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癥候群

相親癥候群

? ? ? ? 在《未來的性》這本書里,英國科學家羅賓·貝克對未來人類的性活動、產生后代的方式以及家居模式作了展望。在他的構想里,已經沒有婚姻這東西了。因為性欲的解決可以用錢購買,生育的需求可以商品化,而情感需求,也終究會由這個經濟社會搭建出一套生意模式來供給。羅賓·貝克絕望地宣稱:人將從此進入富足階段的情感貧困。

 ? 可以讓眾多城市單身病患者松口氣的數字是,在這個13億人口的國家里,中國當前擁有1.8億的適婚單身人士。1.8億人,足以建設18個千萬級別的國際大都市,也可以獨立為一個國家,名為單身合眾國。

  那個一身孑然的性研究專家波伏娃早有預言:現代生活的狀況,比過去更不穩定,更加變化無常,單身男女們享受著經濟社會的自由及心靈獨立,也喪失了之前進入婚姻的一切社會基礎和心理準備。

  或許單身潮的本質,其實是兩種危機相互共振后的結果:每個人因被迫過度關注自己的商業工具能力,而越發不懂得與自我愛欲如何相處;而外在的社會經濟模式不斷擠壓人的情感發生、維持的可能。

  總體來說這是個對情感來說極度不營養的時代。為此一向激進的波伏娃卻預言:媒妁之言作為一種最古老的男女相識并進入婚姻的方式,再次被無奈地重新重用。

  “相親”,或許是這個社會,對情感、婚姻危機自我啟動的最后的自救。一項調查數據顯示,74.6%的人表示,身邊有很多人在相親。其中18.9%的人說,相親的人“非常多”,55.6%的人覺得“比較多”;僅2.5%的人表示,身邊幾乎沒有人相親。參與調查的人中,“80后”占51.6%,“70后”占32%。

  當男女主角坐到相親桌上,彼此作為一面鏡子,他們反而更加清晰地直面自身的問題,更加清晰地了解異性,了解現代婚姻和家庭的本質所在。對這些孤苦無依的現代男女來說,一方面,相親是他們稀薄的希望所在,另一方面,相親又是一場沒有勝者的角力、一種社會資源的比拼和較量。而雙方在情感、愛欲能力方面的缺失,也因此一展無遺。

  在一次次悲喜交集的約會中,他們是濃縮著人生百態的“相親癥候群”。其中種種看上去古怪、尷尬、扭曲的計算和角力,我們是可以把它當做喜劇看,但或許,它更是悲劇。

? ? ? ? 2005年,薇薇安從東北只身南下深圳。她來深圳的原因只有一個:聽說這個城市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裙子。而父母想盡法子勸阻她離開家鄉的原因也只有一個:薇薇安那年25歲,離28歲,這個東北人潛意識中“老姑娘”的分水嶺不到三年。

  深圳處處24小時便利店、人人自食其力,如魚得水,但這樣的城市,會分泌出一種類似“單身癮”的毒,讓人無法鐵了心安頓下來。相比于薇薇安的東北老家,這里缺乏盤根錯節的家庭社交譜系,更讓人無法輕易打開內心。在這樣的環境中,由親朋牽線的相親,便顯得稀罕而必要。

  經理幫著張羅了薇薇安在深圳的第一次相親。為了籠絡得力下屬,她把手上綜合分高的人選貢獻了出來——一個離異的35歲公務員。離過婚反而是亮點,會疼人、實在。剛剛從泰國自助游回來的薇薇安,還駐留在水清沙幼的異國夢幻中,坐在相親的餐廳里,猛然間看到一個Polo衫勒出發福肚子的中年人從死水微瀾的那頭走過來,一時間像時空穿越。雙方不歡而散,經理怒其不爭:你還處在談戀愛的階段,還不知道什么叫婚姻——在她看來,在個人情感進化史上,薇薇安還沒有學會直立行走。

