奔向冷風(fēng)。冷風(fēng)剛才頭部被虎尾擊中,一時蒙了,經(jīng)過短暫調(diào)整,已經(jīng)站立過來。那大蟲后肢猛地發(fā)力,前肢上揚(yáng),如黑猩猩般直立起身子,向冷風(fēng)揮動利爪。

冷風(fēng)急閃開,閃到老虎背后,隨即騰空而起,旋轉(zhuǎn)180度,回過頭,用盡氣力踢出左腳,正中虎背。這一腳勢大力沉,竟將獸王踢趴下。

冷風(fēng)趁勢上前,呈右弓步用力踩住虎尾,揮舞雙拳,對著虎背一陣亂打,打在那脊骨上,如敲鼓般咚咚作響,振得胸腔內(nèi)虎心虎肺如石入湖面般在體內(nèi)蕩漾。

大蟲咆哮幾聲,掙扎著想抽出尾巴站立起來,無奈左前肢不能用力,于是一側(cè)身,連續(xù)打了幾個滾,才掙脫開來。

那大蟲又急又怒,雙眼因充血而泛紅,一瘸一拐地追逐著冷風(fēng),揮動著左前肢。冷風(fēng)騰挪躲閃,那截箭頭在眼前不停地晃動。那大蟲折騰半天,漸漸乏了力氣,動作也慢了下來。就在利爪再次揮來之際,冷風(fēng)身體向后退,左手向前一把抓住箭頭,用力往后一拽,竟生生將整支箭抽了出來。

那大蟲痛疼難忍,卻已精疲力盡,癱坐在地上,面對著冷風(fēng)直喘著粗氣。冷風(fēng)乘著這間隙,右手一直拳正中虎鼻,只一拳,打得獸皮裂開,鮮血迸出,大蟲耷拉著頭,再沒了脾氣。冷風(fēng)跳起來,左手緊握著箭桿,用盡力氣將箭頭直插入虎頭。

大蟲嗚咽了幾聲,側(cè)身倒下,抽搐了幾下后,不停地吐著氣兒……

“好!打得好!”青青興奮地鼓起掌,走到冷風(fēng)面前說道,“現(xiàn)在我們不用再害怕他了。”

“別高興得太早,”征四郎指著冷風(fēng)說道,“若龍泉寶劍在你手中,我還懼你三分,現(xiàn)在你沒有了寶劍,又受了傷,受死吧!”

說完,征四郎左手撩起長衫,右手從腰帶抽出一把軟劍。那軟劍接近六尺長,從環(huán)形瞬間變直,劍身左右不停晃動,彈發(fā)出輕脆的共鳴音。

突然,征四郎推劍而出,冷風(fēng)后退幾步避開劍尖。征四郎持劍向前,直劈下來,冷風(fēng)忙側(cè)身閃開。

見兩招不成,征四郎手腕輕抖劍柄,劍尖立刻伸縮晃動,如蛇吐信子般。只聽見一聲大叫,征四郎揮劍而出,劍身彈成圈狀,復(fù)又彈開,速度極快,劍鋒直指冷風(fēng)。征四郎左右上下?lián)]劍,冷風(fēng)左躲右閃,身體漸漸不支,閃躲速度也慢了許多。

征四郎心中暗喜,劍尖向下連續(xù)挑刺,冷風(fēng)低頭慌忙移動步法應(yīng)付。這時,征四郎執(zhí)劍忽然向上,運力抖動劍柄,劍身彈成半個圈,直向冷風(fēng)頸部圍去。

就在這時,背后傳來一聲大喊“看箭”,征四郎一愣,只聽見弦響,回過頭卻不見箭來。趁著這間隙,冷風(fēng)左手食指和中指夾住襲來的劍尖,全身騰空面起,順著劍身彎曲方向轉(zhuǎn)動身體,將劍身纏繞腰間,快到劍柄處,冷風(fēng)右掌推出,打在征四郎胸口,征四郎軟劍脫手,人也后退了好幾步。

這一招就是冷氏劍法的奪劍式,順勢而發(fā),又快又忽然,讓人防不勝防。

冷風(fēng)手指夾著劍尖向上一擲,那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弧形后落下來。冷風(fēng)奮力一跳,抓住下落的劍柄,向前搶幾步,劍尖對著征四郎右手點刺了一下。

只聽見一聲慘叫,征四郎左手緊緊捂住右手手腕。右手手筋斷了半截,不能再接上,從此無法再練劍。

秋風(fēng)帶著陣陣涼意吹了下來,青青雙手交叉捂在胸前,冷風(fēng)牽著馬,兩人一言不發(fā)向客棧走去。終于冷風(fēng)開口了:“青青,你愿意隨我去江南嗎?”

