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金達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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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是一件小事兒,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兒,因為怕再過幾天、幾個月忘記了,所以將它寫下來,權當是回憶的范本,提前祭奠生活的過往!”阿諾喜歡用鋼筆,把一些自己值得記住的事情,工工整整地記錄在他那本厚厚的日記本上。

他不相信電子產品,是因為他曾經將一些珍貴的、美好的照片、視頻還有文字存在他那個沒有聯網的筆記本電腦里,突然有一天,電腦藍屏后再也找不見了,送去檢修,維修人員看了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硬盤壞了,若想恢復,只能寄到美國去。

帶著悲傷,他便將電腦封存起來了,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去美國。

但是過了十多年,因為幾次搬家,他那封存起來的筆記本電腦早就找不到了,他倒是有了幾本厚厚的紙質日記本,還練得一手好字。

關鍵的是他喜歡上了用鋼筆在紙上寫字的感覺,就像他電腦里存著初戀時的照片一樣,他相信那時全心全意去愛一個女孩子的感覺,一直就存在于那個厚重的筆記本電腦里,不曾丟失,就像手中握著的筆,在手腕活動之間龍飛鳳舞寫出來的字一般,不曾抹去。

就這樣十多年了,阿諾還是忘不了那個電腦中的女孩子,漂亮的酒窩盛滿了陽光。只是現在的阿諾,腦海中被這陽光晃了眼,那女孩漂亮的外表卻變得模糊了。

就在他寫下這段字的時候,他腦中的那個陽光般的影子,卻被另外一個酒窩中盛滿了悲傷的女子所替代了,清晰,奪目,傷感。

他抬頭看了看外面寂靜的夜,無風也無月,因為冷,路上連個行人都沒有。他放下了那支用了多年的鋼筆,站起身來,打開窗戶,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冷戰,他趕緊又將窗戶關了。

被寒冷一刺激,心中那個酒窩中盛滿了悲傷的女子就更加清晰起來,尤其臨走告別時,那嫵媚中帶著羞澀地一笑,讓阿諾心中竟然有一絲溫暖。

2

阿諾是個單身漢,在他所住的這個老式小區里,至少是個有名的單身漢。快四十歲了,還沒有結婚,不是因為他窮,反而,他衣食無憂,一表人才。

雖說是做著自由職業,但是他早已經實現了財務自由。房子車子銀行卡都不缺,在這個老式小區里,那些老頭老太太就喜歡他,因為是自由職業,他經常早上跟著老頭兒練習太極拳,晚上站在一旁看老太太跳廣場舞,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他在外面的高檔小區還有一套公寓,但他不常去,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個老式小區,有生活的煙火氣。一來二去,混得個臉熟,那些老太太沒事兒時,就拉著他聊天,當聽到這個快四十還沒有結婚的家伙是個鉆石王老五時,眼睛就亮了,要把誰誰家閨女、誰誰家離了婚的兒媳婦、誰誰家大學快畢業的侄女介紹給他。

在他一一都婉言拒絕后,有個老太太實在沒有忍住,問他,“是你……那個……那個……身體不行?”弄得阿諾哭笑不得,只能說道:“阿姨,你看我像身體不行的么?”說完,趕緊找借口跑掉了。

他是十多年前來到這座城市的,因為太美,所以留了下來。也因為這座城市是那個照片中女孩回國必經的城市,所以他為自己找了個借口留了下來。再到后來,沒有理由,就是單純地喜歡這里的白天匆忙,晚上燈光,偶爾一個人漫步在這座城市的河邊,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尤其是在春天,這座城市會有一種叫做金達萊的花,其實這只是這個座城市本地居民的叫法,在阿諾的心中就是杜鵑花,就是映山紅,就是內涵豐富美得不像話的一種植物。這也是阿諾在整個春天喜歡駕車到周邊山林一待一整天不回來的原因。

