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是為了夢想和未來削尖了腦袋向上擠的人，無形中卻一直在傷害別人

撰文 蘇塵惜

【1】

謝小媛經常用一些明星的小道消息從喬然那換到幾頓飯。

這次，她換到了整整兩周的伙食。不過這次販賣的不是明星的零碎八卦消息，而是她心酸追夢路程。

喬然是個娛樂記者，被雜志社派駐在影城，一般都是負責報道零零碎碎的八卦。前陣子要做一期群演的辛酸苦辣眾生相專題報道，這個任務專門派給了他。

鑒于同為生存奮斗的同盟軍友誼，幫助喬然完成這期報道，謝小媛鼓動身邊的一群人說出自己的故事，給喬然張羅采訪素材，讓他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喬然將雜志拿來的時候她剛好忙，沒有打開仔細瞧，這會回到出租屋一頁頁翻開來，才發現了不對勁。雜志上刊用的是大幅正面照！

她孤身來到這當群眾演員的事情除了周留白之外，沒有別人知道，要是被父母知道，說不定跪著進家門都不給！

“喬然！你個混蛋，我幫了你這么大忙！多少次跟你強調說絕對不能用我的照片，你愛放誰的照片我都不管！”沖著手機，謝小媛火氣十足。

“雜志交稿的時候給忙忘了，真忘了。”喬然說話有些局促。

謝小媛癱坐在凳子上，鍋里還煮著清湯掛面，噗噗聲撲騰著，她心里揪得難受，她從薪資穩定的國企跳槽出來，騙父母說有人帶她做生意。

就算男友周留白知道她的事，她也一直騙他混得很好，不愁生活不愁機會。但是喬然的采訪文字里，是全面還原她的奮斗歷程，一幕幕都是她在群演這條路的坎坷艱辛。

如此一本精致的雜志擱在眼前，卻宛如被生剝的一張皮，赤裸裸地躺在那，將她的血肉都完整呈現著。

就在謝小媛發愣的檔口，鍋里的水竄了出來，同時，手機響了。

【2】

謝小媛關掉煤氣灶，不顧手機鈴聲，埋頭吃面不搭理，喬然二字在手機屏幕上閃了又滅。

喬然是個麻煩精，一開始就是。他倆初遇的時候，她跟拍一場民國戲，接了個有幾句臺詞的小角色，為了能一步到位，她自顧自練習著，也許是練得太投入，反正她沒看到邊上忽然竄出的喬然，佝僂著拍照的身影，剛撞上，喬然就發出了鬼嚎聲，引得一眾人注目。

相機掉在地上，他趴在地上像是供奉牌位似的慢慢捧起，仔細端詳好久，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幸好沒摔壞。隨后冷冷說，走路請長眼。還不等她反駁，他已經走出了好遠，湮沒在過往的旅客中。

后來在麻辣香鍋店，喬然因為付賬是假幣被老板攔著，讓他叫人送錢，湊巧謝小媛從二樓下來，他餓狼撲食般急切地逮住她，斬釘截鐵地說，這個人我認識！

謝小媛仔細瞧了好幾眼才認出他，因他當時把相機事故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她心懷不服，讓他道歉才替他付帳。

謝小媛的好友們后來都拿喬然打趣，說他是吃軟飯的男友。

什么軟飯男友，謝小媛當然不承認，她的男友叫周留白，在北方那個小城。只要她愿意放棄明星夢回去，周留白那還給她留著位置。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喬然和謝小媛算是認識了。很快，喬然在影視城混出了點樣子，偶爾有制片人或者編劇參與的飯局，經常會帶上謝小媛一起蹭。混這種飯局，遠比一個人的摸爬滾打上升速度要快。

喬然經常為她介紹各種劇組，也會夸贊她追求夢想的態度，說她認真的樣子很好看，只有執著的人才配得上更好的人生。

這么一句唬人的話，讓謝小媛對他的討厭越來越少，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句話，是喬然說給自己聽的。

【3】

周留白空降而來，在謝小媛預料之外。

周留白擔心問她生活細節，是不是像報道里寫得那么慘？謝小媛趕緊解釋說是記者亂寫，她現在生活還不錯，不信的話，讓他也來影視城晃蕩晃蕩。她當時只是隨口胡謅，哪會想到周留白真的來了！

周留白請了兩周的年休，拎著一堆家鄉美食和她親人的關心出現，她傻眼了。

在她的出租屋里，周留白找不到任何能證明她過得好的痕跡，明明是炎夏，屋子里卻沒有空調，只有一把立體風扇嘎吱嘎吱送來些熱風，廚房里只有簡單的鍋碗，最要命的是，這間出租房才只有十平米。

“這么辛苦，跟我回家吧。”周留白的下顎抵著她的額頭，雙手緊緊抱著她，一年多的等待讓他變得有些不自信，抓的力道有些重，謝小媛被抱得緩不過氣，她猶豫著掙脫了，“我當初給自己定了目標及時間期限，現在還欠自己幾個月，如果沒收獲我自然回去。”

