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我們十余年了,我們兄妹相聚的時候更多說起的是母親,然而我們何曾忘記過父親呢。
父親是個苦出身
父親是個苦出身,父親本姓張,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但不知怎么就被過繼給了趙姓的一戶人家,也就是我的爺爺。聽母親說父親十幾歲的時候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沒黑沒夜,只知道干活兒,從我記事起,我家的院子總是干干凈凈的、水缸里的水總是滿滿的、燒火用的樹枝總是堆的高高的……小時候的我認為我們家就該是這個樣的。母親是修隴海鐵路的時候隨著外爺來到這里的,鐵路修好了,外爺回鄭州了,臨走時覺得這家人善良,父親吃苦能干,就把母親留在了這里。
我的父親閑不住
打我記事兒起,父親就從來沒有歇過一天,好像總有干不完的活。小時候我睜開眼,家里只有母親忙碌的身影,父親早已干活兒去了,而這時的庭院早已打掃干凈了,水缸里的水也擔滿了,這些都是父親在天剛麻麻亮我們還在熟睡中的時候干完的。我家住在半山腰,房前屋后全被父親起早貪黑開墾出來種菜種地了,用“世外桃源”一詞形容我家一點兒都不為過,大塊兒的地種小麥或者玉米了,小塊兒的邊角料全都種上了蔬菜,不適合種地的地方全都栽上了果樹,有杏樹,梨樹,李子樹、桃樹、石榴樹……,足足有十幾棵呢,一到春上粉白的杏花、紅紅桃花、白白的梨花、火紅的石榴花次第開放,我家的房子就籠罩在花海里了,除此之外,我家門口還種有一棵大大的榕花樹、一棵彎彎的紫荊花樹,至于香椿、梧桐、苦楝這些樹小時候并沒有引起我的關注。對小麥玉米我沒有太多印象了,然而綠油油的韭菜、嫩嫩的豆角,圓滾滾的茄子、帶著刺的黃瓜卻像油彩畫一樣印在了我的腦海里。這些蔬菜都像比賽著長似的,一樣一樣都綠油油肥嘟嘟的,惹的過往的鄉鄰路人都忍不住夸獎幾句,這時候父親就會很開心地給他們割些韭菜或摘些茄子、黃瓜送給他們嘗嘗。大家都說父親是水命,據說這個命相的人種啥長啥,父親聽了總是哈哈笑笑,小時候的我也相信這話,要不然為啥父親種的菜總比別人家的都要長的好呢。現在才知道,不是父親是水命,是“人勤地不懶",原來父親是知道答案的,因為這句話父親天天在給我們講。
聰明的父親
父親是聰明的,怎奈幼時家境貧困只上過幾天學,但是父親的賬卻算得極好,再加上父親的吃苦耐勞,因此就當上了生產隊的小隊隊長,后來又當上了生產隊的會計,父親在公社修大型水庫時管過伙,再后來修三門崍大壩時就被抽調過去了,可奶奶不同意就又回來了,這使父親丟失了唯一一次農轉非的機會,回來沒多久,當地建了一個大型石料廠,因父親吃苦能干就被推薦去當了負責人,這一干就是幾十年,父親的“一口清”現在還時常被人提起,每逢月底發工資時,父親從不拿帳本,但幾十號人的工資竟然算得毫厘不爽。
樂善好施的父親
父親的樂善好施在當地方圓幾十里地都是有名的。父親見不得別人有困難,誰家有困難只要張嘴,父親從來沒有拒絕過。尤其是當地一些孤兒寡母,在那個填不飽肚子的年代,生活的窘境可想而知,對于這樣的人家,父親有時候裝上一小袋麥子直接背著就送去了,到了人家家里,從不接受人家的任何道謝,至多就是喝碗水,撂下面袋直接就走了,誰家娶不起媳婦兒了,到父親這里借錢從來沒有落空過。據三姐后來回憶說:有一次,有個老太太要打醬油沒有錢,見到父親直接喊著父親的名字說“我沒醬油了,沒錢打”,當時1斤醬油是一毛多錢,父親啥也沒說從兜里掏出幾毛錢,數也沒數,想也沒想直接就給了那個老太太,在那個填不飽肚子的年代,這幾毛錢對于哪戶人家不重要呢?但這樣的事在父親身上卻是時常發生的。 有時候母親也有怨言,父親聽了總是笑笑說“要不是日子過不去,誰會張嘴呢”。送出去的糧食或借出去的錢父親從來沒有上門兒要過,除非有的人家緩過勁兒了自己送過來。