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記憶中，那片長著青苔的石階上，總坐著一個光頭的老頭兒和一個光頭的小孩兒。老頭兒總是拿著一根煙桿和一些葉子煙，小孩兒手中拿著那種老式打火機，偶爾拿著火柴，當老頭兒慢悠悠的把煙卷好的時候，用力插進煙斗里，還旋轉幾下，自然的向旁邊的小孩兒伸手，小孩兒總是不給老頭兒打火機或者火柴，老頭兒就做出一副不高興臉，沖著小孩兒抖動兩下手，示意小孩兒給他，來回幾次，小孩兒最后總會給老頭兒。然后，老頭兒開心的點燃卷好的煙，接著便看見一縷縷煙圍繞在老頭兒的身邊，這時候，老頭兒總會站起來，離開臺階，留小孩兒一個人在那里摳著青苔……

（二）

一天，小孩兒看見周圍的伙伴都扎著辮子，便問老頭兒，為什么自己沒有辮子，老頭兒這樣告訴她：“因為你的頭香噴噴的，總能吸引虱子過來安家，所以你得幫它把旁邊的草除了，虱子就會搬家了……”小孩兒相信了，還到處炫耀自己頭上的草除得最干凈，即使有很多小伙伴都笑小孩兒傻，這話也相信，但小孩兒從不曾懷疑過……

（三）

一個夏天，小孩兒在山上撿來好多酸棗（一種酸酸的野果）遞給老頭兒，老頭兒說：“現在老了，不能動了，以前年輕的時候，最喜歡吃酸棗了，”說著便像嘴巴里塞進了一顆，吧唧吧唧吞了，呆在旁邊的小孩兒看呆了，老頭兒居然沒有吐核，老頭兒把核都給吞了！小孩兒慌忙讓老頭兒吐出來，老頭兒只是笑笑說：“不擔心，我把核吃掉了，以后我的頭上便能長出酸棗樹，等到酸棗熟了，一抬頭便能吃到了酸棗了，多好！”小孩兒又相信了！從此以后，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摸摸老頭兒的光頭，看看有沒有長出樹？老頭兒也讓小孩兒摸，還每天很好奇認真的問小孩兒長出來了沒？小孩兒很認真的告訴老頭兒，沒有，可能明天才發芽吧！

（四）

還是那個夏天，小孩兒的學校莫名其妙鬧“吸血鬼事件”（其實是小孩兒的學校附近，出現了拐賣人口的壞人（但已經被抓），老師就這樣嚇唬學生，放學按時回家）小孩兒害怕極了，甚至中午放學不敢回家吃飯，但那個中午，小孩兒莫名的勇氣支撐著她趕快回家，回家告訴老頭兒，有吸血鬼，回到家，小孩兒真的害怕極了，哭著對老頭兒說，她不敢回學校上學，老頭兒說送她到學校，小孩兒還不滿足，害怕在路上遇到吸血鬼，硬要老頭兒拿著大棍子走，老頭兒照做了，一路上就看到一個奇怪的老頭兒左手拎著根大棍子，右手牽著個小孩兒，走走停停的去往學?！?/p>

（五）

也許還是那個夏天又或許是另外一個夏天，天空的雨下得格外的大，中午又放學了，小孩兒又要回家吃飯，小孩兒走著走著，明明撐著那把家里最大的傘，但是還是被雨水打濕了光頭，小孩兒心里好著急，好煩躁，她從來沒有覺得這條每天都走著的路這么長，有那么一瞬間，小孩兒甚至想不回家吃飯了，就這樣餓著，正當嘟嚷著嘴的時候，在不遠處便看見了老頭兒，老頭兒還是那個老頭兒，高高的，圓圓的光頭，撐著家里最破的傘，但似乎避開了所以的雨水，走走停停的走到小孩兒的面前，用袖子擦干小孩兒的光頭，順勢一坐，腿一盤，把還是熱騰騰的飯菜放到腿上，老頭兒打著傘，小孩兒吃著飯，小孩兒問老頭兒你吃了嗎？老頭兒總說吃了，然后伴隨著一陣來自肚子的聲音，那時候的小孩兒一愣，但還是很相信老頭兒，心想老頭兒肯定吃了……

（六）

再后來，小孩兒的頭發終于長長了，小孩兒終于沒有被嘲笑了，小孩兒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小孩兒的爸爸媽媽回來了，要把小孩兒接走，雖然兩家隔得不遠，但是小孩兒還是哭了，那天老頭兒還是頂著那顆沒有發芽的光頭，又坐在石階上卷煙，小孩兒哭著喊老頭兒，老頭兒卻始終低著頭，沒有說一句話……小孩兒不記得老頭兒的表情，只是遠遠的看著，老頭兒點燃了煙，卻沒有再起身離開，直到小孩兒再也看不見老頭兒……

（七）

再后來的一個周末，小孩兒終于放假了，小孩兒扎著辮子，去老頭兒家轉了一圈，告訴老頭兒，她要先回家告訴爸爸媽媽，說晚上來老頭兒家吃飯，老頭兒還是面無表情的說，好吧！我把飯做好等你來吃。小孩兒走了，回到家，小孩兒打開了電視，一看便看到很晚，她突然想起來老頭兒，她起身就要走，可是爸媽不放心她，天快黑了，一個人走，就讓她不去了，明天一早去，小孩兒也害怕便答應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孩兒便去到了老頭兒家，遠遠的，小孩兒便看見老頭兒來開門了，小孩兒心想，今天開門的速度還挺快的呀！小孩兒有點慚愧的說，昨天忘記了！老頭兒只是笑笑說：“沒事，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北隳贸鲎蛱斐吹娜猓o小孩兒吃，小孩兒很高興，因為那盤菜肉特別多，菜特別少……

（八）

后來的后來，小孩兒終于長大了，那時的小孩兒已經變成一個長發飄飄的大女生了，可老頭兒卻不見了，老頭兒走得時候讓小孩兒躲的遠遠的，因為要玩一次，最后一次躲貓貓，是的，老頭兒躲起來了，躲到小孩兒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那時，小孩兒的媽媽告訴小孩兒，老頭兒其實是一個特別重家教的老頭兒，小孩兒的媽媽在老頭兒身邊幾十年，從來不敢摸老頭兒的光頭，倒也奇怪，老頭兒就只讓那個光頭的小孩兒摸，還曾經天天摸……

（九）

小孩兒后來終于明白了，明白了老頭兒頭上為什么始終沒長出酸棗樹；明白了老頭兒以前為什么一點燃煙，就起身離開；明白了那次老頭兒為什么點燃了煙卻遲遲沒有離開；明白了那盤肉特別多菜特別少的菜；明白了那天早上老頭兒開門的速度出奇的快，因為那扇門根本沒有關過……

小孩了還是不明白，不明白老頭兒是否知道“吸血鬼”被抓了，不明白老頭兒走走停停的有多難受（支氣管炎），不明白老頭兒送飯給小孩兒的時候，坐在草地上，褲子有沒有打濕，有沒有感冒，加重支氣管炎，不明白最后老頭兒走得時候，只和小孩兒玩躲貓貓游戲的原因！這些不明白的好像又漸漸明白了……

最后，瑾以此文獻給我那可親可敬的光頭外公！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孝的光頭外孫女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