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聲聲

夕陽漸漸西沉,終于在蒼茫的大地里找到了一道細小的裂縫,像個頑皮的孩童一般,悄悄藏了進去,再也找不著。

于是,光芒斂去,夜幕覆蓋,一陣陣寒意在大地上彌漫而來。

一天將盡,一天又來,周而復始,除舊迎新,每一天的變化似乎不多,卻也不少,而我依然站在自家的天臺上,和往常一樣,獨自一人看著日落。

而街上車水馬龍,喧鬧不已,人們在其中穿梭不停,或是匆忙,或是輕緩,卻總不會停下來。

這也會是平常的一天嗎?

不,這天有點不一樣。空氣中忽然傳來了炮竹聲,然后,只見寂靜的夜空中,陡然綻放了一朵七彩的煙花,然后又升起了第二朵,一朵未散,另一朵又化作了耀眼的花火。

夜空,仿佛再次被點燃了。

我抬起頭來,貪婪地欣賞著,唯恐遺漏了哪一處美妙的風光,無奈漫天煙火,如同春日里盛放著鮮花的原野一般,讓人應接不暇,看得了這一處,卻忽略了另一處。

我才發現,原來明天便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已即將來臨。這一晚的夜空注定不再靜謐,也不再寒冷,節日的氣氛將會灑在這片神州大地上,歡聲和笑語也會遍布每一個人的身邊。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炮竹聲,我再低頭望向街上,無論是男女,還是老少,無論他是走路,還是開車,無論他身上的衣服如何光鮮,或者是最普通的勞動者,無論他在這一年里獲得了什么,或是經歷了什么,在這一天,他們都將卸下一年來辛勞和疲倦,回到家里,換上嶄新的笑容,享受家人團圓的幸福時光。

這才是最美好的祝愿,最難得的冀望,還有什么比這更珍貴嗎?

大概是沒有了吧。

然而,愈是寶貴的東西,愈是脆弱,盡管是想盡一切辦法,努力得來的東西,若是不珍惜,反而更容易失去。

面露焦慮之色,也許只是因為工作上遇到困難,一時遲滯不前;雙眉緊皺,滿臉憂愁,也許只是因為孩子調皮搗蛋,作業完成得不出色;輕聲嘆息,苦澀連連,也許只是因為生活瑣事而煩惱;神色恍惚,目光呆滯,也許是因為病痛纏身,身體不適;而憤怒嫉恨,甚至辱罵出手的人,又是為何,也許會有數不勝數的理由吧,又有誰會知道呢。

人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更是人之常情。不愉快的事情,僅僅只是因為新年臨近,便會消散嗎?

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們,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前憂未已,后愁又來,煩惱像是河里積沉的泥沙,一天天越積越多,河水遲早會破堤而出,釀成災禍。然而,每一天似乎又是一樣的,生活的繁忙節奏,已容不得人停轉下來,一步剛剛踏上,后腳便要迎上來,若是遲疑半步,便會跌倒,甚至被后人所踐踏,于是,路上再無風景,雙眼所見的,不過是熟視無睹的昨日之象罷了。

人生而活,人活而生,生活的軌跡,人生的起伏,或是波瀾不驚,或是跌宕澎湃,會因為節日的氣氛,而變得有所不同嗎?

我平靜下來,不再像小時候一般,因為新年臨近,煙花的盛放而激動不已,突然間我甚至有些左右為難。

時光正如天上燦爛的煙火一般,雖是美麗,卻一瞬即逝,既抓不住,也握不著,只會留下難以磨滅的刻骨眷念。

在長遠而短暫,珍稀而平常的歲月長河中,我這一葉小舟,又該駛往何方?該往左,還是往右,掌舵的力量又從何而來?

思緒如絲,一時不見頭尾。

這時,街上似乎更熱鬧了。從街頭到街尾,雖不十分寬敞,卻一下子成為了花的海洋,蘭花、牡丹、桃花,無數的花類品種,五顏六色,花團錦簇,在紅燈籠的映照下,相映成輝。游人從四面八方趕來,交插穿行,相混融聚,似乎有些擁擠,卻十分和諧。

這樣的花市,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

頑皮而不失可愛的孩子正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一旦看中了心愛的玩具,便定要大聲呼叫著要買,在這時候,一旁的媽媽盡管不太情愿,卻總是寵溺地應承下來,掏錢買下。年輕俊俏的少男少女們也常常會相約在一起,或是相互送朵花,或是悄悄在耳邊說句話,又或者什么也不說,只是牽著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緊緊連在一起。雖鬢角發白,皺紋叢生,但身體尚算硬朗的老夫婦,在這密集的花市中依然可以自由往來,只因他們的兒女正護在左右,擋住了身周的碰撞。

那對老夫婦在說些什么?他們時時指這,時時指那,時而發笑,時而嘆息,是在回憶以前嗎?他們走得很慢,和這熱鬧的花市似乎是格格不入,他們身旁的兒女也總是一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邊和他們說著話。

我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我知道,那總會是美好的事情,因為他們的臉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那是春風拂面,那是從心底里流溢出來的甜蜜與幸福!

歲月長河日夜不息的流淌,終會洗去許多東西,能夠留下來的不正是我們所想要的嗎?

縱然昭華易逝,紅顏易老,有你相伴,又何必嘆息?

然而,你呢,你在何方?

我焦急地用目光從街市上掃過,可是不見你的身影,我又從頭細細分辨,每一個攤位,每一朵花,每一張臉,我都深深印入眼簾,然而,唯獨是少了你。

煙花燦爛,鮮花迷眼,少了你,再美的事物也只是過眼云煙;爆竹聲聲,歡聲笑語,少了你,再愉悅的時刻也充斥著孤獨和不安。

我由不得閉上了眼,想要忘記,想要退縮。

可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了一聲呼喚,睜開眼時,卻在那個昏暗的角落里看見了你,只見你踮著腳,高揚著手,高聲歡呼著。

原來你就在這里!

我笑了,也揮著手。

這一刻很是短暫,卻是永恒,因為我已找到了你,不會再忘記你的存在。

我深深呼了一口氣,走下樓去。這會母親已做好了年夜飯,父親和弟弟正在桌邊放置著碗筷。

我悄悄盛滿一碗飯,雙手遞在母親面前,燈光下,沒有花火的七彩光芒,但我卻在母親的眼角邊看見了最美麗的色彩。

原來,這也是你的顏色。

爆竹聲聲,經久不息,我想,明天的日出想必會更加輝煌,充滿著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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