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之《青訣》第三十七章

《青訣》導讀:大青山莽莽風骨,狼煙騰歷歷青春。這是一部反映內(nèi)蒙古人民鐵血抗戰(zhàn)的長篇巨著,這是一部詮釋和平、反對戰(zhàn)爭永恒人性的聲音樂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纏綿的異域戀情,吟青訣、唱河山,奏響了大青山英雄兒女的抗日贊歌。

長篇抗日小說《青訣》連載

作者:田彬

第三十七章

小蘭又一次清醒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自家潮濕黑暗充滿了腐敗山藥味道的土窖里。她伸出手,熟悉地摸到了窖壁旁釘著的木橛,這是儲存山藥數(shù)量的標 記。這口土窖和掩藏公爹的涼房挨著,當她把公爹藏起來走出涼房昏倒時,這個 至今不知名姓的賊人順勢將她抱進了這口山藥窖里。

她慢慢摸到了窖口,一片陽光灑了進來。她看著自己的胴體,非常羞愧,渾 身如冰水浸了一樣發(fā)木。她的下部,麻麻酥酥還在向外排流著一些積存的污 濁。她幾乎不敢去看眼前的現(xiàn)實,只覺得心在抖,呼吸緊促。她小聲地痛切地哀 哼著、呻吟著,顯露出了無比的可憐和卑怯。無論怎樣努力,想把剛才的那些回 憶完全壓下去卻全然無效。這種可恥的記憶使她產(chǎn)生了對自己無法克服的鄙 視。這種鄙視感像浪潮般淹沒了她的心頭,盡管這不是她的過錯,是意想不到發(fā) 生的丑事,但她以后將無法抬起慚愧的臉去正視每一個人的面孔。她像一個精 神錯亂的人站在窖口,茫然不知所措。

賊人把她脫得一絲不掛,她竟然沒有任何一點感覺和記憶。她內(nèi)心在吶喊, 為剛才的自愧伸張著正義:這不是我的過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沒有錯,我為什 么羞啊!我為什么鄙視自己?我是一個好女人,是別人污辱了我,我還是一個心 安理得的體面女人,我還要氣氣派派、理直氣壯地活下去。

她穿好了衣裳,抬頭看看窖口,直射下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搞不清 自己昏迷了多久,現(xiàn)在看陽光已是正午了。她要出去看看,日本人進村了沒有? 院子里村子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更想早些知道,今天污辱自己的這個男人 到底是誰?她的腿又軟又酥,剛剛踏上土窖的蹬口,就滑落下來。隨著腳落地, 一塊銀元也從蹬口掉下來,跌到她眼前。

銀元?這難道是那個賊人丟落的?不是,若是丟落的,銀元不可能進了蹬 口,肯定是有意留下的。難道這是賊人對自己的補償和安慰嗎?

小蘭捏著這塊銀元打量,驚異使她叫出了聲。這塊銀元正面是袁世凱的大 頭,頭像正中被銳器深深地刻了一道,把他的腦瓜像切西瓜一樣切成了兩塊。這 是一塊記憶深刻充滿了故事的銀元啊!

路娃過滿月那天,牛家大辦了一場喜宴。搭禮賀喜的人出出進進,絡繹不 絕。村人給幼童搭禮,多數(shù)用白面蒸些壽桃之類,以賀長命百歲。有的也買些做 小衣裳的布料和玩具。可是那一天,世代和牛家不和的楊家老祖宗親自來為路 娃賀歲,把一塊銀元“當”一聲放進了裁花人的禮盤,創(chuàng)造了本次喜宴最厚重的賀禮。

