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扇

鄭重聲明,本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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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扇
蔥手皓腕凝霜寒,
輕搖慢扇虛掩面。
菊自吐蕊清香飄,
朱唇未啟心已亂。

江都,鐘靈毓秀之地,繁榮熱鬧之城,江都的美人如云,江都的菊花遍地。

菊花,垂手可得。菊花扇,卻并非輕易可得。

此處所說的菊花扇,是菊花宮特制的兵器,至于市面上售賣的大家閨秀把玩扶搖之物,暫且不論。

菊花宮,一所神秘之處,只是聽聞傳說有那么一所神秘之殿,或藏于深山之中,或匿于石洞之內,一概不得而知;其中隱居著數位神秘之人,或容有傾城之色,或身有蓋世之功,坊間早有傳聞。

記不得從哪年開始,也不知至哪年結束。相傳,每年一月菊花宮的人,會殺三人,都是窮兇極惡之徒,禍國殃民之輩;每年七月他們也會救三人,皆乃凄慘可憐之子,容貌俊俏之女。

坊間傳得是有鼻子有眼睛,至于真假,無人知曉。

江都一所古宅中,一位清新脫俗的女子,身著一襲絹織白裙,裙擺四周繡有菊花圖樣,乍看之,綠葉簇簇,紅花點點,栩栩如生;細觀之,繡法精湛,層次分明,葉與葉之間錯落有致,花與花之間濃淡相宜。

這位容貌秀麗、眼光犀利的女子,正是菊花宮的林戊穎,雙目如杏杏眼迷離,一張一翕,攝人心魄;朱唇似桃桃紅欲滴,一啟一合,令人沉醉。膚白眉黑,纖細高挑,正是: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林戊穎站在正堂之中,四周分站著四個彪形大漢,膀粗腰圓,體壯如牛,持刀戒備。

另一人躲在貼身侍衛身后,縮頭縮腦、膽戰心驚,此人姓聶名正威,扯著嗓子叫道:“我與你素無恩怨,何故與我為敵?”

林戊穎冷語回道:“你平素為非作歹,欺壓百姓,賣官鬻爵,逼良為娼,不知害死多少忠良無辜,你的罪孽深重,罄竹難書。你我雖不曾相識,亦無恩怨,但天下百姓與你有仇,千百忠良與你有恨,那就與我菊花宮有仇?!?/p>

聶正威心里明白,嘴上卻道:“尊客今日倘若放我一馬,必當千金恩謝,我也定會洗心革面,多行……”

林戊穎聽得聒噪,一邊罵道:“閉上你那腌臜的嘴,你也配?”

一邊使出了一招“扇開化羽”,只見林戊穎手中扇子在其身體四周飛速飄動,自上而下劃出了數道優美的弧線,弧線與弧線緊密相連,又形成了數個橢圓的線圈,只見那線圈之上,根根箭羽倏然而出,似雪花、如飛絮,飄忽不定,捉摸難測,那根根剪羽如從一只鳥雀身上迸發而出的羽毛,或者如從一只刺猬身上迸發而出針刺,沖那四個彪形大漢周身直射過去。

那四個彪形大漢未及提刀格擋,便栽倒在地,不再動彈。

林戊穎沒有絲毫停頓,緊接著使出了一招“敲扇鳴鑼”,直朝著聶正威身前的貼身侍衛攻去。那侍衛武功本已不凡,揮動手中軟劍,掄圓了劍花,形成一道護身的墻盾,將錢風舉護在身后。

倘若是一般的習武之人,半點攻他不入,絲毫傷他不著??闪治旆f的身眼手法早已登峰造極,她這招“敲扇鳴鑼”,旨在“以快打慢、破盾襲人”,只見林戊穎的鎢鋼菊花扇見縫插針似的不停地敲中那侍衛的腿、腰和頭,直敲得那侍衛頭歪眼斜、骨散腿軟,未及十招,那侍衛便口吐鮮血一命嗚呼。

聶正威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癱坐在地,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林戊穎見障礙皆已清除,便使出了一招“袖里藏扇”,收了勢,這招袖里藏扇,表面看,是放松警惕,收扇入袖;實則是,蓄勢待發,暗中戒備。

聶正威口里念叨:“仙女饒命,仙女饒命……”手中卻暗中扣動“袖里針”的機關。十幾枚帶毒的鋼針倏地穿袖而出,直朝林戊穎面門射去。

說時遲那時快,林戊穎聽見扣動扳機的聲響,眼見鋼針飛出,立馬使出了一招“羽扇逢迎”,左邊一揮,右邊一扇,便把那迎面而來的數十枚鋼針拍打而飛、吹扇而走,只聽得“叮叮當當”的聲音此起彼落,那些鋼針悉數敲打在墻壁、瓶罐之上。

林戊穎見聶賊如此歹毒,便沒再遲疑,直接使了招“舞扇畫菊”,揮舞著手中之扇,摘取了聶賊之心。

這招“舞扇畫菊”是菊花扇功法之中,最繁復的一招,也是最兇狠的一招,摘心取肝,猶如探囊取物,其痕留有“米”字印跡,其狀恰如綻開之菊。

這其中卻講究“快”“準”“穩”三字要訣:快,就是出扇轉扇快、招招銜接快,一氣呵成;準,就是角度位置準,穴位拿捏準,百步穿楊;穩,就是深淺力度穩,眼法手法穩,穩如泰山。