  巴爾扎克早就說過:“婚姻并不是通過愛情決定的?!鄙踔?,法國人有句老話:正經女人不會去試著了解愛情。薇薇安的閨蜜,同樣來自東北的陳凌,比薇薇安小兩歲,卻想得十分清楚,目標直指不諳世事的理工科技術男——這樣的男人適合過日子。陳凌有那種“財務軟件”式的精明眼光,男人打她眼前一過,就知道有多大的投資價值。她請朋友把自己的資料放在某通信集團的內部BBS上,以每周三人次以上的速度“面試”那些單身IT工程師。相親時,她只有兩個立竿見影的問題:工號多少?家中人口如何?第一問題是因為該公司工號二萬以內的員工基本有原始股份,年度分紅可達幾十萬。家里人口結構則事關將來小家庭的負擔,陳凌不想將來有個拖泥帶水的小家庭。

  不過,最終陳凌并沒有選擇條件最好、得分最高的那一位。做決定的那個晚上,她把薇薇安叫來,幫著做了一個EXCEL表格,把幾個候選人的情況一一列清,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然后根據相貌、家庭、收入等因素,最終給自己定了一位。

  那天晚上,陳凌給薇薇安上了一課:如果婚姻是一種契約,那么相親,就是雙方在為這場契約準備文書,制訂條款,約定責任和義務,交換備忘錄,最終達成一致。所以,所謂相親,并不是去花前月下,而應該抱著一種合同談判的心態,既不要想著占別人太多便宜,也要給自己爭取一個好價格。

  在亞當·斯密等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看來,“交換”是人類一切社會形態中普遍存在的現象,是人作為經濟動物的“本能”。而美國社會學家則將這一“交換”概念引入社會學,“相親不僅反映出人們對生理及婚姻的需求,而且不可避免的也是獲取資源的一種手段?!痹谒磥?,這是經濟社會中理性化的進一步凸顯——從人到整個社會組織。

  類似的想法,陳凌像老媽子一樣苦口婆心地灌輸給薇薇安。薇薇安在網上認識了一個開廣告公司的東北男人,聊得還不錯,陪同一起去的陳凌問起對方的經歷,那男人很自豪地說:我離過一次婚,結束上一段婚姻時,我是凈身出戶,現在在深圳二次創業。陳凌聽了冷笑一聲:凈身出戶是一件很傻逼的事情吧?在經濟上,你現在還有足夠的能力對薇薇安、對你的父母負責嗎?一句話就把對方問住了。那頓飯吃得十分尷尬,湯還沒上,陳凌就拉著薇薇安頭也不回地走了。

  薇薇安也試圖向陳凌學習,在有保障的技術男中挖掘。大學同學給她介紹了一個在外派非洲的工程師,3個月后見了第一次面,兩人一起去逛超市,買了一只電飯鍋,回去一起做飯。薇薇安操起閑置了兩年多的手藝,做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工程師幾乎是感動到流淚告別的,但晚上卻發來短信,說身在海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國,一年不過見幾次面,怕耽誤了薇薇安。薇薇安一晚上失眠,第二天叫來一個快遞,把電飯鍋寄還給了工程師。

  深圳有兩個令女人驚心動魄的數字:常住人口平均年齡27歲,男女比例1︰6。而在等待相親對象的日子里,過了平均年齡的薇薇安深刻體會到這兩個數字的殺傷力。各種男人,時間和機遇的手下敗將,托性別的福,依然可以趾高氣揚地挑三揀四。一次,薇薇安去參加一個女同事的婚禮,168cm身高的女孩,模特的身材天使的面孔,就因為快30歲了,被家里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嫁給了一個跨國集團的財務總監。新郎身高只到新娘的肩膀處,腆著啤酒肚四處敬酒。薇薇安突然悲從中起,跑到酒店門外大哭了一場。

  然而,大部分人看好這場婚姻。結婚前,新郎就把岳父母接到深圳,買了套公寓贍養起來,每月一次安排家庭保健醫生上門服務。領了結婚證后,又迅速把新娘調入一家事業單位。在婚禮中的大部分人看來,這是男才女貌的最佳典范,各自的優勢都得以正常發揮。