然而,他發現,這座城市每一處有金達萊花開的地方,都會有一座烈士碑。“山山金達萊,村村烈士碑”。在他的想法中,這些花兒都是用悲傷澆灌出來的,是用思念呵護著的,是用鮮血染紅的,像極了他的初戀,難過、難舍、難忘。

3

每年的春天,阿諾就有了新的事情去做,在欣賞完金達萊花后,就會去看那些沒有名字的烈士碑,為其拔拔草,偶爾需要修葺的時候,就用自帶的工具去修葺一番。

這一年的春末,阿諾沒有看到金達萊花,或許是謝了,或許是被人摘走了,但他依然為墓碑修葺,黃昏時巧遇路過的一位朋友,硬拉著他去吃飯,然后去KTV唱歌。

阿諾對應酬不喜歡也不反感,便在朋友邀請下去了。在他的生活理念里,安靜是生活,喧囂也是生活,不單調便好。當震耳欲聾、鬼哭狼嚎、跑了調的歌聲充斥在耳朵里時,阿諾的眉頭還是皺了皺。

這家KTV裝修得很好,燈光不刺眼,也不單調,很有一種溫柔又不失格調的氛圍。在包間中,阿諾沒有說話,任由朋友安排。當他看見一排年輕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進來后,便知道他朋友對這家店輕車熟路。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阿諾總是很隨意,他想著不僅能唱歌,還能聽歌,至于聽完歌以后他的朋友們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獨自回家,泡上個熱水澡,聽一會音樂,然后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

他的朋友都會說他,自律到變態!他也常常嘿嘿一笑。

這次,他的朋友給他找了一個年輕又漂亮,笑起來臉上有酒窩的女子。這女子與其他人不一樣,在暗黃的光線下,像是淡妝又像是素顏,沒有旁邊女子那種夸張的裝飾。從阿諾的反應來看,他沒有反感,也沒有刻意逢迎。

女子輕輕地坐在他的身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沖進阿諾的鼻子里,還好,比起以前聞到這味兒就打噴嚏強多了,竟然有種好聞的感覺。

“抽煙么?”阿諾從口袋中拿出一盒細桿帶爆珠的香煙,客氣地問道。

那女子清脆地答應了一聲,隨后接過阿諾的香煙和打火機,給阿諾抽出一支送到他嘴邊,然后點上火。自己也抽出一支,點上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優雅的吐了出來。

那女子看到周圍的姐妹們聊得火熱,便沒話找話說,有意地貼近阿諾。阿諾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靜靜地抽著嘴上的香煙。

4

那女子看阿諾不說話,瞬間也不再找話說,就這樣有意無意地看著阿諾的側影。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些什么,又似乎覺得這個世界怎么還有這么奇怪的男人,來這種場合唱歌,找人陪唱,不說動手動腳,竟然連話都不說。

不過按照她們那一行的說法,客人來是尋開心的,陪著開心就好,不要惹得客人不開心,要不然會得不償失。幾首歌之后,阿諾看旁邊女子還算安靜,為了不顯示自己不合群,便和這女子說起話來。

阿諾是聊天的高手,這都得益于小區里的那些大媽,姑且不說能夠把死人聊活,但絕不會把活人聊死。他們的話題便從旅游說起,因為阿諾知道,干這一行的都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很長時間,而是哪有錢去哪。

然而,讓阿諾意外的是,這個女子似乎不一樣,她說她工作累的時候,就會獨自去旅游,南方去過廣州,東邊去過上海,西邊到過西安,中間的城市去過武漢,自己卻最留戀的還是北方這座小城市。講起這幾座城市的見聞,滔滔不絕,不愧是混跡風月場的。

當阿諾問她為何最留戀這座北方的城市時,那女子眉飛色舞的表情慢慢地變得有些黯然,嘴角的那抹笑意也慢慢消失了。當看見阿諾在看著她時,她佯裝的笑容很勉強,阿諾能夠看到那個笑容的酒窩中裝滿了憂郁與惆悵。那是一種來自心底的悲傷,只有當心靈裝不下了才會溢出在臉上。