楊家給路娃搭這么重的禮自有原委。小蘭剛嫁到牛家不久,到井臺去打水,剛到井口,聽到井底有個娃子在哭喊。原來是楊家的娃子在井沿掏雀掉進了井 底。井水很深,娃子一挺一挺的,一會兒冒上水面,一會又沉進水底。這娃他爹 和大龍前不久狠狠打了一架,當然是楊家人不講道理,他們占著村里的碾房不 用,也不許別人用,大龍就和他們理論,結果讓楊家人打得鼻口噴血。小蘭雖怨 恨楊家,可如今楊家娃子落水,能因為這些怨恨不管嗎?他畢竟是個毛頭娃,懂 個什么?自己也已經(jīng)懷了孕,過些日子也成了娃的母親,一個母親見娃子有難有 什么可說的?再說,仇用恩解,這也是個正理,于是,她不顧自己身懷重孕,“撲 通”跳進了井底,硬把那個快要淹死的娃子救了上來。

這塊銀元是小蘭的一筆重要財產(chǎn),是小蘭用命掙來的,所以她倍加珍愛。她 把銀元反過來掉過去看了個夠,當時就發(fā)現(xiàn)袁世凱的肉頭被切成了兩塊。究其 原因,才知是袁世凱復辟帝制,罪惡深重,人們故意污辱他刻劃的傷痕。

此事不久,楊家和牛家又鬧了一場風波。牛家孵出了一窩小雞,被楊家的大 花貍貓三天之間叼了個凈光。牛老栓去找楊家,楊家白著眼耍賴說:“四條腿的 東西,誰能管了?”

牛老栓人品善良,沒有招數(shù),只好嘆口氣忍了。誰知,玉龍不忍。他去找二 狗,二狗會做炸藥,他便要了一丸。玉龍用塊肉把炸藥包上,放在了雞窩口專等 楊家的饞貓。果然,大花貍貓吃慣了甜頭,當天又來了,一咬那塊包著炸藥的肉, “啪”的一聲響,腦袋就被炸得粉碎,光剩了個血脖子亂蹦亂竄。也就怪了,這沒 腦袋的貓竟然蹦回了自家的院子,又蹦進了大門口的茅房里。這時,楊家的小腳 老太太正撅起屁股拉屎,一看這個沒頭沒腦渾身鮮血的怪物蹦進來,頓時嚇得靈 魂出竅,掉進了糞坑里,灌了滿嘴屎尿。這下可惹出了麻煩,楊家拉著渾身屎尿 的老太太進了牛家院,兩家又差些動刀動斧。小蘭心想:不管咋,這事牛家該負 責。于是兩頭調(diào)解,給楊家賠了三塊大洋讓老太太醫(yī)藥。這樣,那塊劃了道的銀 元就重新回到了楊家。

這塊帶著傷痕的銀元,幾易其手,竟然在牛家村漫游了一周。起初是一伙土 匪半夜沖進牛家村捉財神,看見楊家的房舍氣派,前后圍了個嚴實,連唬帶詐逼 出了三塊銀元,這塊帶傷的銀元就到了土匪手里。土匪還要出行搶人,不知兇 吉,讓朱陰陽給他們算卦,于是,這塊銀元便以卜卦的報酬進了朱陰陽的口袋。 小蘭再次見到這塊銀元時已到了二狗手里。二狗會做炸藥,常常賣給鄉(xiāng)親進山捕獵,朱陰陽買了二十丸炸藥,這塊銀元又到了二狗手里。

今天,這塊銀元又神奇地出現(xiàn)在了小蘭的面前。她不在乎這塊銀元的價 值。引起她關注的是誰把這塊銀元扔到了這里。只要知道銀元的來路,就會知 道糟蹋自己的那個賊人。她把銀元緊緊攥在手心,心里自問:二狗老實巴交,咋 會辦出這事?

小蘭掙扎著爬出了土窖。濃重的燒糊氣味到處彌漫,嗆得人難以呼吸,整個 村子的上空濃煙滾滾看不見天日,隱隱約約的哭喊聲從四面八方傳進了耳朵。

小蘭爬上院墻向村里望去,東南西北到處是著火的房屋和草垛,楊家的房舍 烈火熊熊,火苗像活動的魔鬼,在墻壁上亂爬,在房頂上亂竄,像道道血流在空中 攢動,又像令人目眩的火雨向四處迸發(fā),飛向左鄰右舍的草垛房屋和牛棚馬圈……

