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連月光也透不進來的陰暗泥濘的小巷,在這濃郁的純黑背景上,一雙雙猙獰的綠色眼睛正閃爍著邪惡的光芒。
“嘿!小子!你越界覓食了知道嗎!”壓低的聲音帶著威脅的味道。
蒙迪瑟縮了一下瘦弱的身體,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哈哈,看這家伙的慫樣!”
“咬斷它的喉嚨,送它下地獄!”
“讓我們嘗嘗純種回獵犬的肉味!”
混亂的犬吠聲充斥著狹隘的小巷,有些家伙甚至激動得仰脖子長嘯起來。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蒙迪吐著舌頭,一步步悄悄向后退去,準備找個時機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然而,身后卻竄出兩條黑色大型犬攔住去路,嘴邊流著哈喇子惡狠狠地瞪著想要逃跑的蒙迪。
“小子,”前方看上去像是這群雜種狗老大的家伙開口了,“你吃掉了我拉斐地盤里的東西,想走,可不容易。”
“我,我實在太餓了……”蒙迪瑟瑟發抖,“而且也不知道這是拉斐老大的咸肉。”
“食債命償!”
“食債命償!”
周圍不知道有多少雜種狗開始吼叫起來,一個個搖著臟兮兮的尾巴,好像下一秒就會把蒙迪拆吞入腹,連骨頭渣也不剩。
蒙迪嚇得趴到了泥巴里,也不顧肚皮上的毛黏上惡心的泥漿。見到它害怕的樣子,周圍的雜種狗更加肆無忌憚。
這只叫蒙迪的倒霉純種回獵犬,目前只有六個月大。純種狗都是精心培育出來的優質犬類,供貴族小姐們消遣玩耍,也是貴族紳士們打獵的好幫手。而雜種狗則是自生自滅的低賤存在。所以純種狗與雜種狗的區別,就如同貴族與賤民的階級區分一樣,差異越大,仇恨越大。
三天前,蒙迪和主人文莉小姐出門玩耍,不幸失散。為了找到回家的路,它在附近幾條街徘徊,希望能聞到一些線索,卻被雜種狗們發現。雜種狗今天終于找到機會逮住這只“落難的貴族”,準備從它身上壓榨出身為雜種狗所沒有的價值。
“安靜!”拉斐吼了一聲,原本喧鬧的周圍立刻落針可聞。
“小子,你吃了我地盤的東西,就必須給我辦事,明白嗎?”
“辦事?”蒙迪有些糊涂。
拉斐向前邁進一步,俯下身體盯著蒙迪一字一頓道:“聽我的,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否則……”
拉斐揚起比一般犬類大許多的爪子,黑暗中閃過一道寒光。
“明白了?”
“明白,明白……”蒙迪敬畏地看了眼拉雯巨大的爪子,小聲回答。
拉雯滿意地站直身體,對周圍的跟班們說:“去,帶它到河邊洗澡。”
-02-
洗澡,蒙迪是不反感的,甚至還很喜歡。
在沒走丟之前,城堡里的女仆們會在木桶里放滿一大缸的熱水,再撒上清新的玫瑰花瓣。自己頑皮地跳進桶里濺起一大片水花,淋濕了小姐的百褶裙子,惹得小姐和女仆們格格笑個不停。
但是,現在……
蒙迪望著夜色下黑沉沉的冰冷河水,猶豫著要不要把爪子伸進去。
“快點!下去!”后面的大黑狗一腳把蒙迪踹進河水里。
蒙迪被寒刺入骨的河水激得渾身顫抖,慌亂中灌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在湍急的河流里站住腳,金色的長毛濕漉漉貼在皮肉上,顯得它更加落魄,出生以來還從未這么狼狽過。
“用這個給它把毛洗了。”嬌膩的聲音之后,兩根樹枝被扔了過來。
蒙迪抬頭看去,一只蝴蝶犬小姐正站在河邊,圓圓的眼睛里泛著冷漠的光澤。
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蝴蝶犬?蒙迪呆傻著想,我只在小姐的閨蜜拜訪時看到過和它一樣漂亮的。
“噼啪!”肚腹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傳來。
大黑狗叼著樹枝正有力地抽打著蒙迪。
“輕點,別留下痕跡。”蝴蝶犬高傲地指揮著,又看向躲避著樹枝的蒙迪道,“不要躲,否則身上的臟東西洗不掉。”
“我,我為什么要洗澡。”蒙迪忍著疼問道。
蝴蝶犬高傲地回答:“明天你就知道了。”
說完它準備轉身離開。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你不是蝴蝶犬嗎?”蒙迪不怕死地高聲問。
蝴蝶犬步子停頓了一下,冷冷說:“因為我是雜種。”
這么好看的蝴蝶犬,也會是雜種!?蒙迪甚至忘記了疼痛。
翌日,蒙迪從一大堆干燥的麥秸上醒來。
昨晚,經歷過殘酷冰冷的洗澡后,它們讓它睡在這里,說是讓毛干得更快。
清晨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臉上,蝴蝶犬小姐邁著輕巧的步伐來到蒙迪面前,然而眼神依舊很冷漠。
“笨狗,現在你得聽我的指揮。”蝴蝶犬說,“不聽話,想想拉斐老大的利爪吧。”
蒙迪伏下身體,表示臣服。
蝴蝶犬帶著蒙迪來到一片空地。
“現在,我要教你的是,哀叫、搖尾巴、發出嗚咽以及流眼淚。”
“什么!”蒙迪想想都覺得是恥辱,“回獵犬怎么能做這樣的事!”