“江南好哇,我愿意。”不假思索,青青答道。

“你又沒有去過江南,怎么就知道江南好呢?”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不信,我唱首詞給你聽聽,”說完,青青吸了口氣,輕啟朱唇唱道,“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撲哧”一聲,冷風(fēng)樂了,笑道:“還有兩首詞怎么不唱了?我知道,你又在逗我開心,這是白學(xué)士寫的,寫的也是杭州和蘇州。”

“另兩首我倒是不清楚。白學(xué)士的詩詞我最喜歡他的《長恨歌》,里面有二句‘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青青停了一會,說道,“你知道嗎?日夜思念一個人是很痛苦的,我不希望自己也像唐玄宗那樣,雖然我舍不得離開這里,離開父母,但是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明天,我們就動身。”

(7)契約

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多天,來到東安縣境內(nèi)。

市井上房屋齊整,鋪面軒昂,來往盡是錦衣花帽富足之人。

兩人左看右瞧,忽見一富麗酒樓。青青睜眼細(xì)看,只見飛檐翹角,彩棟雕窗,紅門上金字牌匾大書“悅來酒樓”四個字,正是晌午時分,正廳里卻空空焉不見客人,青青道:“就是這里了。”

兩人徑直上了樓,臨街揀個閣子,閣子墻壁上張掛著一幅吳道子的《天王送子圖》。

憑欄向下望,街道兩旁盡是酒肆茶房、民俗館、中藥店、裁縫店、當(dāng)鋪,還有幾家古玩店。對席而坐,半晌也不見個人上來,青青用力拍打桌子,喊道:“酒保!酒保!”

過了好一會,上來一中年女子,穿金戴銀,手里搖著一把帶墜的白玉扇。中年女子問道:“兩位客官想吃什么?”

青青道:“這么個大酒樓,想必特色菜很多。我聽說你們洞庭湖區(qū)有句民謠,叫'不愿進(jìn)朝當(dāng)附馬,只要蒸缽爐子咕咕嘎',就點燉菜吧。來份洞庭金龜、桃源滑肉缽子、黃古魚燉皮蛋缽子,再來一份冰糖湘蓮,蓮子要先去皮去芯,然后煮熟,另外再備些青豆、櫻桃、桂圓肉、菠蘿,菠蘿要切成丁狀,拇指頭大小,大了不行,小了不要。”

女子答道:“好的,稍等片刻。”

青青問道:“片刻是多久?”

女子答道:“一兩個時辰,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要這么久?”冷風(fēng)問道。

“這是肯定的,”青青看看冷風(fēng)疑惑的眼晴,笑著說,“你看這酒樓,正午時分也就我們兩個客人,就這清淡生意,這金龜酒樓肯定沒有現(xiàn)貨,還有那些做冰糖湘蓮的配料都得跑集市,要等到宰殺干凈以及全部買齊,就得花不少時間,更別說刀工切配以及烹制了。何況整個酒樓就兩個人,看她打扮,這店家娘子又不像是個做事的。”

“小姑娘,既然你知道我們一下子出不了這幾道菜,為何還要這樣點?這豈不是自相矛盾,沒事找事?”女子收起玉扇,責(zé)問道。

“我是替你可惜。”

女子問道:“可惜什么?”

“你看這里裝飾富麗堂皇,單墻上這張畫圣的送子圖,想必就破費了不少,一天不掙個十來兩紋銀,如何能做得下去?”

“‘船小好掉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這樣了,不硬撐也不行,有什么辦法?怪只怪那糟老頭子,現(xiàn)在牛皮吹破了,讓他自己一個人去補(bǔ)。”

“你這酒樓一共花了多少銀子?”

“大概花了六七百兩!”

“你看這是什么。”青青從潔白的頸上取下一個吊墜來。

女子放下白玉扇,右手接過來,放在眼睛上方,對著亮光細(xì)看,嘖嘖嘖三聲嘆道:“是祖母綠,上好的祖母綠!”回過頭,女子問道,“姑娘,你這舶來貨是哪來的? ”

“這個你不管,反正是我的。你看它比你這酒樓如何?”

“我這酒樓焉能跟它比?你看這顏色綠中帶藍(lán),此上佳色;對著亮處,晶瑩通透,最最難得的是里面沒有任何雜質(zhì),純凈得很,雖說只有雞蛋大小,就是用三座酒樓來換,也值!”

“那好,我就拿這個作抵押,換你酒樓三個月的營生,到時生意還沒有起色,不能盈利,這祖母綠就歸你了。怎么樣?”

聽到這里,女子雙眼放金光,看看祖母綠,又仔細(xì)盯著青青的雙眼,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內(nèi)側(cè)上的肉,知道不是在做夢后,仍半信半疑問道:“你是在開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口說無憑,立契為證。不過以后一切得聽我的……”

不等青青說完,女子沖下樓去,發(fā)瘋似的大叫:“誓老頭!誓老頭!”