小蘭跑到了街上,人們都灰頭土臉,低頭耷腦,他們不再哭嚎,已經(jīng)變得沉 默。他們麻木地站著,看著火焰吞噬著村莊,毫無辦法,心頭的惶恐無法表達。 雖然所有的人心里都發(fā)出了驚駭?shù)暮籼枺诖蠡鹨靶院童偪竦乃僚跋拢诖獧_ 倒塌的轟鳴聲中全然聽不到了。

小蘭回了自家大院,一溜大正房安靜地排列在大院正中,兩具棺木仍躺在靈 棚里安息。她的心里嘀咕:全村遭了如此大殃全是牛家惹起的禍端,為什么牛家 的大院卻安然無恙?

“大嫂!”一個悲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轉(zhuǎn)過身,二狗表情沮喪地站在面前。 “二狗,咋了?”小蘭問。 “日本鬼子把桃桃欺負了。”二狗眼里頭流出了淚蛋。 “什么時候?”小蘭又問。

“剛才的事,大嫂,這口氣咋出?”二狗憤怒。 小蘭根據(jù)時間判斷,糟蹋自己絕不是二狗所為。她摸出了那塊銀元,問:“二狗,這塊銀元你認識嗎?” 二狗看看,反問:“咋到了你手?”

“我問你,這塊銀元你咋出手的?”小蘭捉住葫蘆要把子。 二狗想了想,說:“三個月前,楊拐子借走的,他說三天還,現(xiàn)在都不還,見了我都躲著走。”

楊拐子?小蘭心里“咯噔”了一下。是的,這家伙平時就賊眉色眼,那年想娶 迎春,迎春死活不愿,為此楊牛兩家鬧了場事端。以后,只要見了小蘭,眼里總是射出色光,行為舉止都是下流樣。他身材干瘦,小蘭回憶當時的情景,十分相像。又一股巨大的羞恥襲上了她的心頭,她臉色變得疾白,牙齒咬得發(fā)響,拳頭 無意中攥得像兩個小鐵錘一樣。

“大嫂,你說咋辦?”二狗又問。 小蘭只顧想那塊銀元的事,沒注意二狗說的話。這時桃桃也站在了她面前,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臉上的粉層被淚水沖刷成褐色。她的嘴忽張著還想哭,眼睛 直瞪瞪的沒一點面部表情。桃桃哭泣著敘述了日本人糟蹋自己的經(jīng)過。

桃桃被一個鬼子按在了炕上,扯開了她的衣襟。二狗拽著鬼子的腳脖子把 他拉到地下。鬼子舉起洋刀砍向二狗,二狗閃身躲過,鬼子又撲上炕,把桃桃按 在了身下。二狗再次拖住了鬼子的后腿,鬼子火了,惡狠狠地嚎了一聲,又掄起 了洋刀。就在這時,沖進來三個偽軍,把二狗拖到了門外。就這樣,二狗眼睜睜 看著鬼子把自己的媳婦奸污了。

鬼子發(fā)泄了獸欲,揚長而去。三個偽軍如狗一樣跟著出了院。“我要殺了狗 日的!”二狗發(fā)瘋地喊了一聲。喊完就蹲在地上哭了。

小蘭不僅自己忍受著痛苦,還得為桃桃受辱承擔著感情的責任。望著全村 煙火沖天,受苦受難的何止是桃桃一人?她意識到,村人除了痛恨日本鬼子,也 會同時怨恨牛家給他們帶來的災難。她內(nèi)心里也覺得牛家人應該義不容辭地對 此承擔起責任。現(xiàn)在讓小蘭沒法向鄉(xiāng)親交代的是,牛家惹出了全村的災難,可牛 家的房舍都沒燒起一顆火星,鄉(xiāng)親們心里怎么會平衡啊!

過了一個時辰,村里的大火漸漸熄滅了,村民們都烏眉黑眼匯聚進了牛家大 院。不出小蘭所料,牛家院里到處是責難和埋怨聲,喊得最兇的當然是楊家人。 也就奇怪了,這次全村受災最重的也是楊家,楊家好幾代人,幾十間房子都著了 火,其他的村民家有的是被點著了涼房,有的是被點著了草垛,住房幾乎沒受什 么損失。

“牛家人,有活人沒了,出來!” “你們瘋了惹鬼子?給我們蓋房!”