蝴蝶犬只是冷冷的看著它,最終蒙迪屈服了。
在接下來的這天,蒙迪學習了它自認為完全沒意義且傷害自尊的技能,甚至還包括進屋偷竊等等。然后蝴蝶犬告訴他可以出師了。
-03-
蒙迪趴在柵欄前,陽光灑在它干凈的金色皮毛上閃閃發光,它用爪子搖晃了一下柵欄上,發出可憐兮兮的哀叫聲。
女主人很快發現了門前的異樣,從屋里走出來查看。
“哎呀,多可愛的回獵犬。”女人驚喜地叫著,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蒙迪的腦袋。
蒙迪順勢靠近女人的腿邊,來回蹭著,還時不時用一雙大眼睛討好地望著她。
“多聰明的小狗!”女人抱起蒙迪,“親愛的,你看,這是純種回獵犬嗎?”
男主人也從屋里走出來,他仔細的查看了蒙迪的牙齒、毛色以及爪子等等,也一臉喜色道:“這的確是純種!”
“那值多少錢?”
“純種很珍貴,明天我到市面上問問。”男人道,“也有可能是哪家貴族走丟的,不管怎么樣,都是有賺頭的。”
兩人一邊做著發財的美夢,一邊抱著蒙迪往屋里走去。
“它成功了,”拉斐隱藏在一旁的灌木里低聲說,“你們記得聽它晚上的信號。”
一群雜種狗,裂開了嘴邊的獠牙。
冰涼如水的月光灑滿大地,蒙迪從夫婦兩精心布置的窩里站起身。
夫婦對它確實很好,它吃到了這些天唯一的一頓飽飯,并且里面還有牛肉,甚至晚上睡覺前,還喝了一小碗牛奶,但是,它依然沒能擺脫拉斐的陰影。
半年前有一只混血松獅,被人收養后想脫離組織,拉斐當時并沒有說什么,卻在三個月后那家人出去打獵游玩時,找準時機一口咬斷了混血松獅的脖子。
除非你一輩子呆在屋子里不出去,否則只要在拉斐的地盤上,就別想安全幸福的過日子。
傳聞,拉斐還咬死過人……
蒙迪從窩里踏出一步,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腳步聲,慢慢移到門邊,它跳起來咬到門把手,憑著自身重量,終于把把手壓了下去,屋里的門開了。蒙迪跑道小院,來到柵欄前,發出有節奏的嗚嗚聲。
很快,附近的灌木叢里竄出近十只狗,迅速奔向洞開的屋內。
不一會兒,里面傳來了瘋狂的犬吠、女人的尖叫、以及各種東西破碎的聲音,這些狗搶走了廚房的食物,咬死了能帶走的雞和鵝,甚至包括一些衣物,迅速撤離。
“哈!大豐收!”
“呆狗,給你,辛苦費,哈哈哈!”
半片發霉的奶酪扔到蒙迪腳下。
這樣偷雞摸狗的事,蒙迪不知不覺干了兩個月。
這天,蝴蝶犬找到蒙迪,一見面它吃了一驚。
“蒙迪,你好像長大了不少?”