青青拿著一紙契約,滿臉歡喜,三個人皆喜氣洋洋,惟有冷風(fēng)默不作聲,咬著下嘴唇,一個人坐在那里發(fā)呆。

青青見了,走過來坐在冷風(fēng)左邊,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說道:“對不起,冷風(fēng),我事先沒有跟你商量,就作了這個決定。可是,你知道嗎?離圣安寺越近,我心里就越害怕。我怕你見了伍辛大師會改變主意,所以我需要時間,那時你就會做出一個成熟不會后悔的決定。就三個月,好嗎?”

看著青青認(rèn)真的表情,冷風(fēng)笑了,轉(zhuǎn)過身來,右手輕輕按在她的額頭上說:“真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既然是你的決定,那我就全力支持你。這酒樓的名字沒有一點特色,我們先把它換了。”

(8)掛牌

三天后,酒樓重新掛牌開張。來了很多人,門外擠個水泄難通。

冷風(fēng)輕拉門楣上的紅綢,匾額上現(xiàn)出三個橫書大字“天鮮配”。

香蘭雙手示意大家安靜,說道:“我香蘭不是好商賈,以致悅來酒樓生意越做越差,快要撐不下去了。痛定思痛,我覺得辜負(fù)了大家的期望,所以今天我花重金請來一位高人,她叫青青,別看她年齡小,在飲食方面卻是行家。今天就是她來掌勺,免費請大家品嘗,若味道不耐,以后還請大家多多捧場。只是有言在先,每戶人家不論人數(shù)多少,只能派一個代表,我也只準(zhǔn)備了八十桌,來多了,別人就沒有座位。這招牌名也是青青擬的,現(xiàn)在就由她來解釋‘天鮮配’這三個字的含義。大家歡迎!”

青青從香蘭身后走了出來,場面頓時又變得喧鬧起來。

“這姑娘這么小,到底行不行?”

“行不行,等一下就知道了。”

“嘖嘖,這么靚,下凡天仙!掌勺,太可惜了,作我小妾,可好?”說完這話,狂笑一聲,狂笑過后又引來一陣哄笑。

待哄笑聲盡,青青亮開了嗓子:“大家知道,民以食為天。一個小孩從呱呱墜地,到結(jié)婚,以及六十大壽,都離不開吃。我們見面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吃了沒有’。但是吃卻不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情,它是一問學(xué)問,講究色、香、味、形、器俱全,歸根到底也就是一個字:配。”

青青用手指著匾額說道:“大伙也看到了,對,就是這個配字。天就是天然,是上天賦予我們的一切食料;鮮當(dāng)然是指新鮮,食料不能變質(zhì),也不能有任何異味,我們不能昧著良心做事。當(dāng)然,這只是最基本的兩個條件。我不知道你們見過藥王孫思邈沒有,我與他見過一面。他告訴我‘食能祛邪而安臟腑,悅神爽志以資氣血’,也就是食料搭配得好,可以防病治病。另外不同年齡不同體質(zhì)的人,飲食也應(yīng)相對不同。今天每桌都是相同的九道菜,三道適合小孩,三道適合中年,三道適合老人,分別用金銀玉三種不同的餐具盛裝,希望大家能夠體會我們的良苦用心。你們看,這里是一副對聯(lián),它的橫批就是天鮮配,上下聯(lián)現(xiàn)在就由冷風(fēng)書寫。”

這時,云霄取來文房三寶,狼毫筆足有五尺長。磨得墨濃,冷風(fēng)右手提筆,在硯臺上蘸了幾下,就楹柱紅紙上揮劍般舞動,迅即一副對聯(lián)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天鵝田鼠水魚盡是食料 芥子當(dāng)歸花椒悉作文章。一氣呵成,收筆處贏來一片叫好聲。

“青青姑娘,我給你提個建議,好不好?這塊匾額上中間那個字不好,應(yīng)該換個字。”香蘭說道。

“香蘭姐,你覺得什么字更好?”青青問道。

“換成神仙的仙,你看你們倆,一個佳人,一個才子,這才是真正的天仙配,要比傳說中的七仙女和董永強(qiáng)多了。”

只在剎那間,青青紅了臉,低下頭,站在那兒不動。誓老頭見了,連忙催促道:“時候不早了,大家請入席。”

果然,每張桌上放有一張相同的菜單,而席上九道菜分別用金銀玉三種餐具盛放。這九道菜依次是口蘑蛋黃泥 、蒸梨汁肉丸 、小米紅棗湯、 山藥燉豬肚 、蓮藕穿面筋 、核桃木耳湯 、枸杞燉鴿子 、百花釀豆腐 、雙菇豬排粥 。

大廳里絲竹悅耳,談天說地,觥籌交錯,你來我往,正熱鬧中,突然有一位客人嗅嗅鼻子,問道:“奇怪,什么氣味,酸酸的,臭臭的,有點像豆豉的味道。”