辱罵聲不絕于耳。牛家的男人都不在家,牛老栓彎著腰咳嗽個沒完,小蘭一 個人頂著惡水一般的辱罵,這是她平生以來第一次受到的鄙視和打擊。牛家祖 祖輩輩人多勢大,從沒受過如此的屈辱。小蘭此時感到又孤獨又凄涼。她傷心 地哭著。突然,她兩只美麗的大眼瞪得像銅鈴,驚恐萬狀地靠在了婆婆的棺木 上。她看見了那個楊拐子,正兇神惡煞地吼著:“牛家的王八蛋,給爺蓋新房!”小蘭像看見了一只怪獸,發(fā)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叫,但又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巴,想抑制住自己的叫聲。她看見楊拐子那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又盯向了自己,終于再也 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憤怒,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叫聲,像發(fā)了瘋一樣,猛地向楊拐子沖 去,照著他的臉給了記響亮的耳光,并把那塊銀元狠狠砸在了他的身上。銀元發(fā) 出了“當”的響聲,跌落在楊拐子腳下。楊拐子揀起銀元,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天, 驚異地望著小蘭那憤怒和兇惡的臉,他被這張臉震懾了,摸摸自己火辣辣的臉, 踮了一大腳說:“好男不和女斗!”就大拐著走了。

牛老栓拄著根棍子走在院中,“撲通”一聲跪在了眾鄉(xiāng)親面前,抹了把橫流出 來的老淚,一邊磕頭,一邊哽咽說:“各位鄉(xiāng)親,我牛家給大家惹了禍,我對不起你 們,我給你們磕頭了。”

小蘭一把拽起了公爹,說:“爹,牛家還沒到了這個份上,你快回家躺著。”她 轉(zhuǎn)身面對鄉(xiāng)親們說:“各位大叔大爺、兄弟哥哥們,牛家還有四個弟兄,他們不會 死絕,就是死絕了,還有我王小蘭,我是牛家的媳婦,今天我頂起牛家的天來,有 什么話和我說。

楊家人還在吵罵著要牛家為他們蓋房子,也有的鄉(xiāng)親說日本人搶走了他們 的牲口,總而言之,禍是牛家招惹的,要牛家全部負責。

小蘭捋了捋紛亂的頭發(fā),慢慢站在了院中喂牲畜的大石槽上,氣宇軒昂、鏗鏘 有力地說“:天塌下來地接著。燒了誰的房,牛家?guī)湍銈兩w,拉走誰家牛,牛家給你 們賠,我王小蘭雖是個女人,說了話從不打折扣。還有誰受了難,你們盡管說。

這時愣福來跑進了院,手里拿著兩塊石頭,張牙舞爪,不知要和誰拼命。喊 著:“我家房子著火了。我媽又老又丑,還被日本人打了兩顆門牙!

早就站在人群前的張老先生奪過了愣福來手里的石頭,罵道:“滾,你也來起 哄?”張老先生把愣福來推出院,也蹭到人群中心,面對眾位道“:鄉(xiāng)親們,我的房也 被鬼子燒了。可是,這能怪牛家嗎?你們說牛家招惹了日本人,日本人從東洋打 過來,也是牛家招惹的?不是這么回事嘛。日本人侵略咱們國家,殺害咱們百姓, 牛家人反抗日本人,消滅日本人,是好漢,是英雄,我們每個中國人都應該做這樣 的英雄,做這樣的好漢,為什么把牛家人當成了罪人?鄉(xiāng)親們,日本人殺人放火是 狗改不了吃屎,就算牛家這次賠了你們,不消滅日本人,大伙還是不能安寧!