周留白的擔心謝小媛知道，在北方小鎮上，她家尚屬小康之家，生活條件相當優越，她父母從小將她捧在手心里寵著，任何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她來影視城之后，過上清湯掛面的生活，體會到生活的艱辛。

但她好不容易從普通的群演混到了薪酬稍微多一點的特約，接觸到更多劇組里的人，剛嘗到甜頭的她，怎么舍得放棄？

有周留白在的日子，謝小媛的胃有了很好的照顧，他每天都會變著法地煮各色菜式，宛若謝小媛還未出走前，他們彼此恩愛，他洗手作羹湯，她待美食入胃。

若能安于平淡生活，那她和周留白的生活會是幸福的，可她心里住著一只獅子，她要帶著它到處尋找草原，周留白的世界還不夠大，她無法克制被困獅子的張牙舞爪。

那只獅子便是謝小媛的夢想，或者說野心。

【4】

兩周很快過去，周留白臨走前，裹好了三天吃的餃子放在他專程買的小型冰柜，替她將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才離開。

他勸她：“晚上不要總熬夜，早上記得吃早飯，累了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一直都在。”

周留白說這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在客車站了。謝小媛強忍住眼眶里一直打轉的淚水，等到他走近了檢票口，上了客車，她才背過身去，昂著頭踱步。

一個只身在外打拼的人，最怕來自最愛人的關懷，那種蝕骨鉆心的疼，總讓人覺得無力。

喬然也勸她，要不放手吧，跟著周留白回家，娛樂沒有圈，在這里想要混出頭簡直比登天還難，還是當個幸福的妻子好。

“沒事，周留白不要我，大不了你要我嘛！”謝小媛也只是隨便打趣，誰知喬然一臉正經地說，你的野心好像比較大，我怕降不住啊。只這一句，她心上又被戳了一刀。

很快，謝小媛卻出名了，出了大名。

那是一則關于當紅明星強吻小演員的八卦新聞，盡管謝小媛露的只是側臉，卻美得驚人，網絡上紛紛有人猜測這張美麗側臉是哪位明星，從鼻梁高度，眼角形狀等等特征下手，網絡了一個個二三線的女星，到了最后，才挖出了謝小媛。

從默默無聞的小群演，再到萬眾矚目的新聞當事人，謝小媛并不興奮，那次強吻是意外，一起泡吧，大家情緒高漲，更何況醉酒情況下做的事，她沒再追究，可誰知引起軒然大波。先是微博，再是網絡媒體，后來連各大紙質媒體都爭相報道。

最后曝光的她，竟然只是個普通的群演，網絡一面倒戈，說是無名小演員借男星上位，不知廉恥等言辭。

深夜，她給周留白去了電話，手機另一端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女聲，才剛聽到你好，謝小媛便掛斷了電話。恍然間醒悟，真的就只剩她一個人了！沒有人在等她。

好像一夜間所有的夢都給碾碎了，她費了那么大的勁在底層打拼，卻不抵一張被偷拍的側臉照有影響力。

事實證明，就算是緋聞也能提升一個人的層次，很快，謝小媛的片約嘩啦啦多了起來，而且，片酬還不低。

只是那陣子，喬然失蹤了，聽其他駐站記者說是他調回了上海，謝小媛記得，喬然沒有說告別。

【5】

喬然不可能說告別，他還沒有厚臉皮到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

謝小媛的那張強吻照就是他拍的，他當時去酒吧找她吃夜宵，剛好撞到那一幕。

他想上前拉開他倆，畢竟他對謝小媛有高度的革命同盟情誼及一點點的愛，卻終究敵不過他的職業習慣，他拿相機，找一個合適的角度，拍照！

他刻意挑了個不太能看清謝小媛臉的角度，連夜趕了新聞稿，并向幾個八卦機構發送消息。

在做這些的時候，他想的都是新聞會有什么樣的影響以及他所能拿到的報酬，很快，照片飛速傳播，雜志對他的特稿也給予了相當大的獎勵。

他曾想過要向謝小媛道歉，但僥幸心理讓他以為劇組不會讓謝小媛出來扛，卻沒想到劇組白白得到了炒作機會，自是煽風點火地將謝小媛推向了風口浪尖。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謝小媛在事情平息后知道了真相，奇怪的是她一點恨都沒有，甚至有那么一點點同情他，彼此都是為了夢想和未來削尖了腦袋向上擠的人，無形中卻一直在傷害別人。

謝小媛傷害了她的家人，傷害了周留白；而喬然，傷害了謝小媛。

就算八卦的傷害那么大，謝小媛沒有哭。卻在接到周留白要結婚的消息時，情難自控，把剛剛化好的妝給哭花了。她知道周留白沒有背棄承諾，他給了她很多機會，是她一次次地將他推遠，直到失去他。

周留白的婚禮上，他在給眾人的送祝福語時，瞧著她的方向，語重心長地說，愿我愛著的人，幸福美滿、喜樂安康。

話筒余音繚繞，周留白對她微笑了下，謝小媛愣了愣，隨即也跟著笑了。

她腦子里突然閃出一句話：過去拼命想得到，現在不想要，一念執著，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