話說,林戊穎完成了任務,便閑庭信步地朝江都最大的酒樓“醉清閣”而去。

林戊穎與一起出宮執行“斷殺令”的同門姐妹們,相約事成后在醉清閣相聚。

林戊穎邊走邊逛,看著街市行人匆忙的身影,聽著買賣吆喝的聲音,步子慢了,時間卻快了,不覺天色已晚,日落西山,倦鳥歸林。

林戊穎低頭瞥見自己的影子,從短變長,由明到暗,最后與黑夜融為一體,渾然難分。很快,那影子又由暗至明,由少變多,原來是街市兩邊的店鋪紛紛點燃了香燭。

林戊穎正盯著影子出神,忽見自己的影子消散不見了,驀地抬頭,便看見門匾上書著“醉清閣”三個金光燦燦的大字,林戊穎被眼前的亮堂堂驚醒了。

醉清閣門前兩根圓柱之上,鐫刻著一副對聯:

微醺酩酊皆因沉醉癡情,酒易醉人、最難清醒
忘情悔恨蓋系看清人生,人間清醒、請入閣樓

林戊穎看著這副對聯,不禁感慨萬分:誠然如此啊,醉,可對酒當歌;清,可把酒言歡。半醉半醒,如夢如幻,匆匆便是一生。

林戊穎徑直步入二樓,遠遠看見靠南大桌上坐了三個人,分別是趙甲汀、劉乙靜和徐丁卿,四人八目相望,三言兩語關切。

林戊穎在東邊長椅上落座,店小二眼疾手快,很快便添置了干凈的碗筷杯碟。

林戊穎問道:“丙玲姐還沒完事?還是又去找什么珍饈糕點了???”林戊穎喜歡叫各位姐姐的名字,沒大沒小,都是姐姐們寵的。

劉乙靜笑著說:“你就坐等吃享便是了,哪回也少不了你的那份?!?/p>

徐丁卿只是沖林戊穎聳了聳肩,努了努嘴,兩人相視而笑,格格開懷。

大姐趙甲汀面不露色,嚴肅地說道:“就知道吃,四妹,你快些去尋一尋,她跟你一起去的,怎么你先回了,她又跑哪瘋去了?”

徐丁卿努了努嘴,一臉委屈地說道:“大姐,三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指不定到哪里尋吃食去了,我上哪尋得她去。”

趙甲汀微露慍色,說道:“那你就到門口迎著去?!?/p>

徐丁卿知道大姐的脾氣,也不敢執拗怠慢,沖林戊穎聳了聳肩,努了努嘴,便起身下樓去了。

林戊穎看著屋內燭火通明,火光隨著窗外的風左右搖晃,搖得她眼神迷離,晃得她昏昏欲睡,朦朦朧朧中,仿佛聽見耳畔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她循聲望去,看見自己的娘親,若隱若現,時有時無。

那還是五年前的一個晚上,林戊穎正值豆蔻年華,雖是含苞待放,卻也生得亭亭玉立,那時她還叫“林佳穎”,林戊穎是她后來的名字。

“佳穎啊,你要不就答應嫁給錢風舉吧?我這病估計也沒幾天了,為娘不想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受苦受累啊?!?/p>

“娘親,那老頭大我二十多歲,我真的不想嫁給他”,佳穎哭哭啼啼地回道。

“你爹走得早,他命薄。我這也沒幾天可活了,我已經替你定了,答應了人家,娘親不會害你,等我走了,你一個人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累,你就答應為娘的最后一個請求吧?”

佳穎哭啼半晌,最后還是答應了,她認命了。

可事與愿違,人有禽獸。佳穎不但沒有如娘親想象的一樣,吃喝不愁,一生無憂。反而從此跌入深淵無法自拔,她的噩夢才只是剛剛開始。

林戊穎時常夢見娘親那晚與自己的對話。她或許是在期望如果當時沒有答應,或許就是另一種人生,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繼續。

“穎兒妹妹,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來了?”謝丙玲剛上閣樓就叫了起來。

林戊穎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定了定睛,對四姐說道:“丙玲姐,你又跑哪去覓食了?。考淄〗愣紦乃滥懔恕!?/p>

謝丙玲一邊給眾位姐姐打著招呼,一邊說道:“來,穎兒妹妹,快嘗嘗,這個蜂蜜梅干,真的很不錯,超級好吃?!?/p>

徐丁卿努了努嘴道:“怎么著,三姐?就只有五妹的份,沒有我們吃的了唄?”

謝丙玲連忙搖手,解釋道:“有,有,有,見者有份,每人都有,大家一起嘗嘗啊”,說罷,塞了一個到林戊穎的嘴巴里。然后,用一副企盼的眼神問道:“怎么樣?味道如何?”

林戊穎不緊不慢地咀嚼品嘗著,然后說道:“這個蜂蜜梅干果然美味至極,樣子玲瓏可愛,顏色烏黑透紅,內里藏有蜂蜜,匠人心思巧妙。既有梅子的酸味,又有蜂蜜的甜味;既有果干的韌勁,又有蜂蜜的軟糍,最絕的是它中間還夾雜著桂花的清香。謝謝丙玲姐,帶回來這么美味的吃食,既可解饞,又可飽腹。”

謝丙玲睜大了兩眼,正等著戊穎的夸贊,聽得她異常開心,開心得像一朵太陽花般搖曳亂舞,開心得像一只小白兔般活蹦亂跳。


酒入口腹心暢快,淚滴杯箸碗似海。

逢人莫比誰更慘,百年之后皆塵埃。

幾杯瓊漿入肚,幾人淚如雨注。林戊穎看著左鄰右桌的人,個個杯觥交錯,聲聲瘋言瘋語,陣陣涼風撲面,腦海中不斷閃現著五年前的點點滴滴。

點點滴滴血淚滴,時時刻刻苦痛襲。

洞房花燭夜,多少人的幸福時光。可對于佳穎來說,那晚,卻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她的夫君錢風舉,那個大她二十出頭的老男人,那晚喝得醉醺醺,行房兇狠狠,一頓粗暴蹂躪,半點沒有憐香惜玉,全然不顧疼痛啼哭。

