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我跌進塵埃里。
執(zhí)筆沙沙作響時，耳邊隱約掠過她們的輕罵聲，我頓住了，在這十幾年的春光里，有一個人跟那個女生說過同樣的話，“她好蠢哦”
是個冬天，枝梢掛著一層雪，我裹在大黑襖里，脖子縮了又縮，露出兩只眼睛對抗寒風。“喂，前邊兒那只大肥企鵝，叫你呢，過來。”特么我穿一身黑企鵝就企鵝吧還加個肥，這叫胖不叫肥懂嗎！我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冷的，鼻尖通紅。回過頭狠剜他一眼就速速往前走。
那是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到長大后的他，應該是他吧。在身后跟他同伴來一句“她好蠢哦。”不是普通話，但我聽得出來他在罵我。神經(jīng)病啊大冷天打球還嘲笑別人，一會兒腳滑摔死你。我在腦海里把他踩了一百遍。心底卻恍惚的感覺他像某個人。
秉著“熱愛學習，日漸消瘦”的精神，一有空我就鉆進圖書館，好在大部分懶蟲都在被窩睡大覺不太擠。林落落那個死沒良心的滿腦子只有帥哥，見色輕友的家伙。我憤憤然的挑了一堆書，蹭在暖氣片旁邊翻著。看著看著我就覺得……其實窗外的四季青葉子挺好看的，我指甲也該剪了，好瞌睡啊。。
“凸凸凸凸啪我是可愛的安舉眉”。。早知道會在公共場合丟人就不錄這段鈴聲了，我滿臉抱歉的看著旁邊的妹子，拿著包沖出去。“林落落你想死啊一驚一乍的。”我一向不喜歡接電話，她知道的。手機那頭的人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被吐槽，語氣興奮的不得了“啊啊啊我表白成功了小胖墩，是個校草級別的大神，又高又帥又有錢，還是籃球隊的，賺大啦。”我攥著手機，有些恍惚，安舉眉，你也找個吧，說不定重新談一場戀愛，就能忘記他了。
午夜夢回時，那場火災一次又一次的燃燒在噩夢里，他說你快跑啊我不要緊的，他說其實我不喜歡阿染的你要信我。我信你啊，你別死好不好，活久一些，你死了你媽媽怎么辦，長安 長安你看著我 沈長安！我猛的坐起，滿身冷汗。四年了，我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為什么倒在那里的不是我呢，你活過來，活過來去和阿染結(jié)婚啊，我會去捧場的，只要你能平安地活著其他的都無所謂。
我在顫抖，手指像抓了冰塊，滿臉的眼淚鼻涕。幸好沒驚醒室友，要不然又會被罵神經(jīng)病了呵呵。那個眉目溫柔的能溢出水的少年啊，我去夢里找你，你假裝喜歡我好不好。頭昏昏沉沉的倒下，睡著了。
”安舉眉你才20歲啊你是大好女青年，你這條命那么不容易留下來你可千萬別就這么去了啊！” “閉嘴行嗎你再嚎我就真掛了。”頭疼的像炸開了一樣，睜開眼就看見一張大臉真是嚇死個人。“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感動。”“難得你良心未泯”“ 。。。跟你介紹一下，我男朋友，穆 安 城”我剛剛緩和的頭疼在看到那個大黑臉后差點又一次暈死過去，實在沒力氣送他白眼了媽賣批。穆安城呲著牙笑瞇瞇的看著我說“原來是虛胖啊，一點兒抵抗力都沒有，發(fā)個燒都能進醫(yī)院。”我冷冷的看著他，腦袋里的某些模糊的畫面馬上就要清晰起來。林落落嘿嘿地湊上來壓低聲音“是不是可帥了，我費好大勁呢。”巴拉巴拉巴拉，你知道他為什么叫安城嗎？因為他出生在長安城說起來跟咱倆還是老鄉(xiāng)。。說到一半她意識到觸犯了我的禁地，不安的看著我。不知道你得知他真的是誰的時候會作何感想。
穆安城從外面進來，感覺氣氛有些怪怪的，冷冷的把林落落拽走了。我松了一口氣歪頭看著窗外，好久沒回過家了，還是沒有勇氣回到那個傷心地啊。畢竟當初死里逃生付出了所有代價。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而我戀的，是一個死人，思的，也是同一個人。其實當初第一次聽到穆安城開口，我便知道他也是西安來的，我還知道他的秘密，一個有關沈長安的秘密。天臺的雪化的差不多了，久違的陽光沖刷著薄冰，肆意而溫暖。那個人就站在我身后，沉默了許久，我看向他，陽光照在身上酥酥麻麻的，卻照不進心里去。“出太陽了。”“嗯”“你是穆染染的哥哥”“嗯” 我茫然了，“你不問我，那場火災怎么發(fā)生的嗎？”他喉頭滾動，沙啞的說“對不起，她知道錯了”真可笑，哈哈。我控制不住的大笑，肩膀快要抽了，眼淚噴涌而出。“她搶了我最愛的人你知道嗎，燒死我爸媽的是她，害了沈長安的是她，到頭來無辜的可憐的也是她！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換回三條人命嗎，十六歲的年紀家破人亡！要不是我看出端倪認出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藏在這座學校天天看我笑話，我越痛不欲生你越高興對不對，我欠了你們安家什么啊！”我咆哮著，歇斯底里的吼著。頭發(fā)混著淚水被風糊在臉上。