這話被青青聽見,她連忙四處查看。只見不遠(yuǎn)處白色大理石上黃斑點點,左一塊右一朵,沿一條曲線向前延伸,直到一間小閣子里。

一個一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地一一上,雙手正揉捏著自己剛拉下來的大便,地上、臉上、嘴里、開襠褲上滿是盛開的黃菊,那氣味著實難聞。小男孩抬頭望著青青,驀地笑了,下嘴唇露出兩顆乳牙,這一笑惹得青青也笑了起來。

青青蹲下身,將小男孩褲子褪去,又端來清水將他身上臉上洗干凈,把他抱在椅子上,給他一個銅鈴在手里玩,然后用濕抹布將地上的臟物一點一點地抹擦干凈,再將開檔褲拿到外面去洗。那褲子著實難洗,青青反反復(fù)復(fù)搓洗很多遍,才將點點黃斑一一除去。

待回到小閣子,只見一少婦正抱著小男孩。少婦見到青青手里拿著的洗凈的褲子,感激不已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干這些事情。”

“不客氣,小孩子都是這樣。只是你以后要小心,不要讓他亂跑,怕弄丟。”

“嗯。這個還好,想爬也爬不遠(yuǎn),要到一歲以后才會走路。他的哥哥才真讓人操心呢!”

“怎么了?”青青問。

“按理說,小孩子三歲以后,就不會尿床了。可是我那個五歲多了,還隔三差五地來那么一次,弄得下人們是經(jīng)常洗被子。你說要是在梅雨季節(jié)或者是冬天,沒有好太陽,煩不煩人!”

“小寶寶每次尿多不多?”

“不多,但氣味難聞,腥臊得很,被子也黃黃的,像染了色一樣。”

“你不妨把他帶來,讓我看一下,或許我可以想到好的辦法。”

“真的么?”少婦半疑半信,還是把大兒子帶來了。不過小男孩好像很不高興,青青讓他張開嘴,他也不耐煩,非得要喝一杯紅糖水后才肯張嘴。

“小寶貝愛吃糯米飯么?”

“很喜歡。每逢過年仆人都會做甜酒,那蒸熟的香噴噴熱騰騰的糯米,他一次可以吃一大碗。”

“嗯。我有個食物療治尿床的偏方,你可以試一試,即使不靈,吃了也沒有壞處。”

“行。你說吧。”

“其實很簡單,你去買個豬小肚,切開洗干凈,將糯米用水泡一晚,再把適量紅棗、冰糖、少量豬油和糯米拌勻,塞入豬小肚內(nèi),用針線扎 緊口子,用鍋燉熟。每天晚上睡前吃,連吃五六次即見效。”

“好的。我回去就去做,如果真的有用,我會感謝你的。”

這時,走來一長袍老者,對青青說道:“青青姑娘,我們這里每年九九重陽節(jié)都會舉行百叟宴,今年想換個地方,想聽聽你的意見。”

“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我姓陶,字重九,別人都叫我陶老爺。”

“陶老爺,重陽節(jié)本是弘揚(yáng)尊老敬老傳統(tǒng)美德的節(jié)日,又正好是您的大壽之日,老年人最怕的就是孤獨,所以百叟宴應(yīng)該辦得既熱鬧又祥和。如果我們天鮮配酒樓有幸能夠承辦這次百叟宴的話,我會親自上門給每一位壽星送上一份請柬:一來表示我的誠意;二來,既然是宴會,我就應(yīng)該對每一位老人有所了解,以推出相對應(yīng)的食物。每個人受先天遺傳以及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會形成寒、熱、虛、實四種不同的體質(zhì)。中醫(yī)認(rèn)為,體質(zhì)不同,相應(yīng)的調(diào)養(yǎng)原則也不同,應(yīng)當(dāng)遵循‘熱則寒之,寒則熱之,虛則補(bǔ)之,實則瀉之'的原則。我會將他們按四種體質(zhì)安排就席,奉上相應(yīng)的大餐。同時,也間接提醒他們平時應(yīng)多多關(guān)注自己的飲食,既要美味,又應(yīng)健康。陶老爺,在我們那里,九九重陽日,人們喜歡登高望遠(yuǎn),游玩觀景。聽您口音,像是長安人吧?"

“你眼光不錯。我祖籍正是長安,后來獨自來到這江南。”

“我也是長安人。重陽那天,陪父母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樂游原,那里地勢較高,可以眺望整個長安城。”

“對,站在那里遠(yuǎn)眺,無遮無掩,令人心曠神怡,”陶老爺很專注地看著青青,若有所思,嘆了一口氣,說道,“現(xiàn)在想回去看看,卻不能夠!”