錢風舉是個生意人,是個手段卑劣、無恥至極的生意人,綢緞、糕點、酒樓產業頗多,他娶回林佳穎,只是想利用佳穎的傾城之姿,換取他想要的無上之權。

錢風舉給佳穎下藥,魅惑勾引他請來的達官貴人,以此手段不斷向上攀援。

佳穎不知道這種屈辱的日子何時是頭?不知道自己茍活于世的意義何在?她痛不欲生,卻又死難遂愿。

錢風舉把林佳穎壓榨利用完了,又把她賣到了青樓。

七月中旬的一天,佳穎得知自己即將被送往青樓,心里既有如釋重負,又有百般屈辱。傷肝傷肺,怎比得了傷心?肌痛膚痛,怎比得了心痛?她的心里除了恨,只有恨,她不再尋死,是為了報仇雪恨,錢風舉一日不死,她便須得多活一日。

那天,兩個黑衣打手,正押著林佳穎往外走。錢風舉此時正與新歡,飲酒作樂、得意忘形。

門外忽然走進來一位年約三十的貌美女子,身著白裙,裙擺處隱約可見綠葉紅花。只見她五官精致,風韻十足,眼似秋水隨風媚,唇如櫻桃惹人醉。

那兩個黑衣打手,以為是錢風舉花錢請來的,沒再留意,兩人很默契地拉著佳穎往大門右側讓了半米,欲讓先行。

那白衣女子嘴角微揚,步態輕盈,手握折扇徐徐展,羽扇逢迎急急點,轉眼便躍進了門檻。佳穎正欲抬腳跨出,頓覺腋下兩個黑衣的手臂猛然松勁跌落,待她反應過來,只聽得兩個黑衣人重重的倒地聲:“咚”。

錢風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個激靈,與之飲酒的女子看見死了人,大叫了句:“啊,死人了”,隨即拔腿往外便跑。

錢風舉大喝一聲:“快來人,有刺客?!?/p>

很快便涌進來一群黑衣打手,另有兩個青布長衫分站錢風舉身旁左右,一個持刀、滿臉橫肉,一個使鞭、賊眉鼠眼。

一眾黑衣打手蜂擁而上,輪流沖殺,或攻上路,或襲下盤,或刺明槍,或擲暗箭,攻守有序,陣法諳熟。

白衣女子先使了招“東坡畫扇”,只見她手中鐵扇,忽上忽下大起大落,隨即一個抖腕翻手將扇面立于胸前,最后猛地發力向前推出,只見林佳穎身體一個踉蹌向前,跌出門外。原來這招“東坡畫扇”是推波助瀾,風起葉落,旨在救人。

隨后,那白衣女子迅疾使了招“扇開化羽”,直敲得上面的腿折骨斷,下面的顱裂漿迸,左邊的眼瞎耳聾,右邊的肚破腸流,后面的倒栽洋蔥,前面的劈叉如蟲。

錢風舉哪見過這陣仗,嚇得呆若木雞,半天才回過神來。一邊沖其左右說道:“攔住她,我給你們百金”,一邊拔腿欲往內室逃。

那白衣女子一個縱身,使了招“煽風點火”,只見她在空中飄然前行,猶如蛟龍出海,勢不可擋。

滿臉橫肉的舉刀相迎,左右劈砍,刀刀都是千斤力道;賊眉鼠眼的揮鞭而出,上刺下挑,鞭鞭皆是陰損毒招。

白衣女子的鎢鋼扇可不是紙糊的,上下畫圈撥弄,那帶尖刺的鞭頭,好似遇到了捉蛇人,只能任其肆意把玩擺弄,盡調轉方向直沖那賊眉鼠眼飛奔而去,鞭子如同被捉蛇人施了魔法一般,先是盤臥成圈欲索套賊眉鼠眼的腦袋,最后蛇尾如箭直刺賊眉鼠眼的眼睛,突如其來,猝不及防,那賊眉鼠眼被自己的鞭子刺了個對穿,不及喊叫,便栽倒在地。

白衣女子繼續揮舞著扇子,左右翻飛扇動,那刀刃便嘁哩喀喳斷裂變短,那斷裂的刀刃,如同長了眼睛一樣,紛紛向那滿臉橫肉急射而去,飛刃太多,無處可躲,不及閃躲,便被那些飛刃割得面目全非、血濺肉墜,痛得他嗚呼哀嚎,只聽見殺豬一般的慘叫,隨著一截斷刃直入心臟,那慘叫聲才終于止歇。

這方叫罷他再叫,反認鬼哭是狼嚎。原來另有兩片飛刃不知從何而起,卻知所落何處,正中錢風舉的兩條小腿,眼見腿肚上的連衣帶肉,如同枯松的老皮隨風脫落。

只聽得“撲通”跪倒在地的聲音,隨后才聞“啊,啊……”的慘叫。

林佳穎早已走進大廳,追了過來,她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錢風舉回頭瞥見林佳穎提刀逼近,嚇得忙不迭地往前爬。林佳穎揮刀追上,就是一頓亂砍亂削,砍得是趾斷骨現,削得是肉飛血濺。

這邊歇斯底里,那邊痛苦哀嚎。林佳穎砍累了,眼帶血絲,口喘粗氣,站著一動不動地凝望。

她兩眼兇光,死死地盯著在地上哀嚎掙扎的錢風舉,然后她扔下了刀,在遍地尸體里找尋了一根長矛,緩緩步入錢風舉身后,用整個身體的重力,攜矛刺了下去,那根長矛從錢風舉屁股當中刺了進去,直接釘在了地上,空留紅色飄帶隨風亂舞。


