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見到麗是在一個春日午后,陽光溫暖,歲月靜好,她穿著針織開衫,發絲慵懶,靠在窗前看著手里的一本書,還有,書里的一張紙。
一切都很和諧美好,但,那充斥鼻端的消毒水的味道卻在殘忍的提示著,這是一間病房。
聽到響聲,麗轉過身,看到是我,收起了手里的書,掩下了那張紙,沖我微笑,那一刻,時間仿佛倒流,一切又回到當年。
我與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對門鄰居,自小就是形影不離互為玩伴,互為知己,只是,她從來都是受人矚目光芒萬丈的那一個,而我,亦從來都是站在她光芒下被人忽視的。
我喜歡她,也討厭她,我羨慕她,也嫉妒她,我就像一個矛盾體,一邊愛她,一邊恨她。
“我的時間不多了,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靜坐良久之后,她首先打破了沉默,“姐妹一場”的字眼,咬的特別的重。
“你說。”
我咽下一口干澀的吐沫,低下頭不敢看她。
“如果有機會見到云海,幫我問一聲,在他心里,我到底是個什么?我們那未出世的孩子又算什么?”
我不敢看她悲涼冰冷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知道些什么,我更不愿意去回憶當年的事情,我只是在忐忑不安和戰戰兢兢里如屢薄冰,最終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病房。
離開之后我就馬不停蹄的回到家里收拾行李提前三天結束了原本為期一周的假期,回到學校。
而再次聽到麗的消息則是在兩個月后的一個夜晚,是麗的母親打來的,她沉痛哀傷緩慢哽咽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凌遲我的心,電話掛斷后我坐在窗前,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哀傷彌漫,痛哭不已,我們曾經,那么好……
天亮后我如約出現在了麗的葬禮上,不過兩個月,原本見面時尚還圓潤的女孩早已枯槁不堪,瘦骨嶙峋,水晶館里她閉著眼沉睡著,可我卻總覺得她在哪個地方死死的盯著我,無聲的質問我。
我心里恐懼,害怕,卻不能有絲毫表露,因為,我是她“最好的姐妹”,“最親密的朋友”。
葬禮持續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我如坐針氈,如果不是因為那么多人,如果不是為了麗母親電話里的那本日記,我是不會堅持到最終結束的。
拿到日記本我再次逃離了那個有她的地方,亦如那間病房,亦如這座城市。
我像感染了毒癮一般,瘋狂而急切的找尋那本日記上關于我的一切信息,我想知道,她對于自己的境況和遭遇,無論是前因,還是后果,都知道了多少。
翻找途中,一封信掉落,我認得那封信的信紙顏色,也識得那信紙上飛揚灑脫的字跡,我還記得這是兩個月前見她時,她掩在書本里不想讓我看到的那張紙。
信紙展開,前塵襲來,過往模糊,結局卻清晰了然。
原來,她竟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了,她知道無論是當初的失貞懷孕,還是流產染病,甚至今日的英年早逝香消玉殞,都是……拜我所賜。
無論當日的故意為之還是今日的無心之失,她竟全都知道,都明白,都,理解。
2.
她是天之驕女,本該前途坦蕩,可她卻喜歡上了轉學而來的差生云海,她愛他愛的卑微,愛的深切,亦如丑小鴨般的我。
云海喝酒抽煙,染發打架,拉幫結派,不服管教,不羈浪蕩,所有差生壞孩子做的,他一樣不落,但,他不恃強凌弱,不騙不搶。
而我們,我們看著他打,陪著他鬧,隨著他不服管教,但,我可以,麗不行,因為她是被父母老師寄予了厚望的。
高三的時候,麗的父母看著她下滑的成績愈加焦急,再打聽得知她跟云海混在了一起,繃不住,她的爸爸狠狠的打了她一頓,奄奄一息。
知道這件事的云海突然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一心埋頭在了學習里,他本是聰明有底子的人,變成那樣也不過是受了父母離婚無人過問的打擊,青春逆反而已,如今浪子回頭,一切難題也不費吹灰之力。
她們約定,去同一座城市進同一所大學,連家庭和未來都有了一起的約定。
本來是三個人的喧囂,突然成了一個人的冷靜,我心恨不已,郁憤難平,尤其是在看到他們出雙入對交頸而眠的時候,更是妒火中燒難以平靜。
我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處處受制于她,為什么事事都是她占盡先機!
一次偶然的機會,從擅長中醫的祖父那里,我知道一種可以潛藏在體內很多年的毒,也是天助,一次假期游玩,我們剛好在城外的山上見了那毒物……
后來,我一邊努力用功學習,一邊努力破壞她們,甚至最終她的失貞也是我暴怒后的“杰作”。
可天意弄人,那晚之后云海卻不告而別再無音訊,最離譜的是在他走的前一晚,剛剛和麗不醉不歸過,以至于后來直到上次我倆見面她或許仍舊不知,她的第一次給的是當初云海的宿敵,而那個未能有幸出世的孩子也是那宿敵的。
而那個宿敵,是我引去的,他的名字叫周馳,暗戀了麗整整五年,五年里每個月一封淡藍信紙,寫上字,折成心,托我轉交,而我心有不平,總是偷看。
“你來那天,她接到周馳的信,不曾看你就到了,后來你走了,她看完了,也瘋了,神志不清米水不進的殘喘了這兩個月,終究還是去了。”
麗的母親在葬禮上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一字一句,眼里有恨,有痛,有惜,還有疼,曾經,她視我如親生,今日,她看我又該是什么?
警車轟鳴,有腳步聲奔跑襲來,瞬間,那顆不安的心,便有了著落。
半個小時前,我撥通了報警電話,這許多年,我夜夜夢靨,日日憂心,聽到她得了不知名的病的時候更是精神崩潰,心力交瘁。
我與她,是友,非敵,不過是在同一個時間愛上了同一個男人而已,這些年,她不幸福,我也不曾快樂。
這段孽緣,也是時候該有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