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活中,我們中絕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會在意別人的一些眼光,小到日常的穿衣打扮、舉手投足,自身的高矮胖瘦,大到工作生活的重大改變,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無時無刻注視著我們的無數雙“眼睛”,尤其是那些關系最近的人、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對我們的看法,更容易左右我們的喜怒哀樂,甚至關乎我們對自己的核心定義。
2
去年過年回家。
回家前的第四天,兒子突然病倒,高燒到40℃,去了醫院后仍然39.5℃左右的反復燒,整整24小時沒有下過床。雖然后來退燒,但依然流鼻涕、發冷、蔫不拉幾的。當媽的心里跟貓抓了一樣,心里忐忑著,回家前沒有做任何準備。
下了火車后才匆匆買了點干果——水果估計不少,家里一定缺這個!
事情往往戲劇化得讓你始料不及。
當爹看到桌上擺放著的包裹,大發雷霆,吼聲震天:“說了別買東西,又買這些又貴又沒用的回來!……你下次要是再敢拿回來,我當場就給你扔到外面的垃圾堆去!”
彼時,我正蹲在墻角充電開機看微信,爹的吼聲就從三米以外的里屋傳來,猝不及防中強烈沖擊著我的耳膜。不知是火車上從痛苦中涅槃般的頓悟給予了我定力,還是那些溫暖真摯的新年祝福回復賜予了我力量,有那么一剎那,N個版本的回應從腦海中“嗖嗖”飛過——表達我的委屈與難過?憤怒地反擊?或者干脆拽著尚未整理完的箱子,決絕地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但也僅僅是那么一剎那的火石電光之后,我就平靜下來,我看見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緒和疼痛在周身沸騰著,然后神識就被甩了出去,仿佛有另一個我飄在頭頂俯瞰著底下的一切:從爹發火的那一刻起,那種讓我瑟瑟發抖的感覺,是屬于小時候相似情景的恐懼;在恐懼的兩端,是兒時的爹和幼小的我。那時的我,羸弱無助,讓我恐懼的是,我惹爹生氣,說明我不好,他就不再愛我了。對于一個幼小的孩子而言,不被父母愛和接納,就意味著面臨被遺棄或死亡。此時而此刻的我,已經完全長大了!
似乎有什么在空中斷裂。
還有不知從哪兒來的聲音告訴我:這不是你的問題,是爹的。
是的,發火是爹的事情,不是我的。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我無法左右爹的態度。當然,我可以做得更遂老人心意,也讓自己舒服。
平復完最后的情緒,我站了起來,走出去。我笑著跟媽和嫂子說:明年繼續買干果回來,看看爹是怎么扔出去的。嚇得媽趕緊讓我打住。
我知道,從那一刻后,我解放了。也許很不徹底,也許還會有重大反復,也許在其他重要關系上依舊那樣,但一定是質的轉變!
3
所有的眼光,以及眼光背后的恐懼和創傷都來自于我們的幼年。
0-6歲,父母(撫養者)對我們的態度和評價至關重要,不僅奠定了今后我們看待自己的心理模型,也奠定了我們與外界一切關系的根基。之后漫長的幾十年,在沒有足夠覺察的情況下,我們與外界一切人際關系都在不斷輪回著與父母的關系模式。
因此,父母(撫養者)對我們的評價模式被我們內化到個人評價體系中,以幾何級數復制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滲透到我們的每一個毛孔中。換句話說,幼時強大的父母被我們無意識泛化成身邊每一個人,包括我們自己。每當我們不被(重要他人)接納都會氣惱、難過、不愉快甚至恐懼,被糟糕的情緒左右。我們以為,讓我們不開心的,或者是對方(伴侶、父母、孩子、領導、同事、朋友……),或者是我們自己。
事實上,當情緒被點燃的那一刻,我們又重新回到了幼小的時候,而對方變成了當時比我們強大數倍的父母(撫養者)。
4
可是親愛的,小時候,我們是那么的弱小無助,如果我們得不到父母的保護、關愛和認可,就會死去。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比幼時強大了上百倍,而對方已不再是比我們強大的多得多的父母(撫養者、權威)。即使對方不接納我們、不愛我們,我們依然可以很好地存活下來。
所以,每當我們在某種關系中不舒服、不開心,對別人的評價十分在意,那就去回過頭,看看里面發生了什么?誰在與誰對話?是你和對方,還是你內在那個柔弱無助的小孩與他(她)的爸爸媽媽?如果是后者,試著把現在已給長大了的你放進去,重新審視你們的關系和對方的評價:他(她)說的是真理嗎?他(她)的眼光和態度會對我造成實質的傷害嗎?沒有他(她)的接納和認可,我就無法活下去了嗎?
而這一刻,那讓人恐懼的鏈接便被瞬間掐斷。當你能不斷地這樣覺察,那些用來構成你自我建構的評價大廈便會逐漸消融,直至無影無蹤。你已經不需要別人的評價來支撐你的自我體系。枷鎖消失了。你會逐漸發現一個嶄新的、如初生嬰兒一般圓融光明美好的自己,他本來就在那里,安然喜悅。
5
而一旦光明美好的真我回來,曾經被情緒迷霧遮住的對方也變得逐漸清晰,你開始看到對方真實的需要和渴望。
在那天,我看到了父母的需要——他們不希望我花錢——事實上,回家前,媽已經囑咐過:“什么都別買!”
我也清晰地重新看到了爹對“價值”的態度。對他而言,干果“很貴“,不值得買。或許骨子里,他覺得自己不值得吃這么貴的東西。
我也隱約看到了年幼的爹在小時所面臨的親子關系,或許爺爺奶奶就是這么對他,無意識中輸入給他這樣的價值觀。那時候家里真的很窮。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我看到這些時,反而生出悲憫之心——爹自己受了這么多年的心苦,自己卻渾然不覺。
那天,僅僅過了半個多小時,空氣中的硝煙就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因為我沒有接住爹勾來的鉤子,所以他便收回了他的鉤子。
晚上,因為媽不在,弟弟和弟妹一家三口住小屋,我和爹住大屋,我們聊了很久。聽他興致高昂地將如何用電視購物的方式成功買回一個貨真價實的做餅的鍋,聽他關于手機微信的困惑,聽他對于耳鳴的擔憂和打算,也聽他對于年老和死亡的淡定與從容。
我們從來沒有深入地聊過那么多,而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真實、勇敢而鮮活、嚴肅而可愛的爹——他只是一個老人,一個有著獨立情感和需要的老人——以一個成人的眼光來看,不帶偏見,卻充滿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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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決孩童時留下的創傷,我們就必須再次經驗那些創傷,要把自己完全敞開來徹底去體會創傷的痛苦,才有可能真正解決痛苦。”而我們今天的創傷和痛苦與孩童時代的是同一個根源。“當我們能夠找到那個創傷時,再度以成人的眼光去對待它,這種以‘大人意識’去經驗從前因用‘小孩意識’去經驗而受的創傷,是極佳的自我療愈方法。”因此,要完全放下過于在意的別人的眼光,那就回到從前,回到幼年,尋找到那些影響我們自我判斷的情境、片段、原始劇本,然后帶著覺察去調換角色,重新體驗。我們便能漸漸從別人眼光的枷鎖中解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