后來,林佳穎被那個白衣女子帶回了菊花宮,話說那白衣女子便是趙甲汀,菊花宮的大師姐。

根據菊花宮的排名,林佳穎是第五個去的,便改名林戊穎了。

菊花宮每年都會救三人,但不是所有被救的都會被帶回菊花宮。

天干命名的皆為女弟子,所學皆是菊花宮的獨門絕技“菊花扇”。目前,只有五位女弟子。

地支命名的都是男弟子,所學都是菊花宮的看家本領“菊花針”。如今,也已收入十名男弟子。

閑言碎語,暫且不提。

林戊穎長期以來,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愛,更不愿投諸真心,付諸真情??墒郎系氖?,偏偏就是這么捉摸不透、猜測不解、尋求不得的。

不是鎖了心門,而是未遇良人。本來是“鎖了心門閉紅塵”,卻原來“未遇良人愛封印。”

打開林戊穎“封印”的男子,是一個游蕩江湖的不羈少年。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事有湊巧,物有偶然。林戊穎對蜂蜜梅干的一番評價,恰巧被北側鄰桌的少年聽見,這少年姓葉名飛,身高七尺,面色紅潤,眉如遠山俊,鬢若松柏勁,鼻梁高聳挺,雙目炯有神,腰纏軟劍帶,手扶寶劍柄。

他曾游歷四方,見多識廣。他也曾吃過蜂蜜梅干,卻說不出這么優美的評價,所以對林戊穎頓生敬重之心。

葉飛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手里端著酒杯,淺酌慢飲,實則仔細打量著林戊穎。見她年紀相仿,卻出口成章;見她身材窈窕,還仙氣飄飄;見她眉頭常蹙,似心事重重;見她舉手投足,總輕盈裊娜。不禁滋生愛戀之心。

有時候,驚鴻匆匆只一瞥,鐘情往往眸一回。

葉飛是越看越不可自拔。巧笑倩有姿,美目盼無塵,動如脫兔敏,靜若處子身。正道是:回眸不語情早燃,朱唇未啟心已亂。

約莫一個時辰,她們有說有笑,天南地北,淺酌慢飲,多言少食。五人吃飽喝足,便散場離去。“甲汀姐姐,我想自己逛逛,你們先行吧”,林戊穎給大師姐請示招呼道。

趙甲汀知道她的經歷、痛苦和心思,回道:“你自己散散心,不急著回去,多走走,多看看,會發現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的。”

林戊穎一個人漫不經心地逛著,東瞧瞧,西看看,聽市井嘈雜聲,看人間煙火氣,心情也隨之舒緩了很多。

“賊人,休跑”葉飛大吼了一聲,其聲如洪,想必內力頗深。

只見一個男子一個縱身躍起,離地六尺高,速度如獵豹,從林戊穎身旁飛過。但見那男子右手前出,迅如電光,五指成鉤,利如鷹爪,頃刻便鎖住了前面奔跑之人的右肩鎖骨,那逃跑之人疼得嗷嗷直叫,痛得半步不敢動彈。

“小賊,還不快把所偷之物拿出來?”葉飛沖那蟊賊斥道。

那小賊只得老老實實照做,左手從衣兜里掏出一把檀木梳,銀梳末端還有一個紅絲編織而成的“心”形飄墜。

林戊穎一看檀木梳,便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衣服口袋里,摸索搜尋,果然是自己丟的。

不及戊穎開口,葉飛便取了檀木梳,轉身送將過來。轉身之前,用腳在那蟊賊屁股上重重地踢了一腳,那蟊賊一個踉蹌跌了個狗啃泥。

“姑娘,這個木梳是你的吧?”葉飛輕語柔言地問道。

林戊穎接過木梳,那是娘親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感激萬分地說道:“是我的,是我的,多謝公子仗義相助。”

葉飛說道:“不謝,不謝”,稍作停頓之后,便略帶調皮地說“真想謝的話,就告訴我姑娘的尊姓芳名即可?!?/p>

林戊穎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呆立兩秒,隨即便大方地說:“我叫林戊穎,戊戌的戊,新穎的穎,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葉飛嘴角上揚,開心異常地回道:“我是樹林里的一片葉子,單名一個飛字,叫我葉飛就行?!?/p>

兩人相視而笑。一個笑他傻里傻氣,卻不失可愛;一個笑她仙骨仙姿,卻丟三落四。

戊穎雖然“天生涼”,幾次都想道別再見??杉懿蛔∪~飛是個“自來熟”,偏偏就是緊追不舍。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又走回了醉清閣。葉飛游歷四方,所見所聞,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與戊穎聊完江城聊金陵,說完珍饈說美味,講完奇聞講異事,可謂是:搜腸刮肚聊閑天,絞盡腦汁扯攀談。

林戊穎看著醉清閣的燈火,看著那副對聯,咬唇半晌,才開口道:“葉飛,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但你有你的路走,我也有我的行修,你我就此別過吧,如果有緣,下次再見,我請吃酒?!?/p>

葉飛心里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他心里也早有打算,“戊穎,我也非常高興有你這么個朋友。我們也別江湖再見了,既然如此有緣,你我從這醉清閣相識,又從這醉清閣相別,那不如我們一起約定,下次何日何時,我們再到這醉清閣相約吃酒吧?”

