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經典|談《莊子》生死觀

? ? ? 先秦時期是一個社會動蕩、百姓苦難的時期,雖然我們距離那個時期很遙遠,而且經過了幾千年的文明發展,我們似乎比當時的人們增加了許多的知識和智慧,但是關于生死問題,依舊是更接近于蠻荒時期的先秦智者們理解的更加透徹。在那個時期,各個國家的混戰、各種殘酷的刑罰,使得諸子們對于人及萬物的生死產生了他們自己的見解和思考。在先秦諸子之中,莊子是比較特殊的一位,他的身份是平民,而且沒有做官的想法,也許是出于對統治者的絕望心理。他生活貧困,卻不以為恥,有著儒家“君子固窮”的品質。在諸子們都亟不可待的將自己的觀念推薦給君王的時候,莊子的思想重心卻是在人民這里,這也是由于莊子出身下層平民的關系。莊子的著作也是和其他諸子有著很大的不同,其他人都是直接抒發自己對于人和國家的想法,而莊子是通過寓言故事,有些寓言故事在明確的寫出了某一個道理的同時,也抒發了莊子自己的一種心態和理念。《莊子》一書是先秦諸子著作中談論生死問題最多的,書中通過寓言及議論來訴說莊子的哲學理念,而在這些敘事議論中我們可以窺視莊子對待生命和死亡的看法。《莊子》在開篇就講了大鵬的故事,“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大鵬的形體極大,飛行的時候所用的時間極長,此處的大鵬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我認為莊子在此處不僅是想表現大鵬與蜩、學鳩之間的大小差異,還想表現的是大鵬是自由的。大鵬扶搖而上,縱橫天地,遨游四海的曠達也正是莊子想要追求和實踐的。莊子正是以這樣的視野和胸懷來直面生死,所以在《莊子》一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不同于其他諸子的一些特殊觀點。因為莊子渴望自由,所以在對待生死觀念的時候他有著不同于他人的曠達胸懷。《莊子》中出現了許多關于生死和時間的一些故事和詞語,如《養生主》中的“終其天年”,《大宗師》中的“不生不死”,《田子方》中的“日改月化”,《知北游》中的“白駒過隙”,《庚桑楚》中的“日計不足、歲計有余”等等,也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莊子對于生死觀念的一種探索和重視。本人認為莊子的生死觀念可以分為逐層遞進的三類。第一類是認識并接受生及死的“不畏生,不懼死”階段,在這個階段中莊子把生與死看作平等的兩個方面,認為人是自然的一個部分,生與死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無需擔心畏懼。第二類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階段,人們無需畏懼生死的原因是生與死本是一體,由生而死、由死而生是兩個可以互相轉化的過程,這個過程以“氣”為媒介,陰陽二氣聚合而成人,人死又化為陰陽二氣,這是一個無限循環的過程。第三類是“超越生死”的階段,人與萬物本是一體,在萬物形成的初始階段本沒有生死之別,在得“道”之后也擁有了這種“物我合一”的境界,所以生與死便失去意義,便是真正的超越了生死。在做這些闡述的時候,莊子始終提及“道”這個概念,“道”是貫穿莊子生死觀始終的紐帶。

1. 不畏生,不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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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對于“生”,可以看出莊子是重視生命的。對于生者,莊子在“養神”和“保命”方面給出了意見。《刻意》中莊子提出“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郁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惔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人的“精”與“神”和水一樣,都需要平靜的保養才能達到最好的狀態。關于“保命”這個概念,莊子在《養生主》中寫道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提出這樣的觀點是告訴人們如何在亂世中得以生存,也體現了莊子對于生命的珍視。對于“死”,莊子并不避諱畏懼。在《養生主》中,莊子寫了這樣一個故事:老聃去世了,他的朋友秦失去吊喪,當老子弟子質問秦失為什么哭幾聲就走了的時候,秦失解釋說“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要順應自然的輪回,生來無畏、死來無懼,在不能改變的命運面前才能用曠達的心態來平靜的生活和死去。《大宗師》中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的約定“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這里是以寓言故事的形式寫出莊子本人對于生死的態度,而四人的“相視而笑,莫逆于心”是莊子對這個態度的更加的肯定。在子輿生病了之后,他并沒有因此傷心,反而要“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因為“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莊子借寓言故事中的人物之口,說出了死生無需哀樂的道理,這也正是莊子提倡并想要廣泛傳播的生死觀念。人應該尊重自然并順應自然,所以在生及死的闡釋上,莊子認同的是“順從”,當生命到來的時候不應該為之喜,而當生命結束的時候,不應該抗拒,不要以之悲。莊子在《大宗師》中寫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死也”莊子在這里以平等的視角來看待生死,身體在人活著的時候是受到苦楚的,而在常人看起來最痛苦的死亡可能是這些苦楚的終結,如果存在是一件好事,那么死亡也會是一件好事。《達生》中“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棄世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生命的來去都是非人為的,我們無法去改變和阻止這個進程,我們所能做到的是順應自然、正視生死,在不可改變的整個過程中擁有相對多的自由度。只有正視這一切,才能正確的看待人世,才能看淡人世的無常,才能做到真正的“達生”,即通曉生命的意義。