  陳凌結婚后,給薇薇安又友情安排了幾次相親會,不是話不投機聊不來,就是沒有感覺,如同陌生人拼桌吃飯,大多無疾而終。薇薇安覺得自己就像《征婚啟事》的現實版,看著各種各樣的男人在眼前表演。唯一一個相處了將近半年的體育老師,雖然離過婚,腿部有當年運動時留下的傷,但他盡一切可能庇護薇薇安。那是薇薇安在深圳5年中最輕松、最有安全感的時光。半年后,因為孩子的原因,體育老師決定和前妻復婚。

  那個晚上,薇薇安從市聲沸地的華強北走回蓮花北住宅小區,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然后決定回東北老家。進了小區,實在無力的她在小區的秋千架上坐了會兒,突然想起來五年前來深圳的火車上,下鋪的一個老先生給她看過面相。老先生說:你面善,這輩子不通算計,所以不要經商,勿討價還價,宜得過且過。

  當時在火車上,意氣風發的薇薇安還拿出了自己的CPA會計師資格證書,意圖反駁。一直到離開深圳的那一天她才明白:所謂算計,不過是指感情和婚姻中的那些命中注定的得與失。

? ? ? ? 每次坐在相親對象面前時,Delta總無法拿定主張。父母朋友同事那些熟悉的臉,會在瞬間涌入腦海,對眼前的這個人發表評論,眾口紛紜。最終,相親對象只得在她的迷茫眼神中怏怏離去。

  從澳洲留學回來后,Delta在北京CBD一家外企任職。很早就出國的她,對這幾年中國的變化十分不適應,相親成為一個獨特的途徑,讓她開始熟悉獨自生活的這個城市。

  她見的第一例相親對象,是父母的一個十多年沒見面的同學的鄰居,在國家部委工作。遠遠見到那個長輩模樣的機關干部走進餐廳,Delta就在心里開始埋怨介紹的阿姨。出于禮貌,在聊天熬過了前幾道菜的時間,等素菜上來時,相親對象覺得很滿意,稱贊她:“英國回來的留學女孩,我也見過幾個,水水湯湯的,你不錯,有干貨!”Delta頓時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對這位相親對象的無語,還是對過于生動的北京話。吃完飯,對方提議要么去不遠的他家坐坐,要么去附近的上島咖啡。見Delta有些愕然,他微笑著解釋:因為在機關工作,所以飯后總要瞇半個小時,上島的沙發還不錯。

  還有一位神秘的相親對象,經常是聯系幾天,突然就消失幾天,音信全無,電話不通,短信不回,過幾天又跳出來,跟沒事人似的。幾次反復,Delta把他歸入國家安全局人員,決定遠而避之。沒想到幾天后對方又是一個電話:“周末天氣很好,要不要開車去郊區密云水庫,爽一把?”Delta能想象電話那頭的中年男人,正一邊滿足地剔牙,一邊打這個電話。從此,“爽一把”成為Delta和閨蜜的開心詞匯。

  不過,在父母長輩那里,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細節,關鍵是,女孩子應該早點兒把自己嫁出去。在他們看來,那些30多歲的男性表現出的怪癖和缺陷,不過是人生幾十年來積重難返的磕碰和污垢,無人能幸免。你指責,只不過因為你還年輕,等你結了婚,再面對飯局中的葷段子就會有免疫力,不應該再臉紅。在昆德拉的《生活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特麗莎羞愧于母親不拉窗簾光著身子在家里走來走去,而母親卻笑話她的無法面對。“人要撒尿、要放屁,這樣的想法都不甘心承認嗎?”特麗莎臉紅了,可母親還不罷休,“那有什么可怕的呢?”并以一個響屁回答了她自己提出的問題。所有人都笑起來。

  特麗莎的母親之前有9個追求者,而婚后她發現恰恰選中了最無趣、最庸眾的那一個。于是,這種庸眾就成為她對婚姻的理所當然的理解。對于Delta來說,相親以及隨之而來的婚姻,更像一群早已臣服于生活的人要綁架自己的生活,試圖將自己拉入他們一伙。她不甘心,她覺得可怕。