林戊穎乜斜著眼看葉飛,心里卻沒有半點不喜,她思慮了片刻,一邊轉身而去,一邊說道:“那就七月十一吧,那天你若還在,我便請你吃酒?!?/p>


葉兒追著林兒飛,林兒無影天黢黑。

心若成冰難消融,冬去春來總輪回。

話說林戊穎一個縱身飛躍,猶如蜻蜓點水振翅而飛,一去不再回頭。

葉飛心里的如意算盤打得是噼里啪啦響,見戊穎的身影即將消逝在眼前,方才提步緊追,時而貼著樹叢繞,時而躍升把跡找。

剛行一里地不到,來到一片竹林之中。葉飛正欲疾馳而前,忽聽“當、當、當”三聲兵刃敲擊竹子的急促聲響,不像刀劍砍斫之聲,卻似鐵棒敲打之聲,干凈利索、清脆深遠。

正在這一遲疑間,又聽得“呼、呼、呼”破風之音,心知危險,蓋是遇襲,于是,屏住呼吸,睜大雙眼,豎起兩耳,只見三道寒光直沖自己跟前飛來,葉飛眼疾手快拔劍欲迎,待那三道寒光再近些,他便判斷出這暗器不會擊中自己,仍舊未敢舒氣,全神戒備。

只見一枚一尺來長的銀白鋼針“砰”地直插入地,深陷土里;另兩枚稍短稍細的銀白鋼針,直插入葉飛身體兩側的毛竹之中,但聽“噗”“砰”兩聲,那兩棵竹子隨即便躺倒在地。

葉飛心里明白,這是一種警告,分明擺出一副“圍三闕一”的架勢,意思是讓他莫再向前、趁早回返。

葉飛正值年少氣旺、血氣方剛,倘若擱平常,他定然是不管不顧,繼續向前??伤吘咕藐J江湖,深淺自知,眼前的那枚鋼針,可見對手內力異常深厚,遠在自己之上;更深不可測的是那另外兩枚鋼針,尋常功法,鋼針入竹,要么是穿透而過,要么沒入其中,即便是射中了人,頂多也就留個針粗的創口,可那兩棵竹子盡然被鋼針斷折,這等功法,異常詭譎,身平從未見遇。

葉飛腦袋里電光火石地旋轉思考著,本想著悄悄跟著林戊穎,探得她的住所后,回頭方便設計些個巧遇偶然,如今看來也沒法實現了。

說來也奇,想來更怪,他心里有一萬個好奇,想一探究竟,可他對江湖規矩卻深諳于胸,更深知“好奇害死貓”的道理,他便強摁心中疑惑,沒有探尋那兩枚“爆炸”鋼針的究竟。于是,幾個縱身騰飛,便遠離了那片竹林。

葉飛回到了江都,找了家旅舍,吃了兩杯酒,便回房歇息了。可奈何心里的疑惑不解,心里的算盤落空,心中的牽掛無影,越想越無法入睡。

第二天,天色剛亮,他便又回到了昨天那片竹林。早晨的陽光沒有半點溫度,無法驅趕清晨的涼寒,竹林的霧氣騰騰,還未消散。

葉飛轉了大半天,想找到昨天那幾枚鋼針,卻沒有任何發現,只看見有兩棵竹子新砍的痕跡,算距離、看位置,大抵就是昨天自己遇襲時的那兩棵了。沒有半點收獲,便又無功而返。

葉飛心不在焉地在江都街市上四處游蕩,唯一的收獲便是——昨天攔他去路的人武功了得,戊穎的身份特殊,這分明是一個“有組織、有實力、有秘密”的門派。

可是,他在江湖上闖蕩也有數載,也沒聽說過究竟是何門何派,行事這般,實力如此。

果然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難測廣無邊。

葉飛在江都游蕩了數日,每日都會去醉清閣看看,有時上樓吃喝一頓,有時樓外觀望一陣。

一天,葉飛正在靠北的小桌上獨飲自酌,但聽見隔壁大桌上的幾人小聲議論著,“聽說菊花宮里的女子,個個傾國傾城,美艷動人,真他娘的想瞧瞧看看”,一個絡腮胡子的壯漢如此說道。

“想瞧上一眼,還不簡單,你從今天起,偷盜采花,欺良擄殺,作惡多端,管飽明年就能看見了”。另一個擠眉弄眼地說道,喝了一大口酒,面帶戲謔地繼續說道:“聽說前些年,有個叫錢風舉的惡賊,就是被那些傾國傾城的女人給就地正法了的,傳宗接代的家伙都被長矛刺得血肉模糊,你還要不要再見一見???”

那絡腮胡子壯漢,連忙搖手,口中說道:“不了,不了,不見也罷。”

這幾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聊,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葉飛聽得耳中,卻是句句入心。結合自身經歷,大抵猜測個七八分來。

想來林戊穎應是菊花宮的人,想來那晚攔他去路的人也應是菊花宮的人了。這個“菊花宮”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有多少秘密,終究是謎。

葉飛在江都待了將近一個月,該去的地都去了,該賞的景也賞了,左右無聊之際,便決定去別處逛逛。何況此時,距離七月相約之日,尚還遙遠,便騎馬直接南下而去。


話說葉飛一路南行,整日都是游山玩水,時間過得倒算也快,轉眼六月將近,只是葉飛心里時常記掛著七月之約,游山也覺山不秀麗,玩水也覺水不淑美,心思不在山水之間,所看便毫無山水之色。

葉飛策馬北轉,想早些趕到江都。不日,葉飛便行至江都南邊三十里的沙橋鎮,小鎮雖然沒有江都繁榮,卻也車水馬龍、熱鬧得很。

因時間還早,葉飛便決定暫留幾日。照樣的游山玩水,照樣的吃喝閑逛。他特意去了趟果脯鋪子,買了些蜂蜜梅干,這畢竟是蜂蜜梅干的發明地,味道肯定更加正宗地道。順便挑了一兩樣精致美味的果干零食,想著帶了給戊穎嘗嘗。

一日,月黑雁飛高,夜靜狗吠叫。葉飛遠遠聽見,一所房院深處,好像有打斗叫喊之聲,時有時無、若隱若現的。

或是鬼使,或是好奇,總之葉飛還是偷偷地尋了過去。他循著聲響尋了過去,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百米之外的一所屋頂上,小心翼翼地躲在屋脊瓦片之上。