見陶老爺傷感,青青忙安慰道:“您老不必感傷,應(yīng)該感到欣慰。您看,如今您也兒孫滿堂了,他們一樣都是您最親的人。”

正說著,走過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手里端著個酒杯,笑成了一朵花,口里喊道:“陶大人,在下正準(zhǔn)備到府上拜訪您,就百叟宴有關(guān)的事宜向您討教,不想在這里遇見您。”

陶大人笑道:“年年百叟宴交給你們金鑫樓,也太辛苦了,今年你們就休息休息吧。”

轉(zhuǎn)過臉,陶老爺輕聲叮囑青青:“只有幾天時間了,青青姑娘,你好好準(zhǔn)備一下。”

看著陶大人離去,青衣男子一臉茫然,回過頭冷眼看著青青,將杯中酒擲在地上,轉(zhuǎn)身離開。

(9) 準(zhǔn)備

第二天一早,青青來到集市,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集市西頭一個茅草棚下面。

三個竹籠里共關(guān)著幾十只雞鴨鵝,四只雞正圍著一個臟兮兮的鐵盒,隨意地啄著里面浸濕發(fā)漲的玉米碎末;五個大木盆一字排開,六七種魚林立水中;幾十只青褐色大閘蟹困在一個絲網(wǎng)袋里,口里吐著泡泡,發(fā)出咕咕咕的聲音;一個大黑缸里密密麻麻地擠著一堆大龍蝦,紅彤彤的,向上都想突圍出去。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殺雞、剖鴨、宰鵝、剝龍蝦,時不時用筆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少年身穿一件藍(lán)布長袍,長袍偏大偏長,袖口卷了一卷,而少年身體有些瘦弱,一看就不像是少年本人的,穿上去不協(xié)調(diào)。因為長期勞累,臉色有點黃,額上沾著少許穢物,兩只眼睛卻很明亮,泛著神采。

青青走上前,喊道:“來一條鯽魚打湯,宰殺干凈,一斤一兩,多一錢少一錢都不行。”

“好呢。兩文錢。”少年右手食拇指從水里捏出一條魚來,一稱,不多不少重量剛好。刀背輕敲魚頭,除鱗,剔鰓,剖肚,去腸,刮黑膜,十字花刀,清洗干凈,一眨眼功夫就完工了。

“生意這么好,一天掙不少錢吧?”青青問道。

少年沒有回答,右手伸出兩個指頭,抬頭想了想,收回手,笑著又伸出四個指頭來。

青青正琢磨著少年的手勢,少年遞來一個本子和筆,指著本子說道:“你把你的名字寫在這后面。”青青一看,只見下方最后一排寫著:鯽魚一條,一斤一兩,兩文錢。

青青用筆劃了幾下,問道:“這個賬本也太啰嗦了。”

少年笑道:“這是給主人看的,他每天傍晚來一次,核對帳物,補(bǔ)齊貨物,同時發(fā)給我工錢。你看,我每做一吊錢生意,就有兩文錢報酬。一天也就收一兩吊錢,所以兩個指頭就是代表一天掙了兩文錢,四個指頭就是四文錢,平均下來一天有三文錢收入。”

“這么少,你到我這里來吧,我給你三倍工錢。一天九文錢,怎么樣?”

“我不想給香蘭那個黑母雞做事,摳門得很,幾文錢的勾當(dāng)也要拖欠 。”

青青有些詫異:“你認(rèn)識我?”

“我們這里的人誰不知道你,輕輕松松就把百叟宴拿下了。本來我想把你們天鮮配酒樓的生意接下來,多掙點錢,后來一想到那香蘭,就放棄了。”

“既然你知道我,那你考慮考慮一下我說的話,”青青用手指著搭建在頭頂上作為簡易睡床的木板說道,“你看你,白天這么辛苦,晚上還不能好好休息,要守在這里,睡不好。”

“這個倒不是大問題。”少年欲言又止。

青青說道:“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我在這里做事是簽了契約的,押了500文錢,今年還有四個月必須做完,否則這些錢就沒有了。我剛才也默算了一下,如果我到你們那里去,也只需四個月,就可以把那500文押金掙回,手里還可以比這里做事多得到220文錢。”

“看來我沒有看錯你,是個會做事會劃算的好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給你一個承諾不如現(xiàn)在就讓你看到結(jié)果。這樣吧,”青青從兜里取出一兩紋銀,說道,“如果你決定來,這個拿去給你們主人,多余的作為第一個月的工錢;如果你不想來,那么這個就當(dāng)作是訂金,我后天早晨需要三十只雞和十二只水魚。”

次日下午,大廳里鴉雀無聲,眾人呈三角形狀排成三排:香蘭一個人站在最前面,誓老頭帶著東廚六人站在第二排,冷風(fēng)領(lǐng)雜役九人站在最后。

青青面對眾人大聲說道:“明天就是百叟宴,有些事現(xiàn)在交代一下。香蘭姐,這鎮(zhèn)上的人你比我熟悉,迎來送往這個重?fù)?dān)就交給你。誓大哥,明日午時二刻爆竹響后正式上菜。菜必須一道上完,再上下一道。記住,一定要快。冷風(fēng),上茶、祝壽、上菜、打掃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就交給你。還有戲臺班的菜先上,八菜兩湯,葷素各半。最后,我問大家一件事,我們這里今天少了一個人,有誰知道?”