  26歲的Delta有理由這么理解,而年過30的Terris就會相對寬容一些。

  之前,被稱為“極品”的男人Terris也遇過不少。一次,她和一個據說常在家彈鋼琴的男人相親。當天臨時加班,對方先紳士地打電話問了她的忌口,并和她在電話中商量著點好了菜,但等到了餐廳一看,那人卻是一個矮胖子,一頭油膩的頭發。頓時就覺得心下凄涼。不過Terris是做記者出身,什么樣的場面都能應付過去,就當認識一個朋友。其間對方一直在夸耀公司的待遇如何好,聊到最后,那位先生突然掏出張一百塊的鈔票,語氣誠懇地說:真抱歉加班還讓你跑這么遠來吃飯,這錢你拿著打車回家,不過記得,一定要把發票給我,我們單位能報銷的。

  那天晚上回家,Terris向父母大發了一通脾氣,覺得這樣的相親真是去自取其辱,但父母和媒人卻一致認為沒什么,對方說的都是事實啊,這樣的女婿才帶得出去,面對街坊鄰居時也不會掉價。后來,Terris讀到馬歇爾·摩斯的“交換理論”:促使人們進行社會交換的力量不是來自個體,而是來自社會或群體,它體現了“群體的道德”。她立即想到了自己這幾年來經歷的相親,那些令自己最難受的“合理”與“正義”點滴,全都通過長輩意志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

  明白了這一點,對相親這樣的事情,Terris反而不再像過去一樣帶著找碴兒的心情。她明白,在相親這件事上,父母永遠在用社會的標準、街坊鄰居的標準,甚至是主流社會的成功學標準來評定一個相親對象。而自己身處夾縫中,唯一可以做到皆大歡喜的方法,就是利用這一次次的相親機會,見識各種人生是如何走到現在的,從中給自己找到警覺和值得欣賞之處。

  現實會一次次挑戰人的底限。一次遠房的姨父給Terris介紹了一個當消防兵的富二代,剛剛20歲出頭,看得出來他的單純和良好的成長環境,當他聽說為了一個醫院的門診號,很多人需要四五點出門排隊還等不到時,他只能表示不可思議和同情,以前在家他有私家醫生,到了消防隊后有隊醫。為了一盒從老家帶來的特產臍橙,他能打一百多塊錢的出租車送到Terris樓下,聊兩句話,再連夜打車趕回郊區駐地。不過,講到部隊里的升職、派系等內幕時,他又表現出截然不同的練達和老到。后來,Terris和他交流過自己的看法,小男孩也反思了自己的生活,并和Terris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Terris發現,無論相親對象表現得多么無趣、極品,多給別人一點兒表現的機會,也許就能發現對方身上的閃光點,其實是多交一個朋友,多給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Terris特別羨慕那些從同學、友鄰發展為愛人和伴侶的朋友,他們相互知根知底,而且有過長時間的共同生活經歷。相比之下,相親本來就是一條速成道,兩個人錯過了共同成長和磨合的年齡段,太容易Say Goodbye,反過來說,也正因為此,才更能鍛煉一個人的心態。

  一直到現在,Terris仍然在見各種各樣的相親人選。有時候,她也會問自己:工作無可挑剔,生活也算稱心如意,那么,為什么還需要婚姻以及一次次悲喜交集的相親?然而,在父母和親朋的“群體的道德”那里,這些疑問都不成立,結婚生子是天經地義的模式,而相親,也就具有了必然的正義性。

? ? ? ? 陳明相過一百多次親。

  相親是一個神奇的化學過程,平時將將入眼的普通人,一旦進入相親模式,身上的優點和缺點就會被呈倍數級地放大,所有人拿著放大鏡和顯微鏡看來看去,將整個人看得變形,最終獲得一個異于尋常的印象。正如社會學家雷蒙·威廉斯的研究結果:相親的目標和內容體現著社會主流價值觀,但相親的手段往往帶著小心翼翼的亞文化特質。

  陳明父母住的小區有個女孩,長相和氣質很入陳明的眼,幾次在小區門口遇到,越看越往心里去。一次開車出去時,陳明就在小區門口指給老媽看,老媽看了驚詫道:她?她比你小10歲!