看不見人,只是聽見陣陣哀嚎慘叫。忽地,聽見“砰”地一聲,一人撞門而出,腿腳明顯受傷,行走很不利索。

繼而聽見“忽、忽”兩聲,然后就是“崩、崩”兩聲,只見那逃跑之人胸膛和脖頸處,鮮血噴涌四濺,不及喊叫,便一命嗚呼了。

很快,便看見幾個黑衣蒙面,嫻熟利落地打掃著一片狼藉。很快,便又恢復了夜晚的寧靜。

葉飛不知緣由,更不知深淺,沒有追蹤探尋的意思。只是他腦子里,又浮現出了那日在竹林的經歷,他心里一直在想著,今夜這場景,分明就是昔日竹林的再現罷了,只是,這次斷折的不是竹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次日,葉飛才探聽得知,昨晚被殺的應是兵匠劉守全,系江都兵械司最有名的兵匠,經他之手,曾打造出過“袖里針”“鴛鴦刃”“回旋鏢”等諸多厲害的兵器。

劉守全一家老小一十三條人,一夜間便如同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次日,沙橋鎮依舊,人來人往熱鬧依舊,歌舞升平祥和依舊。只是無人知曉,少了幾人;更無人關切,少了些誰。

葉飛是親眼所見,才窺探一二,至于其中詳細,卻也并不知曉。

葉飛不想身處這是非之地,吃過午飯,便駕馬北上。正所謂:煩惱皆因亂出口,是非只緣多出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老老實實趕路,早些與林戊穎赴約,才是心之所念,情之所至。

奈何世間的事,偏偏就是這么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心心念念的常不至,躲躲閃閃的總被刺。

葉飛一路馬不停蹄,很快便來到了江都城內,徑直去了醉清閣,要了一壺茶,一邊品茗懷顧,一邊思忖長舒。

心心念念的地兒,依舊,熱鬧喧囂。心心念念的人兒,不在,獨自寂寥。

如今的江都,遍地是花團錦簇,隨處是鳥鳴歡歌。醉清閣也比上次來的時候,艷麗香遠了許多,階梯中,菡萏朵朵放彩光;廳堂里,月季株株爭艷放;轉角處,林蘭棵棵送幽香;陽臺上,丈菊盆盆吐芬芳。

不覺,夜幕降臨。葉飛簡單吃了些飯菜,便出門閑逛。他沿著上次與戊穎一起的路徑,漫不經心地走著,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他又遇見詭異可怖的事。

他正踱步在一處偏僻無人的街角,聽得街角屋內有異樣聲響,先是聽得一人慘叫“啊”的聲音,之后便聽得物體拖拽刺啦之音。葉飛一個激靈閃躲在角落觀望,不一會,果見兩名黑衣蒙面提拽著一人從大門出來,迅疾扔進一旁的馬車內,車上馬夫馭馬快行,一路向北。

那兩名黑衣蒙面將人送上了馬車,立馬縱躍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葉飛心想,這雖不是光天化日,卻也不能強搶硬奪綁架劫舍啊。于是,便決定跟上馬車,一探究竟。

馬車出了城,沿河而上。葉飛小心翼翼,緊追不舍。

馬車忽然向東拐彎,東面是一片密林。葉飛見馬車正欲消失在視線里,便起身縱躍,想要拉近一些距離。

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葉飛躍起離地不到一尺,便聽得“呼呼”破風之聲,沒有著力點支撐,亦無處可躲,情急之下,葉飛一個鷂子翻身,右手順勢抽出了腰間軟劍,順著聲響來源之處,揮舞著軟劍格擋。

只聽得“當當”兩聲,那兩枚鋼針都被軟劍所擋,然而,高興還尚早,兇險剛開始。那兩枚鋼針被軟劍格擋住,迅疾爆裂而開,兩枚鋼針碎裂成不計其數的小針,四處迸射,到處亂飛,葉飛手臂、腿部、腹部被亂針刺中甚多,一個趔趄栽倒在地,順著草坡直接翻滾入河。


葉飛墜入河里,順著河水漂流而下。漂了十幾米,便被河水嗆醒了。

畢竟年少力壯,硬是強撐著疼痛,抓住河邊的水草,支棱上了岸。終于疼痛難忍,口吐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再次醒來,他人已躺在床上,掃視打量著周遭,看見原來是鐵臂鬼刀廖不然,他是父親最信任的護衛領班。

葉飛心里頓生暖意,嘴里說道:“廖叔,您怎么在這?”

廖不然一邊起身過來,一邊冷峻地說道:“我不在這,恐怕你就不一定在了”。頓了一頓,話鋒一轉,問道:“你是怎么惹上菊花宮的人了?。俊?/p>

廖不然嘴上生硬,手上卻溫柔。摸了摸葉飛額頭,然后又是倒水,又是命人拿來稀粥流食。

葉飛穩了心神,便問道:“廖叔,今日是幾月初幾???”

