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耳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坐上去西安的飛機,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只是他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地等待命運的宣判。
在飛機的轟鳴聲中,他瞟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和不停吵鬧著的孩子,轉而把目光投向窗外,窗上映照出陳耳東的臉,即使并不清晰卻也分明看得出滿臉的疲憊與憔悴,這一段時間的經歷太過離奇,說出去恐怕都不會有人相信,他不知道該怎樣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只是他比誰都希望能夠盡快結束這一段令人崩潰的日子,有的時候甚至想,要不就選個合適的時機結束自己的生命算了,這樣的反反復復,糾纏不清的日子讓他心力交瘁,仿佛毒蛇般緊緊纏繞著自己。可他們怎么辦,那些為了他犧牲性命,或是沉淪地獄的愛著他的人,他怎么能就這樣撇下他們不管,只留他們面對這一切。
真真假假的日子,早該有個結束,只是,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陳耳東合上雙眼,盡力不去多想,至少在這一段時間,他想貪心地求一份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陳耳東猛地睜開眼睛,好像一記重擊狠狠地砸在心上,讓他驟然從睡夢中驚醒,他喘著粗氣,望向身邊的人,那孩子依舊吵鬧著,看到他醒過來,咿咿呀呀地說:“叔叔……醒……媽媽,叔叔……醒”。陳耳東勉強一笑,強忍著心中隱隱地怪異和不適,拉起遮光板,天已經黑得很徹底,幽藍色的云層中偶爾透出一絲絲微光,像是風中搖曳不定的燭火,微弱又黯淡,昭示著它們的無力與虛浮。
“媽媽……叔叔”那孩子斷斷續續地說,“叔叔……”說著說著甚至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寶寶別吵,叔叔在休息”,他的媽媽慢聲細語地哄著孩子,
“不是……新的叔叔”,那孩子不依不饒地指著窗子,奶聲奶氣地強調“新的……”
“什么新的,寶寶乖哦,媽媽等下給你吃好吃的”那年輕的母親并未理會小孩子的話,專心在包里翻著什么。
陳耳東卻猛然回神,像是被什么操控著一樣一點點艱難地轉頭向窗外看去,窗子上映出一個熟悉的臉龐,沒錯,那本該是他自己的倒影,那也的的確確就是陳耳東的輪廓,沒有什么不對,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陳耳東卻清楚地知道,那根本就不是自己,那根本不是他陳耳東!
他到底是誰?
陳耳中?陳耳西?不,都不是,他見過他們,窗子上的影子,分明有著和他們同樣的輪廓,然而,那眼中怎么也藏不住的邪惡和怨毒,那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都讓人不由自主渾身發抖,他從沒見過這種冷漠諷刺的笑容和表情,而這個表情,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竟然出現在他陳耳東的臉上!
陳耳東驚恐地想要尖叫,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扭曲得不成樣子,但他拼命地想要放開聲音,嗓子里卻只發出奇怪的呼嚕聲。他聽得到身邊孩子的笑,只是那笑忽遠忽近,從清脆漸漸變得詭異,漸漸低沉,又忽地高亢起來,那孩子的母親卻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輕聲說著“寶寶,乖,叔叔在睡覺,不可以發出聲音的哦。”
陳耳東想抓住點什么東西,最終卻只是徒勞地攥緊了雙拳,握緊了自己冷汗涔涔的手心,按說他經歷了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內心早就無比強大了,他以為遇到再奇怪的事情他也可以淡定自若,無所畏懼。
但這張臉,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卻把他內心所有的防線輕而易舉地打破了,就那樣毫不留情地狠狠擊潰他,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那種恐懼仿佛來自于內心的最深處,宛若毒藥一般從內向外腐蝕著心靈和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意志力。
他是幻覺嗎?他到底是誰?
就在他即將崩潰的邊緣,那張臉上的微笑逐漸加深,愈發諷刺,他分明沒有張嘴,陳耳東卻突然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
“陳耳東,好久不見。”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陳耳東在心里瘋狂地大喊著。
“我是誰,我是你啊,我就是陳耳東。”那窗子上的臉直直地盯著陳耳東,帶著一絲蔑視和嘲諷“我是你的反向人,我,也是陳耳東。”
陳耳東用指甲用力扣住自己的手心,用疼痛讓自己努力保持清醒,“不可能,什么反向人,我從來不知道什么反向人,世界上只可能有我一個陳耳東。”
“沒錯,因為你的誕生才有了我的存在,但只有你毀滅,我才能繼續存在。陳耳東,你必須死,你必須死!”
那張臉的笑容逐漸扭曲,陰毒而惻惻地死死盯著陳耳東,毫不掩飾他的怨恨。
“你到底是誰!你想做什么!”陳耳東的內心瘋了一般地吼著。
“你以為你的好命都是怎么來的,都是因為我替你經受痛苦,你才能遇到月半,遇到林彩,遇到那些人,但我憑什么要為你的幸福犧牲自己!你開心了就意味著我要痛苦,這不公平,這不公平!”那張臉惡狠狠地瞪起眼睛,眼中的怒火仿佛要直直噴到陳耳東的臉上,然而嘴角卻仍然違和地掛著微笑,“殺了你,我才能活著,我才不用經歷這些狗屁事情!”
陳耳東渾身發抖,不是因為害怕,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詛咒,是他命運的反抗,他開始相信那個人,或者那本身就是他的命運共同體的話,他的好運厄運都和他共同分享,共同經歷,誰多享用了一分好,另一個人就要多經歷一分惡,他們好像一直在爭搶著為數不多的生命和幸運,一直沒有停止過無聲的斗爭。
他從沒聽過這個理論,但瞬間就相信了他說的話,這也許是命定的不幸,讓他知道了這個事實,讓他知道,他沒辦法自由地掌控生命,一直有一個人在搶奪他本就不多的時間。
他,也許真的不是幻覺。
他,就是我的反向人,他也是,陳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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