“是小宋,沒有來的原因是因為做事偷懶,對待客官態(tài)度粗暴,影響惡劣,不處理不足以平息客官的憤怒。”冷風(fēng)答道。

“我希望大家引以為戒,這做事不是為了別人,是為自己。今天如果不努力做事,明天就可能無事可做了。我們天鮮配的工錢是比別的地方高很多,但是這里只需要勤快人。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都拿出精神來,爭取以后把每一年的百叟宴都留在天鮮配酒樓。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眾人異口同聲。

“很好,大家各就各位,去吧。”

吃過晚飯,待眾人離去后,青青將樓上樓下認(rèn)認(rèn)真真查看了一遍,最后來到東廚。來回踱步,眉頭微皺,思考了許久,最后青青提筆在一張白紙上面寫下幾行字,貼在墻上。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秋風(fēng)侵骨,青青正準(zhǔn)備回屋休息,卻見冷風(fēng)房中燈火闌珊,輕輕推門進(jìn)去,只見冷風(fēng)正在捧書靜讀。

青青問道:“什么書這么晚了,還舍不得放下?”

冷風(fēng)回頭見是青青,忙把書合上,青青好奇地奪了過來,翻開卷首,輕聲念道:“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青青笑道:“你雖是兵部侍郎之子,卻一無官職 ,二無兵權(quán),學(xué)了又有何用?”說完,青青繼續(xù)往下念,待念至“將者,智、信、仁、勇、嚴(yán)也”,青青停下來問道,“這五個字分別指的什么意思?”

冷風(fēng)答道:“《孫子兵法》是兵圣孫子撰寫的,他在開卷的《計篇》中,對將帥提出極為嚴(yán)格的要求,歸納起來就是這五條,多謀擅斷,賞罰有信,愛護(hù)士卒,勇敢堅定,軍紀(jì)嚴(yán)明。如果這幾點將帥都具備了,就可稱為良將賢帥。遇上了,就是士卒的幸事;否則,就是國家的不幸。”

青青想了想,反問道:“你說我在這里是不是一個好的將領(lǐng)?明天的百叟宴又有幾成勝算?”

冷風(fēng)聽后,仰天大笑,青青右手輕捶冷風(fēng)左肩,微嗔道:“你還笑,我這幾天為籌人一事都快煩死了。”

冷風(fēng)停止笑聲:“我不笑別的,單笑你下午告誡我們,要早點休息,自己卻放不下。依我看來,這五條你都具備了,比如賞罰方面,你用高薪請人做事,同時對于小宋這樣嚴(yán)重的過錯毫不姑息,這樣,你的下屬為了不丟掉這份差事,必然會用心做事。”

“那關(guān)心士卒呢?”

“這個我體會就更深刻了,”冷風(fēng)從枕頭下面取出一把刀,一把木制刀,說道,“那天,我的手指頭不過是破了點皮,你就緊張成那樣,見我仍不肯罷手,你花了十多天時間,才做成這把木刀,讓我練手。為了不辜負(fù)你的期待,我每天晚上熄燈后,在床上練一會兒刀工。你說,這算不算關(guān)心下屬呢?”

“我才不關(guān)心你的刀工技藝呢,我是拿你沒有辦法了,再說你也不是我的士卒,更不是我的下屬。”

“我不是你的下屬是什么?難不成我是你的夫君?”

“你,你什么時候變得這樣了,我生氣了,我走了。”

“你走呀,難不成今晚就要留在我這里?我可是正在讀書的君子,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青青聽后,轉(zhuǎn)身就走,冷風(fēng)一把拉住她的手,說道:“不要生我的氣,我開玩笑的。外面正冷,你披上我的秋衣,我送你過去。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明天有什么難題我們一起面對。”說完,冷風(fēng)送青青出了門。

(10)刺客

天終于亮了,推開大門,青青看見一個人蹲坐在角落里,雙手抱胸,嘴巴微張,頭歪靠在墻上睡著了。

旁邊一輛推車,車上放著六個方形柳條筐,三個筐里堆放著宰殺干凈、不肥不瘦的矮腳雞;兩個筐里是一堆綠蔭蔭的水魚,筐上面都罩著一層薄紗;另一個筐子是一些衣物之類的隨身用品。這睡夢中的人正是集市里遇到的那位少年步云霄。

青青又驚又喜,驚的是少年的早起,并且做事考慮那么周到,要知道甲魚最怕被蚊子叮咬,叮咬后會很快死去,死甲魚是絕對不能吃的;喜的是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好幫手。

青青用手去推少年,少年從睡夢中驚醒,右手一點地,猛地站立起來,怒睜雙眼,緊握拳頭,見是青青,馬上笑了起來,說道:“青青姐,這是你要的三十只雞和十二只甲魚。你看,這雞都是兩斤左右,肥了,不好吃,也吃不完,浪費了。”

云霄揭開簿紗,隨意捉了一只甲魚,仰翻過來放在地上,那甲魚受了驚嚇,伸長脖子,左前爪一撐地就翻轉(zhuǎn)過來,拔腿就要跑。云霄一把抓住,重新放進(jìn)筐子里。

“這甲魚不錯,辛苦你了,云霄!”

