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記得朝我行李箱里塞滿愛

南國的蒼穹,幾乎從未有過圣潔的白色晶體飄然落下,枯索的嚴冬悶壞了躁動不安的心靈,毅然決然提起寒微的行囊,揮手作別游走他鄉,那一年的我——十七歲!

依稀記得我提出輟學,揚言要找尋夢想,父親的一記響亮耳光至今在我腦海回蕩。就連一向護犢情深的母親,也忍不住數落我少不更事,不知外面的世界多么令人惶惶。

年輕的心或許最不缺乏的便是勇敢和倔強,臨走的前一晚,在父母倆人好不容易有一回“統一戰線”的默契,卻依然未能撼動我“逃離”這個令人厭棄的家庭。

那一個暗夜,恐怕是我今生過得最為漫長的夜晚,原本不具備任何隔音效果的破敗房屋,傳來父親陣陣咳嗽的聲音,愈加劇烈。

母親努力的試圖壓抑自己的啜泣,輕重不一地拍打著父親的駝背,幾次想要張嘴說點什么安慰父親的話,卻終是被哽咽凝噎,一夜無言。

隨著老屋外那一聲雄壯的雞鳴聲,我終于按耐不住悸動的心情,猛地從“吱吱嘎嘎”的床板上跳了下來。

“爸、媽,我走了!”

甚至連一句保重的話都沒有,極速想要掙脫熟悉的桎梏,在未知中展翅翱翔,這樣蒙昧的心情,竟讓我看不到父母內心深邃的憂傷。

當體貼的母親朝我荷包里塞滿十幾張皺巴巴的“大紅票子”時,我的心底居然情不自禁涌上一陣竊喜,嘴里說著“不要不要”,那頗為滑稽的一幕,至今令我黯然失笑。

母親塞完錢,又要想往我的行李箱里頭塞五谷雜糧,我說什么也不肯要,母親生平第一次表現出超乎我想象的倔強,無論我嘶吼、推搡,母親紅著眼眶,始終如一的使勁兒往里塞滿行囊。

終于還是沒能趕在太陽升起第一縷陽光之前離開家里,母親執意還要送我,正爭執不休的時刻,沉默的父親突然一把拽起我的行李,扛在了肩頭,徑直往村頭車站走去。

我只好跟在父親屁股后頭,那塞滿母愛的行李箱不知道多么的沉重,但那幾公里的土路,父親愣是沒有歇息一口氣,當他把行李卸下來的時候,滿頭大汗的臉龐,卻不小心讓我看見了紅潤的眼眶……

“爸,您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能行,車馬上就來了,趕緊回去休息休息吧?!?/p>

終于還是柔聲的對父親說了幾句略表關懷的話,父親只是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硬生生的說了句:“個人在外面好好的,常給你媽打個電話,莫惹事,踏踏實實的……”

本已不善言辭的父親,這已是他最大的程度上的“金玉良言”!

“嗯!我曉得了,回去吧!”我一邊兒點點頭,一邊兒催促著父親回家,父親嘴里應承著,可腳就像生了根似的,始終不挪一步。

終于大客車來了,父親又搶著幫我把行李搬進后備箱,讓我輕輕松松,干干凈凈的上了大客車。

車轱轆發出“隆隆”的轟鳴聲,我忍不住回過頭,朝著窗外望去,竟看到了那個鋼筋鐵打的男人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的情景……

那一秒鐘,我的心快碎了!

兩千多公里的行程,乘換的大巴車我足足坐了兩天一夜,生命里第一次出遠門兒的人,總是不知疲憊的。

我拖著重重的行李箱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像極了一座童話般的水晶城堡,突然襲來的陣陣寒意,才讓我意識到,今晚我得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命運總是喜歡捉弄無知無畏的人群,臨到準備去開旅館住一晚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早已變得“疲軟羞澀”,荷包底下還有一道被刀片劃破的“傷痕”。

那一晚,我真的凌亂了,腦中突然回憶起母親塞錢時的神情,欲哭無淚的委屈和憤怒讓我幾近瘋狂。

拖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箱,游走在人群漸漸稀少的街道,我終于忍不住走到一家小賣部的門外,看著里面就蹲坐著老板一人,我鼓起勇氣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怯生生的問了句:“老板,我能借你們家電話用一下嗎?我錢在長途大巴上掉了。”

老板還未聽完我的陳述,像攆叫花子一樣揮舞著雙臂,“趕緊走,趕緊走,你這樣兒的傻子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能遇到,天天都讓你們打,我不會破產的啦?我這里是收費的公用電話知道不?趕緊滾吧!別耽誤我做生意,真是的,臭烘烘的,多少天沒有洗澡了……”

這是我生命中一場永遠揮之不去的對話,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雪越下越大了,風越吹越冷了,早該“鬧意見”的肚子似乎連鬧也鬧不起來了。

望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曾經我最為仰慕的圣潔,如今像一把把利刃一樣落入我的脖頸,插入我的心臟,疼痛難忍,嗚呼哀傷。

街道上最后一家店鋪也打烊了,幸好霓虹燈照亮了死寂一般的黑暗,我盤腿坐了下來,倚靠在行李箱上,饑餓乏力的身體漸漸產生了困意,一個不留神竟然連人帶行李箱跌倒在道路旁。

由于一下用力過猛,行李箱又嚴重的超負荷,竟然一下子開裂了,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拖著有氣無力的身體強打精神站了起來,去撿那些散落得到處都是的行李。

忽然間,一陣喜悅乍涌心頭,滾落出來的東西全是可以充饑解渴的食物,有煮熟的咸鴨蛋,有可以用牙齒就能嚼碎的脆核桃,有家門口歪脖樹上剛摘下的橘子……

這些都是我惱怒著,叫囂著“不要不要”的東西,是母親紅著眼眸,忍著屈辱硬塞給我的“寶貝”!

那一晚之后,這半生,我再也沒有吃過那晚那么香甜的食物了。

那天晚上,我覺得全世界就我一個人存在了,我從未想過原來世界可以那么安靜冷漠,我想了好多好多。

我不后悔出來,我后悔的只是,過去的十七年里,我從未認為曾經的家,是那么的溫暖,那么的值得我去留戀和關愛。

我高傲不羈的雙眼,只看到了她的殘破,她的老舊,她的不漂亮不宏偉不氣派……

直到我今年四十七歲,整整三十年過去了。我所居住的房子漂亮了、宏偉了、氣派了,我積攢著人品和幸運,在家鄉創辦了小有名氣的土特產加工制造業。

我有一個帥氣英俊的兒子,兩個溫柔善良的女兒。他們都在國外接受著良好的教育,每一次回國探望我,我和他們母親總要往他們的行李箱里頭固執的“塞”上一番。

時隔好久好久,突然有一天我需要出一趟急差,老婆給我簡簡單單收拾好了行李,提領著拿到我的身邊,我愣是在客廳站立了半個小時,老婆忍不住問我:“老李,你怎么還不走,不是挺著急的嗎?”


突然,窗外下起了雪!只聽“哇”的一聲,我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房子,父母親墳頭上的艾草都長一米多高了,誰還每次記得朝我行李箱里固執的塞滿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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