“因為,這里有我八年的初戀!”那女子憂郁了很久,還是湊在阿諾的耳邊,在其他人歌聲地掩蓋下,告訴了阿諾。

那一刻,聞著這女子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阿諾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那個酒窩中裝滿陽光的女孩子,那個說好到天涯海角都不分離的女孩子,那個說想嫁給阿諾的女孩子。

只是在十多年前,說這話的女子留在了國外,定居在那,關于阿諾地挽留都成為了回憶。只是這段記憶被阿諾有意識地截斷了,卻驀然地,在這樣的夜里又被這個散發淡淡香味的女子鏈接了起來。

“我等他八年,去年,他卻跟別的女人結婚了!”那女子看著阿諾不作聲,又繼續補充道。

5

阿諾心想,這女子該有多么傷心,以至于她忘記了她這一行的規則。不過她的話語還是觸動了阿諾心底的那處柔軟,尤其是當阿諾靜靜地看著燈光下這個女子,沒有濃妝艷抹,亦無假裝地大聲歡笑,像一朵夜來香般,在這風月場所無視眾人,靜靜地綻放。

“你叫什么名字?”阿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在這樣的場合,互相不認識,歡樂一場,然后各奔東西,沒有人會在乎對方叫什么名字,可以說都只是生命中的路人甲而已,又何必在乎名字呢?

“我姓金!”這女子詫異地看著眼前這位陽光又帶著些許慵懶氣息的男子,不解歸不解,但還是回答了。

“金達萊的金么?”阿諾心中想,這個發音的姓有很多種,比如靳,再比如金,又或者晉,但阿諾知道,在這個地方,金姓是比較普遍的,卻還是為了將自己錯誤問題掩飾到底,輕輕地問了出來。

“對,金達萊的金,大哥,你真會說話!”金姓女子似乎也不愿意在那個傷感的話題上聊下去,便接著阿諾的話題。

“既然是一朵金達萊,那你還愁引不來布谷鳥?”阿諾笑了笑,沒有再看這個金姓女子,他怕再次觸動心中那個她,畢竟從以前的朋友那里知道,她的混血兒孩子,現在也有十來歲了吧!

那女子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雖然酒后的紅暈還沒有消退,但在這暗黃的燈光下卻增添了幾分睿智。

“大哥,你很喜歡金達萊花么?”那金姓女子說這話時,讓阿諾眉頭皺了皺,這是幾個意思?

“我不僅僅喜歡金達萊花,我還喜歡著它盛開時旁邊的烈士碑!”阿諾看著期盼地金姓女子,似乎一語雙關、意有所指,但只是說出了阿諾的心中話。

“我知道有一處地方,那里只有盛開地金達萊花,沒有烈士碑,大哥有空來年可以去看一下,我的愿望就是能夠在那里開一家小酒館,供賞花的人休息。”金姓女子說完,將那個地方告訴了阿諾,阿諾確實是沒有去過,但是離這里也不是很遠,他就想著有機會一定去看一下。

“建議你開個茶館或者咖啡館,來往的都是開車出行的,你開酒館一定沒有多少人敢喝啊!”阿諾笑了,遞給金姓女子一支煙,自己點了一支,慢慢悠悠地說道。

6

過了凌晨一點鐘的時候,大家都玩得比較疲乏了,酒保送上來的幾框啤酒只剩下一地橫七豎八的空瓶子,幾個女人佯裝喝多了,不想動彈。幾個男人那是真的喝多了,有的已經歪倒在沙發上打起了呼嚕。

阿諾推了推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個金姓女子,一股淡淡的香味竄進了阿諾的鼻子,突然間,阿諾竟然有些心疼這個夜來香一般的姑娘。一個能用八年青春去等待一個性情涼薄的男人,一個在風月場所中做陪唱還有自己夢想的女子,誰又能說她會比別人低一等呢?