廖不然回道:“今天是六月廿一,你中了菊花爆裂針,幸虧被你的軟劍擋開了去,不然,就是神仙也難救?!?/p>

葉飛聽得今天是六月廿一,心里沉甸甸的份量,一下子就釋然輕松了。他聽得廖叔的說詞,猜想廖叔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便反問起來:“廖叔,您怎么知道那些是菊花宮的人?關于菊花宮,您還知道多少?快給我說說。”

廖不然執拗不過這個小主子,便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葉飛。

葉飛這才知道,菊花爆裂針,原來是兵匠劉守全的得意之作,原來這菊花爆裂針設計如此精巧,威力如此驚人,菊花爆裂針是九九八十一根細小的鋼針組合而成,類似于延時爆炸的武器,當此針遇到障礙受阻,便會啟動內部機關,隨即便會爆裂而飛,其殺傷力異常驚人,江湖上甚至有傳言:菊花針出,鬼神不助。

葉飛這才知道,菊花宮分男女弟子,一陰一陽,一正一邪,美貌過人的女弟子們,專做好事留美名;功高蓋世的男弟子們,暗中勾當行惡兇。

葉飛這才把一路所見所聞串聯起來,拼湊個七七八八,心中頓然明了許多。“廖叔,父親準備清剿菊花宮了?”葉飛一臉好奇又擔憂地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父親只是讓我們打探虛實,暗中巡查他們的真實目的。”

葉飛知道廖叔不愿意說的,再問也是多余,便沒再追問下去,只是閉目沉思起來。

話說葉飛的父親,正是國之宰相葉正陽,其官品為人、聞名遐邇,其公道俠義、剛正不阿,深受江湖中人所敬仰。

葉飛知道父親,早些年曾帶兵清剿過不少邪幫邪教,拿他父親的原話說就是,“食君之祿,盡臣之職”,菊花宮既然是父親讓人巡察的,想必它定有諸多禍國殃民傷天害理之處。

葉飛剛醒過來,腦子不停地旋轉思考著,如同一個陀螺,力道泄了便停了,葉飛沒一會便覺得昏沉乏力,又沉睡了過去。

調理了幾日,葉飛便覺得并無大礙,想起身活動活動身體,舒展舒展筋骨,他是眼瞅著快到赴約的日子了,心里發急,加上傷口愈合,身體發癢。躺在床上是如臥針氈,臥而不起是心急火燎。

廖不然給葉飛請的自是神醫不必多說,用的自是妙藥也不必多說。葉飛很快便行走自如,能蹦能跳,他提了提氣,運了運功,感覺內力比以前更深厚了。

他問廖叔其中原委,廖叔告訴他:“你身中十幾枚爆裂鋼針,筋移亂位,皮開肉綻,血流不止,你父親請來了天下第一神醫給你施針,方得救活,你這二十幾天所食皆是名貴珍奇之藥,也算你因禍得福,不僅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脈,還厚實了你的內功勁道。”

近日,葉飛常常心神不寧,茶飯不香,做事不靜。于是,葉飛便騎馬去往江都城外的慈寧寺,剛至山下,便有一石門牌坊,上書“慈寧寺”三個大字,兩邊柱上雕有一副朱漆對聯:

慈心乃上善,常思慈悲為懷

寧靜以致遠,無慮寧世太平

葉飛下馬瞻望,牽著馬,緩步上行。他想既來祈愿,還需一步一個腳印,方顯心中虔誠,心誠則靈嘛!

約莫一個時辰,葉飛才看見慈寧寺正院,門前種有六棵蒼老的銀杏樹,枝葉繁茂,綠果橢圓,上面鳥巢密布,喜鵲歡唱。

門前兩個石獅子,一左一右,穩如磐石,威武雄壯。門內往來的香客虔誠,念經的和尚祥和,廟外巨大的通鼎內,香火燃燒得正旺,煙霧繚繞,飄散開來,不知哪些是云,哪些是霧。

廟門圓柱之上書有一副對聯:

人生本無退路,勿要我執全入眼內

風雨自有天成,還需忘我不掛心間

葉飛燃了香,拜了佛,心里安頓了許多,便在院中隨意閑逛著。



無葉不成樹,單樹不成林。

久別期重逢,孤掌不能鳴。

時間飛快,轉眼便是七月十一,葉飛早早便來到了醉清閣,他這次坐在南側的桌子,就是上次林戊穎她們坐的那桌,不僅可以清楚地觀察到進店的每一張人臉,更可以欣賞半條街的風景,這個位置最適合等人。

未末申初時分,林戊穎果然如約而至,她像一只蝴蝶,從街面上翩躚飛來,時而看看賣紙鳶的,時而看看賣糖人的,輕盈裊娜,優雅自然。

葉飛雙目自街面移至酒樓,然后便是短暫的等待,盯著二樓樓梯口,翹首企盼,迫不及待。這短暫的等待,在葉飛心里變得莫名地漫長,好像隔了三年五載;這短暫的距離,在葉飛心里變得異常地遙遠,好像隔著千山萬水。

這大概就是“愛至深處情更濃,思到盡頭人變瘋”吧。

林戊穎上了二樓,一眼便看見了葉飛,徑直走了過來,落座的同時,嘴里說道:“你還真的很守約???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葉飛回道:“那是一個承諾,我葉飛承諾的事情,不論是天涯或海角,肯定會說到必到,更何況是與你的約定,必然會如期而至?!?/p>

兩人相見如故,相聊甚歡,即便這只是他們第二次正式的相見。

葉飛問道:“今天沒有任務需要完成?”

“為什么這么問?今天就是單純地來赴約的,沒有什么任務要去做”,林戊穎迷惑不解地回道。

兩人邊喝酒邊閑聊,葉飛的健談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讓話掉地上,更不會沒話冷了場。

葉飛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特別是關于菊花宮的種種事情,都一一給戊穎訴說著。

一個裝不知,全當取悅說之;一個裝不知,全當獵奇聽之。兩人都是茶壺里煮餃子——心知肚明,只是誰都不愿意捅破那層窗戶紙。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葉飛勸戊穎,要擦亮雙眼,看清真相,不要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葉飛與戊穎,聊了很多,說了很久,不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快,戊穎看了看二樓的食客,又抬頭看了看遠處街面的行人,漸漸稀少起來,戊穎端起酒杯,正欲道別。

這一切都被葉飛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他搶先開口,說道:“我對你是一見鐘情,相見恨晚,不知道你對我有何感覺?”