“青青姐,我想好了,萍水相逢,你就這么信任我,我也豁出去了,以后就跟著你。那契約是我自己立的,押金當(dāng)然不能讓你來出,我會自己掙回來的。”

青青說道:“現(xiàn)在不談這個,我安排你住宿的地方,你先休息休息。”

“沒事,我剛才打了個盹,已經(jīng)休息好了。你今天一定很忙,正好我趕上了,你就安排我做事吧,東廚里的事樣樣我都會做。”說完,云霄推車向東廚走去。

來到東廚,青青取來三套上好材料的青色襯衣,換下云霄身上臟兮兮散發(fā)怪味的衣裳,一試,不長不短,不胖不瘦,剛剛好。

青青將昨晚貼在墻上的那張紙撕了下來,紙上寫著青青今天要做的事情,事實上,有了云霄,很多瑣事就不必青青親歷親為了。

青青對云霄說道:“這三十只雞,八只將雞脯肉剁成細(xì)泥,做成雞蓉海參;十只雞腿去骨,切成條狀,做成香菇蒸雞;十二只斬成大塊,汆水去腥味,做成金針木耳煲雞湯。另外,這些水魚宰殺后揀出膽囊,取出膽汁,要將砂皮剝干凈。我要三只清蒸,四只紅燒,五只做成蟲草燉甲魚湯。”

青青說完后,云霄答道:“沒問題,青青姐,還有什么要吩咐的?”

“沒有了。”

青青從東廚出來,天已亮,戲臺班的人也開始搭建戲臺了。

蕭瑟聲并起,繞向舞臺中央。在悠揚(yáng)的曲調(diào)下,二娘身穿黑翠衣,著白紗裙,肩披霞帔,一手持一把長穗劍,一手握成劍訣,面向正前方。提左膝,腳面繃平,足尖向下,右劍指由內(nèi)向外、向上斜架頭上前方,劍指向左,目視前方。

冷風(fēng)心里暗驚:“青龍出海,這女子怎知我冷式劍法?”

正想著,弦上管間樂聲起伏跌宕,時而淡淡悠悠,時而急急切切。伴隨起伏的音樂,二娘原地表演一段站劍,只見劍法清脆,輕重緩急,靜中有動, 輕則如柳絮飄飛,重則似濃云迫近,緩則若星轉(zhuǎn)斗移,急則是驟雨豆下。

冷風(fēng)邊看邊搖頭:“不象,”接著又說道,“不是。”

四下傳來喝彩聲,打斷了冷風(fēng)的思緒,又有好事者不時將串串文錢拋上舞臺。

絲竹聲漸行漸遠(yuǎn),漸微漸淡。這時傳來清脆明亮 、圓潤深沉的編鐘聲。二娘開始移動步法,旋轉(zhuǎn)輕盈流暢,劍舞穗飛;手法也亦多樣化,輕快飄逸,不再只是點、崩、刺、撩。

眾人屏住呼吸,直看得如癡如醉。驀地纖足輕點,頓時身體騰空而起,微風(fēng)中衣裙如浮云般飄蕩,宛如仙子踏云而去。眸子閃動,微微一笑,手腕輕轉(zhuǎn),二娘持劍向上,直奔二樓窗欄。

( 11)絕技

那二樓窗欄前站立三人,一少年居于老者與少女之間,正注目凝視二娘舞劍,不時點頭稱好。

忽見二娘執(zhí)劍飛來,說時遲那時快,少年雙手輕輕撥開兩人,倏地右手從腰間製出一把長劍,劍尖劃出一道弧形后直指窗外。

只聽得"當(dāng)"的一聲脆響,那是劍尖與劍尖相觸之音。此刻,窗外傳來一片叫好聲,只見窗欄下方兩把利劍與二娘輕盈的身體連成一條直線。停頓片刻后,二娘依舊向前緩緩飛移,宛若一縷幽香隨風(fēng)掠過窗欄,玉立于三人面前。

這三人正是陶老爺、青青和冷風(fēng)。冷風(fēng)手執(zhí)之劍本是征四郎的腰帶劍,上次比劍贏了征四郎后,冷風(fēng)從未見過這等鋒利無比的軟劍,于是留了下來,束在腰間,空閑時便拿出來把玩一番。所謂“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冷風(fēng)本是悟性極好的人,練習(xí)幾次后便得心應(yīng)手了。

二娘低頭叉手向陶老爺?shù)懒艘宦暋叭f福”。

“抓刺客!”二公子帶著眾下人手執(zhí)白木棍棒沖了上來。

“器兒,不可造次!”陶老爺喝到。

“爹,這人明明要殺你,你怎么還在替她說話?”二公子跺腳問道。

“器兒,你可知道她是誰?你又是從哪里把她請來的?”