阿諾想,誰不是茍且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便富可敵國,卑微如塵埃又如何?生命的長度不會因人而增加百八十年,往往因個體的追求變得璀璨,如一剎那的煙火,就像他經常去修葺的烈士碑。

組局的人最后意猶未盡地宣布回家,大家頓時來了精神,那個打著呼嚕的男人瞬間從沙發上站起來,連告別都沒有,往著包間的門外走去。

阿諾看了這個金姓女子一眼,那女子也看著他。阿諾輕輕地說了一句:“往事莫回頭!”像是說給那女子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余生不將就!”那金姓的女子說完了,自己卻呵呵地笑了起來。阿諾發現,她的笑聲很好聽,那酒窩中藏著的悲傷似乎被七彩燈光覆蓋。其他幾個女子偷偷打著哈欠,竊喜地看著幾個男人一起下樓。

代駕已經將車開到了門前,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車,道了聲有機會再聚,便各自回了家。

阿諾忙完一切后,泡了一杯熱茶,在凌晨三點鐘,拿起那支鋼筆,繼續著記錄著生活中的過往,像是怕某天自己老了記不住這世界曾經來過一樣,在龍飛鳳舞中邊回憶邊落筆。“金達萊花,代表著愛的喜悅,當見到漫天金達萊花盛開的時候,那便是愛神降臨的時候。”

只是這漫山金達萊花,阿諾見過了無數次,卻也沒有等來那個拿著小弓箭亂射的小人兒。

7

后來,過了三個月,大家再次相聚在那家KTV的時候,阿諾想起了那個金姓的女子,便問起了領班的媽媽桑,媽媽桑說,金姓的女子有兩個,一個三個月前走了,另一個還在這里。媽媽桑將那個女子叫來,卻不是阿諾認識的那位,便作罷了。

再后來,北方的冰雪融化,一年一度的金達萊花期到了,阿諾又開始每天早上跟著老頭兒練習太極拳,晚上看著老太太們跳廣場舞,沒事兒的時候,開著車帶著工具,去看漫山遍野的金達萊花開,碰到破損的烈士碑依舊是去修葺一番。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阿諾又開著車去看金達萊花,他很喜歡這種花盛開著的熱鬧。將車停在了一個咖啡館旁,阿諾習慣性地去找這片金達萊花地中矗立的烈士碑,除了幾排茂盛的白樺樹,根本沒有烈士碑的影子。

在這片地方,阿諾一直逛到天上灑滿金色的晚霞。那片眼中的花海搖曳多姿,美麗非凡,尤其是當他想起關于這金達萊花各種愛情故事,竟然在這晚霞中有些戀戀不舍了。

他走進了停車場旁邊的那間咖啡小屋,古色古香,中西合璧的味道很濃厚,在吧臺的中央寫著四個大字“咖啡茶館”,阿諾找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

“先生你好,我們這里有龍井、鐵觀音、金駿眉等各種紅綠茶,還有卡布奇諾、拿鐵、愛爾蘭各種咖啡,歡迎品嘗!”一個帶著微笑的女子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圍裙,走了過來,站在阿諾的身側,輕聲地介紹著。

阿諾聽了這聲音,又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瞬間想起了曾經有個女子說過,“我的愿望就是能夠在那里開一家小酒館,供賞花的人休息。”此情此景,難道就是那個金姓的女子在此實現自己的愿望么?

阿諾忍住轉頭去看的沖動,沉默了片刻,突然轉過頭去看這個已經不再是夜來香般的女子,輕輕地說:“我只想要一瓢清水,可以么?”

“啊?原來是大哥你!”那女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進茶館喝清水的,好奇地看了一眼這位陽光的大叔,這一看,瞬間呆滯,忽然驚喜地道。

“嗨,金達萊,你好!”阿諾微笑著伸出一只手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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