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相隨,他從深深的街巷中走出來,青澀的臉上是明顯的手印。
仿佛是終于看見日光,他慢慢仰頭,輕輕地顫著眉睫,良久,無所謂一樣地嘆出一口氣。挽起潔白的袖口,猙獰的紋身乍現,正裝束縛之下,儼然是振翅欲飛的一只大鵬。
這所謂正道的背離者,家族的背叛者,頓了一下,走向了石板路,一點點消失在轉角。
日光挪向他的來路,璀璨的樓房展開雙臂,好像熠熠生輝。
往事又仿佛歷歷在目。
他尚年幼,家教的板子打在手背上,祭祀的鞭子抽在軀干上,關于神的教誨就抓住他的靈魂。冰涼涼的大理石上垂著他顫抖的雙膝,責罵喋喋不休,“你怎敢窺探神的由來!”“你怎敢質疑神的力量!”。
他看到仆人被神的使者虐待致死,他看到生命之花凋落在祈福臺上,他跪在神的面前,問他為什么不庇護枉死的可憐人。石像無聲無息,只聽見鞭子抽動他的血脈,發出咻咻的嘲諷。
祭祀大人來探望病中的他,轉頭對父親說,孩子已經脫離了異教徒的蠱惑,以后但凡再有危險,戒尺和鞭子就可以趕跑敵人。父親畢恭畢敬,聆聽教誨。
自此,他被迫偽裝,似乎最虔誠的信徒,循規蹈矩,跪拜神靈。他的父親滿意他的溫順,繼續賄賂神靈,壓榨奴仆。姐姐嫁給神靈,住進高塔,他垂下眼簾,感到心中的滾滾烈火又被加了一把柴。
偏房住進一位遠來的客人,一整車書砌滿四面墻。他偶然誤入,偷翻一兩本舊書,好像看法哦全然不同的世界。沒有神靈,沒有信仰,卻是璀璨的星空和閃爍的字符。他趁著月色兩次三番溜進那神奇的小屋子,客人握住他的手,帶他走向全然不同的時空。
虛假的神靈早已坍圮,現世的束縛卻依然緊繃,夜半三更,他向客人坦露心聲,他說“我不管,我不要被教化,我要做我自己。”客人抽出他最隱秘的抽屜,拿出他獨有的畫筆,轉頭緩緩地笑“我為你添上雙翼。”
后來呢?后來呢?
那個給他大鵬的客人,融化在一片猙獰的火色。他哭喊他祈求,他聲嘶力竭,他歇斯底里,他血肉模糊,全都無濟于事。他的啟蒙者,他的引導者,最后還是成了他生命里的過客。
受盡委屈,流盡血淚,傷疤一塊一塊凋落,那只大鵬依然不曾淪落倒下。
他終于拋棄四周的洶涌的言論,義無反顧地走上異教徒的艱險之路。他爬下絲絨的床鋪,離開柔軟的地毯,撇下華貴的家具,走出金玉牢籠。
晨光從城鎮的另外一側挪過來,他追逐著光過去,金貴的枷鎖終于打開,一只鵬,展開它的雙翅。
我不太能夠/順應所謂的大流
花臂或刺頭/應該沒說明我所有
我管你的感受/管你什么想法
我是我自己的表達/我的世界我來浮夸
……
此去經年
他終于看到一點渺茫的曙光,愚昧的祭祀逐年減少,枉死的病人漸漸少有。窩在路邊的小酒吧,吟游詩人在唱一些少年青春的叛逆,他握著一小杯氣泡水,靜靜地聽著,透過細密的高墻縫隙,可以看到許多年前華美樓房的一角。
背離父母,飄零終身,四海為家,他問自己,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