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有個宋國人為他的君主用象牙雕刻楮葉,三年刻成了。它的寬狹、筋脈、絨毛、色澤,即使是混雜在真的楮葉中也不能辨別出來。這個人因為這功勞而在宋國當了官。
列子聽到后說:“如果自然界要經過三年才能長成一片葉子,那么有葉子的東西也就太少了!”所以不依靠自然條件而僅憑一個人的本事,不順應自然法則而僅用一個人的智巧,那就是用三年時間雕刻一片葉子的行為了。
“聰明”的人,不會走大路,因為他們總覺得自己能找到更為便捷的小路。他們也不會守規矩,因為守規矩不能體現出他們的“聰明”。所以國家崇尚智巧,也就等于是在鼓動人民破壞規則,踐踏法律,投機取巧。
為何人們會以能鉆營、善于投機取巧為聰明,以精通人情世故、善于經營人際關系為能力,這種現象的產生,不正是因為集體崇尚智巧嗎?但是如果人人都去破壞規則,社會就會混亂;人人都去經營人情走捷徑,那么誰來生產?
竊賊和強盜不需要守規矩,不需要生產,也不需要懂得打理朝政、種地、充實倉庫,但是卻能財貨有余,過得滋潤瀟灑,因為他們把別人生產的東西偷盜過來了。所以朝政無人打理,田地一片荒蕪,倉庫非常空虛,卻有人穿著華麗的衣服,行走佩帶利劍,山珍海味吃到厭煩,財產貨物多到用不完。
而正是因為這些走捷徑的盜賊,竊取和掌握了國家,天下失去了大道,才會把人們逼得去走偏邪小路,才會讓人們失去淳樸和真實,而變得狡猾和多智。
麻雀被槍打得多了,只要一看到樹下有人用圓筒狀的物體指著它們,馬上就會一哄而散;蟑螂被毒死得多了,體內逐漸就會產生耐藥性。這些再普通不過,智力再低下不過的動物們,被智慧手段攪擾得久了,都會產生相應的應對方式,更何況是人呢?
人只要上當一次就會有防備,連老鼠夾子用多了都不再管用。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人一旦開始對人使用智慧,就會在見招拆招的過程中,把大家的智慧水平整體拉升上去,讓人們變得更為奸猾更為難治。
鳥兒變得狡猾難以捕獲了,是什么原因?人們變得刁滑難以治理了,又是什么原因?鳥兒如果仍然像以前一樣呆呆傻傻,可能就有滅族之禍;人們如果仍然像以前一樣淳樸真實,可能就難以生存。我們常自詡聰明,覺得外國人傻,我看以此為榮的人才是真傻。
人們之所以難以治理,正是因為他們每一個都很聰明,善于偽裝和鉆空子。所以用智巧去治理國家,則人們必智巧叢生,這是國家的災禍;不用智巧去治理國家,人們才會重歸于淳樸和真實,這才是國家的福德。
莊子說:“馬,生活在陸地上,吃草飲水,高興時頸交頸相互摩擦,生氣時背對背相互踢撞,馬的智巧就只是這樣了。等到后來把車衡和頸軛加在它身上,把配著月牙形佩飾的轡頭戴在它頭上,馬就會側目怒視,僵著脖子抗拒軛木,暴戾不馴,或詭譎地吐出嘴里的勒口,或偷偷地脫掉頭上的馬轡。”
“所以,馬的智巧竟能發展到“賊”的高度,這完全是伯樂的罪過?。∪欢词惯@樣,還有人稱贊伯樂善于管理馬,卻不知正是他踐踏了馬的天性和本能,讓它們喪失了內心的歡樂和質樸,才會變得狡詐和鬼鬼祟祟?!保ㄒ姟肚f子·外篇·馬蹄》)
馬之所以會從淳樸發展到“賊”的地步,正是因為伯樂把車衡和頸軛加在它們身上,把配著月牙形佩飾的轡頭戴在它們頭上,違背馬的本性而使用智巧去馭使它們。然而即使是這樣,還有人稱贊伯樂善于管理馬。
而人們的智巧之所以會發展到“賊”的地步,正是因為國君使用智巧去馭使百姓。然而即使是這樣,還有人稱贊國君圣明,善于治理國家。
老子說:“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何謂“以智治國”?以智治國,是指像對付敵人一樣,運用智巧來對付國民,運用智巧來馭使國民。
智巧一旦發展起來,大家就會彼此猜疑,相互算計,智巧也就成為了保障生存的必要條件,人們也就永遠別想重歸淳樸。群體中欺詐的手段太多,讓每個人都得不到安全感,淳樸的人甚至難以生存,我們能說這不是國家的災禍嗎?
所以我們一邊不想別人壓迫自己,一邊又想把別人踩在腳下,自己做人上人;一邊痛恨別人拿關系來對付自己,一邊又自己托關系,走后門,經營人情去對付別人;一邊提倡不要違反法律,一邊自己又去鉆法律的空子。
不想被壓迫,就不要去壓迫別人;反對特殊權,自己就不要使用特殊權;不想讓別人用智慧手段對付你,自己就不要用智慧手段去對付別人。這就是老子所說的“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