“爹,管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今天是您老人家大壽,所以場面一定要熱鬧。我聽人說長安城里有個什么什么、天下什么第一武人,會武功,還會武什么劍器,就派下人帶了不少銀兩去叫,還用馬車將這些銅坨坨都拉了過來。這些坨坨好重,下人們花了好長時間才將它們?nèi)繏焐先ァ!?/p>

“你們這些下人都下去,”陶老爺走上前,把陶器手里的家伙扔掉,輕聲說道,“器兒,來,我告訴你,她叫公孫二娘,是宮廷當(dāng)今第一舞人;那舞臺上掛在鐘架上的也不叫銅坨坨,叫青銅編鐘,是專為當(dāng)今皇上演奏樂曲的樂器,我們這些人是沒有資格享用的。”

“這不公平,爹。那皇帝也只是個人,怎么就只他可以聽呢?這不公平!哪天我遇到他一定要問問。”

“二娘,”陶老爺陪笑道,“鄉(xiāng)野之人孤陋寡聞,不懂尊卑禮儀,還請二娘不要見怪!”

“山高皇帝遠(yuǎn),這如今誰還把那皇帝放在眼里。”沒等二娘開口,陶器搶斷了話語。

“你這大逆不道的混賬東西!掌嘴!”

“啪”、“啪”、“啪”……

“爹,我的舌頭,剛才被牙齒咬了一下,好痛!”陶器右手捂住嘴唇,表情痛苦地看著父親。

“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陶老爺命令道。

“痛不痛?”

“痛死了!爹,你看,出血了!”歪著右嘴,左手食指指著伸出來的舌頭,陶器哭叫道。

“這就是你亂嚼舌頭的好處,看你以后還敢不敢胡亂放屁。退下!”

“爹,以后、我、再也、再也不敢了,我現(xiàn)在就是想放,也放不、放不出來了。”邊說邊用手捂著下巴,二公子下了樓。

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冷風(fēng)走到二娘面前,稱贊道:“姑娘果真好身手,我想看看你手中的劍,可以嗎?”

二娘抬頭看了冷風(fēng)一眼,笑著將劍遞過去。

“哦,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冷風(fēng)看了片刻,自言自語道。

“明白什么? ”青青好奇地問道。

“你看這是一把伸縮劍,揮動時,劍尖遇物即自動縮短,直至沒入劍柄。這就是剛才為什么我集全身之力于劍尖,卻不能夠阻止二娘繼續(xù)向前的原因。年紀(jì)輕輕,武功卻如此了得,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其實這只是一把表演用的道具劍,是傷不了人的。”

“既然如此,看來我們是誤會你了。”陶老爺對二娘說道。

“本來我來是助興的,不想因為我的任性,攪了大家的興致。”二娘答道。

看著二娘嬌嫩的臉龐,聞著淡淡的幽香,青青接過話題說道:“既然是助興,何不我們比試一番?你用劍,我亦用箭,何如?”

二娘點點頭。

“好,我們舞臺見。”青青笑道。

看著三十步開外的二娘,青青左手拿弓,心里想道:“我與她本無仇恨,一箭射死她,不是我心愿。不如射她頭上絲巾,看她一頭亂發(fā)的樣子,也讓大家笑一笑。”于是右手從壺中取出一支箭來,搭在弦上,弓開如橢月,直直射去。

臺下鴉雀無聲。

臺上,二娘右手執(zhí)一把短劍,來回輕輕地踱著步子,聽得弦響,看著箭來,把劍往上一挑,那箭立刻偏了方向,跑到身后橫梁上。

青青搖搖頭,連取三箭,對準(zhǔn)二娘右臂快速射出。見這連珠箭箭頭追隨箭尾依依而來,二娘用力一抖劍柄,劍身立刻一分為三,那三支快箭如被磁石所吸引,箭頭一一撞向三個劍尖,掉在地上。

頓時,臺下叫好聲一片。

青青點點頭,對著二娘大聲說道:“若是這一箭還不中,我便服你!”說完,又掣出一支箭來,將弓開得滿滿地,依舊看定二娘右臂,“颼”的一聲,白羽箭離弦而去。

二娘后退兩步,左手卻緊握劍鞘迎上去,迅疾向后轉(zhuǎn)動身體,那箭頭從鞘口入,緊隨劍鞘轉(zhuǎn)動方向,半圈過后又與劍鞘分開,向著青青奔去。只聽見“叭”的 一聲 ,弦斷,弓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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