  等中間人介紹陳明和女孩認識后,很多問題迅速曝光,而且被相親的眼光放大。這其中有年齡的差距,也有生活理念的不同以及興趣和品位的差距。比如出去逛街,女孩看著某件衣服說真喜歡,但她下車時錢包早扔在車里,陳明會覺得,買件衣服不值一提,特別是買給妻子或家人,但還剛處于相親的約會階段,他不喜歡女孩子這種有意或無意的暗示。諸如此類的問題,他會和女孩交流,盡量取得共識——他有些可惜,這些共識不是兩人間的默契。這種可惜有時會不自覺地放大,影響陳明對兩人關系的判斷。

  之前陳明體會過這種默契的美妙之處。那個令他心動的女孩,并不是通過相親而是自己主動爭取來的。陳明是電視臺的編導,某個下午他去臺里借設備出差,突然看到一個女孩在窗口登記還設備,莫名其妙地,他一下就動了心。就像《西雅圖不眠夜》中梅格·瑞恩所說的“Magic”,陳明把這叫做“合眼緣”。簡單聊了幾句后,發現兩人都喜歡旅行,對做節目的想法也特別有共鳴,于是就留了電話,從工作自然而然過渡到甜蜜的約會。

  這本與相親無關,不過到了見家長環節時,卻遇上了相親中絕不會發生的事情——女孩父親覺得陳明事業還不夠成功,能給女孩提供的物質條件有限,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女孩和家里鬧了幾場,最終不得不屈從。那一次的經歷,陳明難受了很久才緩過來,不過讓他明白了兩件事:一、婚姻絕對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眼緣固然重要,而雙方背后的家庭、社會資源和人脈,都是婚姻的一部分。二、基于雙方家庭先行認可的相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從那以后,只要是父母家人安排的相親,他都百依百順盡可能去參加。在北京的玉淵潭公園,有一個龐大的像陳明父母一樣焦急的家長群體,一到周末人山人海,各家父母手中拿著孩子的照片和資料,聊天攀談。據說還有帶著孩子從小學到參加工作所有獲獎證書的父母,像擺攤一樣,將幾十份資料證書一字排開,迎接其他家長的認證。陳明這一代人,家中基本都只有一個孩子,所以相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兩個家族的聯姻,家長先熟悉了,就不會再有之前情投意合卻卡在父母那里的悲劇。

  每周末陳明的父母都會去那里轉轉,帶回來至少兩三個女孩的資料和電話,然后陳明就得從下周的出差、拍攝及后期加班的間隙中安排好相親的時間,一一復命赴約。開始他也有些抗拒,但時間久了他發覺,如果不那么功利性地看重相親的結果,其實相親還能帶來另外的一些樂趣。

  一次約了個北京女孩,電話里一問,那女孩竟然喜歡聽評書,這正好也是陳明從小到大的愛好。于是兩人約了宣武區文化館,去聽連麗如的《大隋唐》。一見面,陳明心里一頓,覺得還是沒眼緣。那女孩也感覺出來了,不過也沒關系,那天的評書聽得很過癮,3個小時,一個不錯的下午,兩人有說有笑地散場出來,然后揮手再見。這樣的相親,平靜快樂,倒也沒什么尷尬和遺憾。

  還有一次正好碰到一個電影愛好者,在電影院里,女孩教陳明如何欣賞電影:要買后三分之一排的票,和影院兩邊的音箱坐成一個等邊三角形……編導出身的陳明樂了,和那女孩爭起來:欣賞電影,得看你欣賞的是電影的什么——音響師會聽聲音,一耳朵就能聽出來是八軌加7.1的音響系統,舞美會留意這場景的模型建得如何別具一格,攝像會看這長鏡頭怎么用的,軌道和長臂是怎么架,燈光又是如何配合的……一席話說得女孩心服口服,從此再有什么大片上線,那女孩會叫上陳明一起看,兩人成了電影專屬伴侶。