這時,四犋騎馬沖進牛家大院,院里圍觀的人都驚慌地閃在了一邊。大龍、 金龍、玉龍和小龍像不可阻擋的猛虎跳下馬來,一起跪在棺木前磕頭放悲。這哭 聲把人心震得忽嗒忽嗒,許多人也跟著流起淚來。

?哭畢,大龍對著棺木說:“媽,兒子們給您報仇了。您就閉上眼吧!”弟兄四人同時站起來,都舉起槍“咣咣”地沖天打起來,藍色的煙霧彌漫在院子里,散發(fā)著 刺鼻的火藥味,槍聲在村子里蕩來蕩去,久久沒有散去。這一憤怒的舉動,把吵 吵嚷嚷的人群壓得鴉雀無聲。楊家人被牛家的這種氣勢鎮(zhèn)住了,有的悄悄離開 了院子,有的臉上改成了和悅,和四位弟兄點頭哈腰表示著親善。

二狗眼圈紅紅的,把玉龍拉到一邊說:“玉龍哥,日本人把桃桃欺負了。” 玉龍沒有驚訝,咬著牙根說:“二狗,我給你報仇,剛才我們回村,看到受害的人家不少,許多人的房子都燒光了。你趕快集合護村隊,先幫助鄉(xiāng)親修房!” 二狗沒動:“玉龍哥,桃桃讓日本人欺負時,那個張小三還幫忙,咱們殺了那狗日的!”

“真的?”

“嗯。”

“媽那個 X 的,這伙兵痞就是不可靠!”玉龍罵道,“別急,哥捉住他,活剝了他 的皮。你去通知護村隊。”

二狗走后,玉龍就在院里喊道:“鄉(xiāng)親們,聚在院里干什么呀?咱們趕快修房 子!”

“先給我修!” “先給我修!” “……” 人們爭先恐后請求。

玉龍說:“剛才一回村,看到楊家那片住房燒得最慘,先給楊家修!” 楊家的人喊:“這算是牛家說了一句人話!” 張老先生也伸起了脖子,喊道:“鄉(xiāng)親們,如今日本鬼子是我們共同的死敵,再不要楊家呀牛家呀鬧騰了。先給楊家修,然后一家一戶挨著來。以后,我們村 有護村隊了,這次蓋好房,鬼子就不敢再來燒了。”

大龍拉了小龍,走到馬廄后邊,那兒堆著上百條樺椽,說:“給楊拐子送去,他 家燒得最慘。”

小蘭撲了上去,把頭撞在大龍懷里,胡桃似的眼里涌著淚水說:“咱們不能給 楊拐子,他是畜生!”

大龍摸著小蘭的頭說:“過去的事就不記了。剛才張老先生說了,咱們還是 團結起來對付鬼子。”

“嗚——”小蘭哭出了聲,兩只小手使勁抓著大龍的胸脯,大龍?zhí)鄣谩鞍寻选敝苯小Kプ⌒√m的手,擦著她的淚水,說:“哭什么,媽的仇也報了。” “你不管我了,你還有我這個老婆?”小蘭哭得更悲切,兩只小拳頭又像鼓槌一樣擊著丈夫的胸膛。 大龍撫摸著妻子毛茸茸的頭發(fā),為自己很少照顧她,內(nèi)心深深地愧疚著。可他是個從不愛表露內(nèi)心的漢子。他撥開妻子的手,輕輕說:“甭哭了,打發(fā)了老 人,咱們就一個心眼兒打鬼子。”

人們開始各自忙亂,時光也顯得非常匆忙。太陽很快就要落山,小蘭的心里 仍無比的凄涼。以前,只要大龍外出走上十天八天,對她來說都是度日如年,她 夜復一夜地忍受著失眠的痛苦,每一夜都是那么難熬,有時她的心情如巨浪激 蕩,又像羊犄角撞痛了她的靈魂,她無法忍受這空寂,便站在院里布滿星辰的天 空下,聽著躲藏在墻縫里的蟋蟀有節(jié)奏地歌唱,聽著院內(nèi)各種動物的喘息聲和樹 葉發(fā)出的簌簌聲,只有這樣才能填補她內(nèi)心的孤獨和寂寞。今天,她卻害怕黑夜 的臨近。山藥窖里那一幕還在腦子里充塞著,她的腦子發(fā)脹,全身毛孔都像往外 冒火,無情的羞恨使她心底不斷發(fā)出呼喊:“我多么丟人啊,我該死啊!我一向以 為自己把任何事都做得無懈可擊,可是今天卻走到了這種該死的地步!”