我的外婆眼睛看不見,被父親接過來后在我家里一住就是十幾年, 直到后來病重才送回鄭州老家。有幾個親戚家里實在困難就過來跟著父親在是石料廠干活兒,吃住在我們家,到月底開工資時,父親總是讓他們把全部的錢都寄回家里去,其中一個親戚在我家里住了長達五年之久。因此我小時候的家是極其熱鬧的,通常都有八九口人,這可真是苦了天天做“大鍋飯”的母親。這且不說,還清楚記得有一年我家蓋房子,有個匠人在干完活兒后竟然說他家里困難我們家人善良,就把自己的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領了過來,這個孩子在我們家待了一年多,我就這樣憑空多出了一個妹妹。
父親竟然是愛花的
父親從不注意衣著,總是大大咧咧的,但這樣的父親卻喜歡花。在七十年代的農村,吃飽飯還是許多人要解決的一大問題,由于父親的勤懇我們兄妹幾個沒有餓過肚子,就是在這樣一個年代,記得有一次父親帶我去三門峽,這在當時可是讓許多小伙伴兒羨慕的經歷,回來的時候在火車站等火車,父親竟然買了兩個青色的瓷花瓶,還有兩束漂亮的塑料花并且交代我一路上照看好,一個多小時的火車,我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抱著,這兩束花自然是我們家里當時最好的裝飾品了。后來父親還買過兩次花。一次是去西安帶回來一個玻璃制的裝飾品,里面有花,有山,有魚,煞是好看,還有一次是一盆小菊花,至今還記得那金黃色的小花瓣兒。不茍言笑的父親原來是愛花兒的。
疼愛我的父親
父親在我們的面前表現得過于嚴厲,因此我們是極怕父親的,可能是因為我是家的最小的孩子吧,父親在我面前表現出了更多的疼愛,據母親說家里這么多孩子我是小時候唯一被父親抱過的。父親何曾是抱過我呀,幾十年過去了,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小時候母親去外地趕集,父親就把我背到了他負責的工地上,下工后就又把我背回家,那時的父親已不年輕了。還有一次晚上去看露天電影,看到半截兒我就瞌睡了,是父親把我背了回來,回到家父親還給我拿了一個大大的糖瓜,那是準備年二十三祭灶用的,現在市場上已不見賣了,但每到過年我都會想起個大大的圓圓的糖瓜。還記得有一次上小學,早上起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父親就背著我去學校,下一個陡坡的時候,腳下一打滑父親就摔了下去了,我不記得具體細節了,只記得父親起來后接著把我背到了學校。后來聽母親說,父親當時膝蓋蹭破了,但父親不讓母親說,我知道這些還是后來母親偶然說起的。上初中時聽老師在課堂上講解朱自清的《背影》,老師一個勁兒地強調那幾個動作,讓我們分析有何含義,可我的眼中浮現的卻是父親背我的身影……
命運多桀的父親
父親是聰明的、善良的、樂善好使的,然而父親的一生卻是極其坎坷的。父親從小過繼給了趙姓人家,憑著父親的善良,勤勞,一大家人倒也過得紅紅火火,但父親真的是生不逢時,勤勞的父親開懇了很多荒地,可因當時“割資本主義尾巴",父親因此沒少挨批斗。父親當過很多年的會計,因此在“四清”運動時,被“整”過很多次,沒從那個年代經歷過的人真是不知道這種運動的可怕,但父親每次挨批斗游街時,竟然都是樂呵呵的,挨了批斗回到家該吃吃該喝喝,就像上街趕集回來一樣稀松平常。父親管理的石料廠在當地算是最大一個企業了吧,因此年年被鄉里表彰,可父親從來沒把這當回事兒,把獎狀之類的獎品隨手放在家里的某個角落就又下地干活兒了。
可能是因為積勞成疾吧, 晚年的父親渾身是病。父親的最后幾年是在痛苦和寂寞中度過的,現在每每想起,我總覺得命運對父親是不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