  有朋友打趣陳明:別人都在享受家庭和婚姻的快樂,而你是在享受和不同人相親的快樂。這話聽著來者不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如馬歇爾·摩斯的“交換理論”所言,相親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交換,那么,這種情感上的享受和豐富,也是交換的一個重要部分,至少是一種帶有安慰的補償。

  在玉淵潭公園,陳明父母有時會碰到半年前已經相過親的女孩父母,雙方一聊,各自的孩子都還空著,而且兩家都覺得兩個孩子應該挺適合的,索性約了再見上一面,看半年后是否能重新碰出點火花。再次見面,基本上可能性不大,但心態會好很多,之前的那些缺點沒那么突出了,平時的幽默輕松更容易表現出來,最終往往會成為好朋友。平時無聊時,約出來看場話劇,喝酒聊聊天,感覺挺好。有時在工作中,需要一些社會資源和相關行業的朋友時,這些相親的朋友還能幫上些小忙,這也是另一重意想不到的收獲。

  這幾年來,陳明花在相親上的費用不下三五萬,雖然屢次不成,身邊的發小兒大部分都成了家,有些孩子都能叫叔叔了。在終身大事上,他心里也急,但在相親這事上,他越來越多嘗試以多角度和非功利的態度來對待,交朋友,豐富生活,打發時間,積累社會資源……相親已經成為陳明生活中重要的內容,這是他之前從未想過的。

? ? ? ? 有一則笑話:相親時,正拿不定主意,突然發現對方沒看上自己,立即就看上了對方。Akime聽說笑得差點兒掉眼淚,她覺得,相親就是這樣的一場角力,你退我進,互不相讓,帶著人性中隱約的一點兒賤。

  Akime是個潮汕女孩,在老家的小鎮上,男人基本在外面做著很大的生意,妻子據守著大后方。潮汕人的離婚率很低,但在外面有女人的比例卻十分之高。因了這種環境的耳濡目染,Akime很小就認識到自己是個矛盾體——潮汕女孩的保守賢惠和她受的現代教育,一直讓她過著近乎于分裂的生活。不過,在Akime看來,這是中國都市里大部分女孩的內心狀態。

  Akime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次相親經歷,不過,第一次的相親,就讓她認清了相親的“游戲本質”。當時,她正從深圳近乎崩潰的工作壓力中漸漸復蘇,換個城市來到北京,家里人不放心,父親就說要給她安排一場相親。她本沒心情,但父親每天凌晨起來晨跑,回來7點鐘就開始給她打電話,一天不間隔,最后她舉手投降,答應去見。

  男方是香港的潮汕二代,家里生意做得很大,而且和Akime家也有業務來往。男方要了Akime的照片,而且看了Akime的博客,那時她正好在博客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寫小說,對方看了十分感興趣,當即從香港飛過來,央求見Akime一面。

  對方住在Westin酒店,兩人約在二樓的行政酒廊見面。Akime現在還記得,對方遠遠從電梯走過來時,她看到第一眼就崩潰了。之前她并沒有看過照片,只知道大8歲,而且從小就在英國念完博士才回香港,Akime喜歡這樣的ABC,文化差異不大,但又不會有內地男人的小雞肚腸。卻沒想到,眼前的這個ABC矮胖,禿頂,犯了Akime僅有的兩大忌諱。

  出于禮貌Akime還是和對方聊了會兒。很快她就發現,對方也是個矛盾體,一方面他很文藝,希望能帶著女友闖世界,另一方面他又恪守潮汕的傳統,繼承家業,需要女人幫他生孩子料理家事。就在半年前,他和相處了7年的女友分手,因為那女孩一直做他背后的女人,用他的話說,“帶不出手”。這男人對Akime十分滿意,希望她能立即跟著回香港,而Akime一早就想得很清楚,如果移民香港,5年內必須在香港待滿法定的時間,而且不能工作,待在家里,結婚生孩子,但那樣,他前女友的悲劇必然會重演。