小蘭和大龍已闊別將近半年,小蘭如一捆干透了的柴火,多么渴望大龍這把 火焰把自己燃燒啊!可她這捆干柴被冷酷的暴雨澆濕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里 像注進了一股毒液,一旦大龍接近了自己的身體,毒液就會浸透了大龍的全身, 大龍就會受到傷害。所以,她覺得把自己這個已經(jīng)不干凈的身子交給大龍,是良 心上的愧疚!

深沉的夜終于使憤怒悲痛的牛家村平靜下來。小蘭躺在了后炕,把脊背交 給了大龍。大龍身上那種強悍尊貴的大老爺氣質(zhì)從始到終在任何人面前都保持 著,他和小蘭被窩里的生活,也從來是由小蘭主動請纓的。今天,他看見自己心 愛的妻子臉色青白,面孔憂郁,情緒沮喪,以為是這些日子受了驚嚇或因自己很 少關顧她而生氣了,或是她里外操磨過分勞累了,所以他良心上產(chǎn)生了憐憫,他 伸出了那只寬大的手,輕輕摸摸小蘭的肩膀,試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可小蘭紋 絲沒動。這種冰冷使大龍的自尊受到了嚴重的刺痛。當他感到自己的大手并沒 打動妻子時,他覺得自己受了極大的歧視。他咳嗽了一聲,這聲音是那么生硬, 聲帶里流出了明顯的氣憤。他也扭過了頭,把寬大的脊背交給了小蘭。

這對恩愛夫妻自從結婚以來第一次如此無言的對立。這種對立的時間并不長,小蘭許是不忍心惹丈夫生氣,扭過了身,攥緊了兩只小拳頭,在丈夫?qū)挻蟮募贡成蠐v起來,又用牙狠狠咬啃著丈夫的肩膀,淚水像股開水澆濕了大龍的脊梁。 這是一種無聲的語言,大龍沒再生氣,翻回了頭,把自己小巧的妻子牢牢地摟在了懷中,生怕她飛走一樣,雙臂把小蘭鉗得呼吸都很急促。 兩個人的血管都膨脹起來,兩顆心貼在一起像比賽著擂鼓。小蘭原來那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決心,在大龍用強壯的身體把她包容了時就被摧毀了。雙方的 臉頰、嘴唇、舌苔都受到對方麻熱的蜜吻。大龍的手撫摸到了她的乳房胸口,她 的乳峰像過了電一般震顫著。大龍猛虎一般的力量和旋風一樣敏捷的動作使她 變成了無任何抵抗力的羔羊,在悶熱的迷眩中她被壓著揉著,并且就要昏暈了。 忽然,小蘭感到自己的下身像流出了一股毒液,下意識地把雙腿拼命夾緊 了,上氣不接下氣地驚叫起來:“大龍,今天不行,媽媽的棺木還在窗前,媽媽的靈魂還在院子里游動,我們是大不孝啊!” 大龍猛地從瘋狂的欲火中驚醒。他像個偵察兵一樣伏在了妻子的身上,一動不動。小蘭感到丈夫狂跳的心快要奔出喉嚨,那種摧毀一切的欲火還在熊熊 燃燒著,可是他在孝道和欲火的激烈交鋒中慢慢地冷卻下來。數(shù)分鐘后,他像個 做錯了事的孩子,慢慢從妻子的胸脯上退縮下來,坐在了被褥里沉思著,沉思 著。良久,他穿起了衣裳,出了院門,三兩步跨到媽媽的棺頭,雙膝跪地,熱淚長 流。他這樣一直跪到了雄雞大鳴,正要起身時,才發(fā)現(xiàn)小蘭也和他一樣跪了一夜 的靈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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