他一直說著對不起，在冷風中嘴唇凍得發(fā)紫，低垂著頭流淚。我知道穆染染進了牢獄，卻以未成年為由只判了七年。可笑吧，我爸媽的命和我四年的流浪只值七年。”我他媽又能怎么著你，林落落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做她男朋友我怎么動你！”他臉色發(fā)白，“我搭上林落落是為了接近你，小時候是，現(xiàn)在也是。”啪，樓梯旁發(fā)出聲響，林落落僵在原地，腳邊躺著兩杯破口的奶茶。“她是我叫過來的，也是故意讓她聽見的，我妹替她頂?shù)淖铮阋矐撝勒嫦嗔恕！憋L聲很大，震耳欲聾。
十五歲的我擁有全世界的寵溺和羨慕，堆滿房間的洋娃娃和粉色小裙子，吃不完的零食，花不完的零用錢。和幾個感情非常好的朋友，笑起來特別好看懂得東西最多的長安哥哥，還有黑的跟炭灰似的城城，還有長不高的落落，額，，還有總是纏著我們的染染。長安哥哥很照顧她，說她年紀小，是個不懂事的妹妹，我們要讓著她。可我只比她大一歲啊，她就老是瞎告狀。我們平安無事的相處了一年多，直到有一天。。
那天傍晚，媽媽頭疼又犯了早早的去休息了，爸爸去地下室拿工具箱準備修我的木馬，讓我乖乖的回房間睡覺，明天早上就能玩了。我開開心心的上樓了，期待早上快點來，安心的跑進睡夢中。十五歲的林落落和十四歲的穆染染蹲在我家墻外的旮旯里，林落落悄悄說:“你看小眉家多大，她爸媽對她也好，你去把她的娃娃燒壞熏黑她，就沒人跟你爭長安哥哥了。”染染猶豫了，吞吞吐吐的說“可是我哥哥喜歡她啊，再說了老師不讓玩火。”林落落嘲諷的笑了笑“她變黑了你哥也喜歡她，要不是你個低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我就自己動手了。”憑什么我要整天忍饑挨餓吃不飽飯，你卻活的無憂無慮，我恨你。燒死你才好。
穆染染輕手輕腳的打開窗戶，準備跳到客廳里去，夜里看不見東西，舉起打火機照著，剛跨過去半條腿里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呵斥。沈長安和穆安城準備去繼承叔那買連環(huán)畫，想著這個點兒應該還沒關門，不料看見這一幕。穆安城臉色鐵青，低吼了一聲“下來。”穆染染嚇了一跳，身子不穩(wěn)往外跌出來，手上的打火機也掉了。好巧不巧，點到了客廳的羊毛地毯上，轟的一下著了起來。沈長安大驚，使勁喊著讓里面的人出來，從窗戶跳進去往我房間奔去。林落落也慌了，偷偷溜走的時候，被安城看到了。不過當時他沒心思想她為什么在這，心急的只想知道里面的情況。穆染染急哭了，聽了哥哥的話去叫大人救火。火勢越來越猛，沈長安把睡夢中的我抱出來之后沒了去路，大吊燈和房梁砸了下來，他把我推到一邊，被砸死了。村里來了大人，也來了消防員，我被抱了出來，送進了醫(yī)院。鎮(zhèn)長伯伯告訴我，爸爸在地下室困住窒息死了，媽媽在二樓臥室被燒死了，長安的媽媽哭著說我是個害人精，害死了她的兒子和我爸媽。。穆染染也說火是我放的，穆安城說他和林落落都親眼看到是染染。林落落為了脫身，不住的點頭，穆安城因為害妹妹坐牢，被家里趕了出來。
思緒回到現(xiàn)實，我們?nèi)栽谔炫_，風呼嘯著。林落落跪在地上喃喃著，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想到你就是成成，我錯了我不該嫉妒她的，我大學還沒畢業(yè)我不想坐牢不要。 一瞬間，我徹底的失去了所有人。我以為漂泊了那么久，還能與林落落重逢，一定要好好待她，把她當作親人。看來，果然這世上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
我想退學，也這么做了。收拾好東西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真不值錢，渾渾噩噩騙吃騙喝那么多年，只剩下了衣服被子，和口袋里的30塊錢。我悄然關上門，安舉眉這個人很快就會被遺忘。我不屬于這里，在沈長安離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沒有資格在這人間繼續(xù)逍遙了。
故事戛然而止了，我在圖書館，鄰桌的那個女孩說我好蠢哦。林落落的事我沒原諒她，也沒報警。穆安城回長安了，問我要不要一起。他說他要爸媽一起，等待染染回來。我也離開了這座北方的城市，擠進人潮中消失在茫茫人海。風吹了又吹，圖書館角桌上的《人間失格》的扉頁被吹開，上邊用鋼筆公正的寫著：一世長安，舉案齊眉。
在五月，我落入塵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