“是嗎?”蒙迪迷糊地看了看自己。
“蒙迪,接下來的事情,你千萬別告訴別人。”蝴蝶犬嚴肅地說。
“怎么了,有什么事?”
蝴蝶犬沒理蒙迪的疑問,直接問:“你想回家嗎?”
蒙迪懷疑自己聽錯了:“回家!?”
“如果我沒記錯,你家應該是南部的埃爾拉伯爵城堡。”
“是的。”蒙迪點了點頭。
蝴蝶犬說:“一個月后,埃爾拉伯爵運送木材的貨車會從這個小鎮經過,能不能把握機會,就全靠你了。”
蝴蝶犬說完,準備離開。
“等等,”蒙迪叫住它,“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露絲。”
“為什么要幫我?”
露絲轉過身,露出哀傷的表情:“我的母親,是一只純種的蝴蝶犬。和你一樣,與主人失散流落到這個地方,所以才有了我。”
“我不是想幫你,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孩子和我一樣,做這種誘騙別人謀取利益的工作。”
“就算我只是雜種狗,但是,我也有我的尊嚴和夢想。”
“至少,現在的我,不是我所喜歡的自己。”
蒙迪往前一步走到露絲身邊:“和我一起走吧!我們一起逃跑!”
-04-
一個月以來,蒙迪努力的找機會填肚子,甚至冒著風險私藏食物,還在夜晚練習跳躍、奔跑等等,就為了那一天,那輛馬車經過的一瞬間。
“蒙迪……”傍晚露絲到了約定的小巷。
“我在這里,”蒙迪從墻后探出頭,“你餓嗎,我這里有吃的。”
露絲走過去一看,嚇了一大跳:“香腸、土豆還有奶酪!你都是從哪里弄來的!?”
蒙迪嘿嘿咧嘴笑了:“這個月拼著被認出來的份,去干了幾票,悄悄從廚房偷出來埋在地里,今天才挖出來。”
“蒙迪!被拉斐發現,你會死的!”露絲驚恐地說。
“我現在已經不比四個月前那么弱小,再說,現在我們吃光,誰還能發現。”蒙迪又嘿嘿笑了。
露絲打量著面前的蒙迪,確實是變得非常的高大,再不像之前那樣的膽小,而是成為一只非常有主見的回獵犬。
好吧,來賭這一次吧。露絲暗暗下定決心。
清晨,馬蹄噠噠聲從遠處石板路上傳來。蒙迪和露絲從小巷里探出頭,觀察者周圍的環境。
“露絲,你跑得快嗎?”蒙迪看了看露絲的小短腿。
“我盡快……”
“我背著你跑吧,要趕上馬車可不容易!”
“可是……”
“沒有可是,車馬上就要來了!”蒙迪語氣急促。
露絲終于向蒙迪妥協了一次,它跳上蒙迪寬闊的后背,用牙齒緊緊咬住它的金毛。
馬車,從小巷前一閃而過!
蒙迪剎那間竄出去,就要跳上貨車的木材上。
就差一丁點!蒙迪的爪子只是在木材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就掉了下去!
“蒙迪!”露絲著急地大叫起來。
蒙迪沒有放棄,它執著地追在馬車后面,赤紅著雙眼拼命奔跑。
“蒙迪!不要帶著我了!”露絲流出眼淚。
“不不!我可以的!”蒙迪的聲音因為全力奔跑而走音,“下一次就會跳上去!”
“我出生在這里,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你和我們不一樣,去吧,追求你的生活吧!”
露絲說完,決絕地從蒙迪背上跳下,而蒙迪正好撲向馬車上伸出來的一截木頭,當露絲一跳下,蒙迪感覺身體一輕,正好抓住了那截木頭。
“露絲!!!!”蒙迪站在木頭上,看著后面的露絲越來越遠。
-05-
馬車跑了一天一夜,蒙迪看到景色越來越熟悉。
終于,那個漂亮而華麗的庭院出現在眼前,還有從小就照顧自己的女仆熟悉的臉。
“汪汪!”我回來了!蒙迪欣喜地大叫著。
“哪里來的狗叫?”
“哎,這是……快去叫小姐!”
“蒙迪!”
“汪汪!”小姐!
“蒙迪竟然自己找回來了!天哪!”小姐抱住蒙迪的頭,“個頭長大不少啊,四個月都在哪里呢?”
四個月,是啊,從未想過會經歷的四個月,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