戊穎低首羞赧,面腮桃紅,然后一飲而盡杯中的酒,“我知你意,也想與你結伴同行,可是,我不配”,戊穎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今天我來,就是想告訴你,讓你不要錯了良人,誤了終身,我配不上你,也不值得你付諸真心?!?/p>

戊穎斟滿手中酒杯,旋即說道:“你我飲完這杯酒,從此便各奔東西吧?!?/p>

葉飛沒有碰杯道別的意思,說道:“我知道你是菊花宮的人,也知道很多菊花宮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樣的人,也不會過問以前的你經歷過什么,我只在乎現在的你,配與不配,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如果你愿意,我們便可攜手一起,一起去哪里都可以?!?/p>

林戊穎心里有所動,可是她始終無法過自己那關,五年前的經歷,讓她終身成痛、生恨,痛在身,恨在心,無法忘卻。于是,她將杯子端起,一飲而盡,“你不了解我曾經的傷和痛,即便你能接受我的過去,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我過不了自己這關”,說罷,起身便往外走。

葉飛拉住戊穎的胳膊,說道:“我不在乎以前的你,只在乎現在的你,不如我們再打個賭吧?如果我們下次還能有緣再見,你便給自己一個讓步,也給我一個機會,如何?”

戊穎用力拽了下,沒有抽開胳膊,思考了會說道:“可以,如果你我真的有緣,還能再見的話,我便不管不顧地答應你。”

葉飛松開了戊穎的胳膊,任其離去。他沒有追過去,只是口里反復念叨著:“你要記住今天的約定,還要記住我不在乎以前的你,只在乎現在的你?!?/p>

過了良久,葉飛才平緩了心情,一人坐在桌前,自斟獨飲,大醉睡去。

郎有情來妾有意,奈何妾她傷昨昔。

人間情愛本離奇,造化弄人怨誰去?


時間如白駒過隙,自那次道別后,轉眼三年過去了。

一日,葉飛得知父親要帶重兵圍剿菊花宮,這些年,葉飛父親派出的手下,不僅查明了菊花宮之所在,還查清了菊花宮系前朝老臣所創,打著光復的幌子,創立了菊花宮,弄了個“天干”八女子,大行善舉,只為收買人心、籠絡英才;“地支”十二男子,專營偷盜綁架,去除異己;另有“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士,企圖起兵造反、光復舊室。

這么些年,不知妄殺了多少無辜忠良,制造了多少冤假錯案。

葉飛給父親說自己也要去剿滅菊花宮,父親不同意,他便偷偷地跟在廖叔后面,要死要活都得一起,廖叔無奈只得帶上他。

大部隊秘密集結,清點完畢后,便化整為零,分頭出發。葉飛天天跟在廖叔屁股后面,問東問西,探長探短,終于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菊花宮一眾分布甚廣、據點甚多,故而要分兵圍剿。原來諸如林戊穎在內,很多“天干”美人,都是菊花宮一手造成,先是暗地里各種陰謀助推,硬生生“辣手摧花”,后才是順勢出手相救,只為了打造一批能為自己所控的美艷利刃。原來諸如兵匠劉守全之類,稍有不順者,便斬盡殺絕。

葉飛猜想林戊穎她們應該是在相對偏僻、空間不大的地方居住,在詢問完廖叔后,自己便選擇到自認為最有可能的據點去了。

可是他并沒有如愿以償,他選錯了地,押錯了寶。圍剿菊花宮的兵馬,分了八處據點,圍攻清剿了兩個晝夜,方才徹底覆滅了菊花宮。

葉飛騎馬,來回奔跑、一刻不停地找尋著林戊穎的身影,他找到第三個據點,才終于看見了林戊穎,當他找到戊穎的時候,戊穎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廖叔告訴葉飛,這些女子都是被菊花宮的主人李天人蠱惑了人心,為了掩護李天人逃跑,與我將士搏命廝殺,被人賣了渾然不知,如今卻還賣了卿卿性命。

葉飛抱著林戊穎,心如刀割,悲痛欲絕,痛哭流涕,口里不停地念叨著:“記住你的約定,我不在乎你的曾經,只在乎現在的你……”

葉飛的淚如雨下,淚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戊穎白皙的臉頰上,像一張白紙暈染了白色的墨汁,看不見寫了什么字,卻已經寫了所有的字。第一個字是“愛”,第一句詩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二個字是“傻”,第二句話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此話怎講,原來林戊穎并無大礙,如果摸一摸脈象,便知她安然無恙,嘴角的鮮血也只是胳膊劃傷流出的血跡。原來只是林戊穎與葉飛開的一個玩笑,她只是想看一下葉飛對自己,到底用情到何處。

“咯,咯,咯”林戊穎一邊忍俊不禁,一邊坐地而起,用袖子擦拭著臉上滴落的淚水。

葉飛愣在原地,不知何故,兀自沉浸在剛才的悲慟之中,半天沒緩過神來。

林戊穎輕輕拍打著葉飛的臉頰,柔言軟語道:“還傻里傻氣地坐著干嘛?我的臉都被你弄得濕答答的,還不快扶我起來,找個地方清洗一下?”

葉飛這才回過神來,用手探了一下,便知戊穎脈象平穩,定無大礙,便一把將戊穎抱了起來,開心得像個孩子,激動得像個傻子。

原來林戊穎自上次醉清閣一見,聽聞葉飛一頓苦口婆心,雖沒有全信,卻早已心生猜疑,一直暗中窺查,雖查不出本來面目,卻尋得著可怖影子。所以,才沒有“深陷泥淖不知醒,替人賣命還高興?!?/p>

正所謂:

一場生死誤為真,心痛淚灑尚逡巡。

欲知今后去留意,需問旁觀看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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