2.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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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認為莊子關于這一點的認知開始于他的“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在這里,莊子模糊了自己的身體,直接用意識來闡釋夢,所以會不知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莊子從此處開始了他的視角轉換,有些人把這種觀念看做是不可知論,但這樣的方法的確給出了一種后來用于解釋生死的途徑。之后《秋水》中的“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此句中從三個視角出發,對同一個事物進行闡釋,雖然并沒有得出讓人十分信服的結果,但是莊子以此開發出了一種以不同角度看事物的方法。莊子經常做這樣的視角轉換,為他之后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對于生死的視角轉換做了準備。莊子的妻子死后,莊子“鼓盆而歌”并解釋為“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在這里,莊子認為人的生死與四季的循環是一樣的,都是一個輪回的圓圈,生不是盡頭,死也不是盡頭,所以自己的妻子死了并不一定是壞事,她離開了這個痛苦的人世,回到了產生她的最原始的“氣”,然后再經歷下一個輪回。也是因為這樣的一個觀點,在莊子將要離世的時候沒有讓學生厚葬他,而是“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的天葬,足可以看出在對于生死的態度上莊子的通達。莊子對于“氣”的概念源自老子的“道”,不同的是“道”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氣”是一種有實體的具象。《知北游》中“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著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用“氣”來解釋生命,生是由“氣”變化而來,死后又化作了“氣”,又進入了另一個循環,所以以“氣”為媒介,生與死相互連接、相互轉化。莊子在《達生》中又做了這樣的敘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陰陽二氣的結合形成了生命,而死亡使有形的生命又回歸到了無形的陰陽二氣。活著的時候要與自然相一致,這樣才能保證身形達到最高的統一,反之亦然,只有精神匯集達到了很高的程度,才能和自然相輔相成。莊子從老子“貴生重死”的淺顯的樸素的生死觀發展到生與死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這是對道家理論的完善,也是莊子本人對于人世生死探究的結果。

3. 超越生死,“心”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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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莊子對于生死問題的探究,在老子的基礎上更進了一個層次。老子的著作的讀者群體是各個國家的君王,所以其中所寫的多是如何治國和成為圣人的,他的側重點多是關于生者的。莊子作為一位平民思想家,所抒發的是自己最純粹的個人想法,因此在《莊子》書中對于生死的這個問題進行了多方位多角度的闡釋。也可以說成是老子執著于生者,而莊子超越了生死的界限。人,無論生死,終究只是一個個體,人死之后,化為氣,便看不見摸不到了。怎么樣才能逃過這個過程,使人的精神、思想得到永生,怎樣才能超越生死?《田子方》中莊子借仲尼之口給出了答案:“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換句話說,只要“心”不死,真正的死亡便不會來臨。《莊子》中對于“心”這個概念描寫得略少,我認為“心”與莊子所說的“氣”是可以等同的,莊子的“氣”源自老子的“道”,如果可以得“道”,便可達到超越生死的境界。《大宗師》中女偊訴說自己得“道”的經過“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得“道”之后便能達到無所謂生無所謂死的境界,“道”便是超越生死的鑰匙。把一切事物道理都向回推,讓世界回到萬物的最初始的狀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在這個時候,一切都歸于虛無,也就沒有生死的區分。想要得“道”便是要進入萬物初始的混沌狀態,使“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讓身體與萬物相融,精神脫離身體這個枷鎖,與萬物共生并存,生死也就“無謂”了。莊子在《寓言》篇中也說到了得“道”的過程:“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道”是不能通過教學來傳授的,所以只能靠自己的天賦和悟性,才能達到忘卻生死,物我合一的境界。

? ? ? 從前讀《莊子》的時候只是觀其表面,這次又重讀時才略窺其中的一些哲理。莊子一生追求自由,不想被束縛,無論是“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的大鵬,還是《山木》中“浮游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的主張。他把這一理念貫徹到了他的整體思想之中,所以莊子的生死觀念也帶有這種超脫物外的灑脫。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老子說:“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兩位哲人對于“生”都是異常重視的,但是到了莊子這里,他不止重視“生”,而且重視“死”,他把前輩的哲理發展得更加的完善,從大家都看得到的“生”拓展到了人們認為神秘且未知的“死”。他參悟出了生與死本沒有區別,相反是一個完整的循環。這一點仿佛又與佛家的生死輪回相似,但是他們的相似之處也就只限于這一個方面。佛家在于教化,他所重視的是來生的苦樂,而道家講求的是現世的保身。莊子從現世出發,在以“養神”和“保命”為主的重“生”的同時,也闡釋了無畏“死”的看法。生死輪回,沒有盡頭,身體死了,只要精神境界還在就不算真正的死亡。老子“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所闡述的便是這樣一個觀念。莊子把生死從一種正常的自然生理現象上升到了一種哲學上的概念,讓生死這種概念與其書中的其他概念,諸如“道”、“氣”等一同組成了莊子整體的哲學體系。現在學界都認同《莊子》一書并非莊子一人所寫,而且由多人執筆,我認為此書的中心理念沒有被偏離,想表達的諸多概念都沒有前后矛盾,比如生死觀,是一個逐層遞進的概念,所以我把《莊子》一書當做一個整體來分析,并沒有只分析其中的某些部分。總體說來,莊子的生死觀念是以莊子的自由思想為前提,順接了老子的重“生”意識,使“生”、“死”處于等同的地位,以“道”的無欲無求的狀態來最終達到超越生死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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