  聊了半天,眼看脫不了身,Akime突然想起來有個遠房表妹在廣州,廣告公司的文員,唯一的興趣就是每周末搭大巴去香港買點兒小東西。Akime本能地覺得他倆會很合適,于是聊天時越來越頻繁地提到這位表妹,等分開時,她成功地讓男方開口索要了表妹的電話。

  遠房表妹并不知道Akime和這個男的相親過,倒是那個男人中間還時不時打電話來講兩人的情況,覺得女孩很純潔,要求也不多。半年不到時兩個就在香港舉辦了隆重的婚禮。不過,婚后半年,那男人就去了杭州開設新工廠,而表妹一個人留在香港坐“移民監”。而據親戚間的八卦,傳說是兩人性生活不合,所以男人跑了——對于潮汕女人來說,男人跑了就是死罪,作為女人她得不到一點兒同情。

  現在回想起來,Akime說她經此一役,徹底看穿了所謂相親。其中的動搖和流言、利益交換和心術進退,全都糾葛不清,像廚房抹布一樣散發著餿味。感情及親情的相處之道,反而退居最次。

  而第二次相親,則從某種程度上改變了Akime在北京的生活態度。那是工作中認識的一個事業小成的公司老板,每次約會都開著不同的車,奧迪A8、法拉利小跑、寶馬X5……帶Akime去試北京的各種風格餐廳和酒吧。Akime很想試著對他做出敬佩崇拜的表情,但她做不來。一次Akime在生理期,痛不欲生,那男人拎著一袋進口水果來看她,給她倒了杯熱水,坐在沙發上看著她。Akime正慢慢平靜下來,那男人突然問她:我可以抱抱你嗎?Akime愣了一下,忍著肚子痛敷衍了一下。沒想到那男人得寸進尺:我可以和你那個嗎?Akime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那個男人竟然當著她的面,開始自慰。

  自此,Akime對相親已經死了心,甚至對男人都差點兒失去希望。后來,她在《第二性》中看到波伏瓦說:“婚姻對于男人和女人,從來都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女人從來不構成一個與男性在平等基礎上進行交換和訂立契約的等級。”在Akime看來,男女相親、相戀,某種程度上就是當下這個速食社會的隱喻和象征。男人在工作中、在商場、在他掙扎打拼的社會中吸收了戾氣、歧視和變態的信息和氛圍后,他會把這一切發泄到女人身上,轉嫁入兩性關系中。而發生在兩個萍水相逢的孤男寡女間的相親,正是這種發泄和轉嫁的最佳入口。

  之后,Akime和一對GAY戀人一起合租過,見證過同性戀之間的分分合合及經濟糾紛。再后來,她也嘗試和一個女孩同居,發生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同性感情,那個女孩最終找到個男朋友離開了她。也有一些男人走進她的生活,但大多無疾而終,沒在她心里激起一點漣漪……有一段時間,Akime陷于迷亂和崩潰的邊緣,每天早上醒來,她都要定一下神,空腹灌下一大杯咖啡,然后才能確定自己正在入戲的角色。

  現在,Akime找到了一個想象中的ABC,內心很干凈,很單純,只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固執和個性與現實格格不入,她斷定他以后的事業不會成功,所以她享受跟他在一起戀愛,但絕不會考慮和他結婚。

  Akime的心里很清楚,在這每天數百萬人擦肩而過的都市,自己一個人在北京待得越久,越無法做回一個好的結婚對象、好的賢妻良母——除非自己偽裝。就算僥幸邁入婚姻的門檻,她也沒有把握和信心,這種偽裝能堅持多久。從內心里來說,她從相親、從愛的關系中收獲了太多失望,就算相親、網戀成功,那也很可能只是一次暫停,無法成為安放心靈的最后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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