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天,洗手間的鏡子卻蒙了層細霧。
鏡子當中裂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用毛巾擦了兩遍才注意到。
或許根本就是我擦的太用力,鏡子才裂的。
望著鏡子里的人,恍惚覺得陌生。那人滿臉疲憊,毫無生意,這樣的人,誰看了也愛不起來。到底是里面的那個人是我,還是外面的是我。我恍惚了。
并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我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都是昨晚失眠鬧的。
水龍頭嘩啦嘩啦往外吐水,我接了捧水撲在臉上,清醒了不少。
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啊,一定要認真對待。
人生中有無數的第一次,在“第一次”這個動作完成之前,一切都充滿著令人著迷的不確定性。
正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一副熟悉的輪廓出現在鏡子里。
是有才。
脖子打轉,像一只大鵝。
我當時正在刷牙,滿口泡沫,沒功夫理會他。
鏡子里他夜幕般黑暗的身影逐漸有整座房子那么大,他粗魯地闖進來。擠開了我,抓起綠瓶子的啫喱水,對著腦袋一頓猛噴,給自己搞了個硬邦邦的大背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但在某個瞬間他真覺得自己不如演個電影,真是華語電影圈子的一大損失。
翹起蘭花指死命地拋媚眼凹造型還追問我有沒有很帥。
我瞥了一眼,默不作聲,其實是不想打擊他。
他說,我就說嘛,別不承認,明明已經被帥氣震撼到啞口無言。
好吧,我始終認為自信的人最美。
自上次我倆死纏爛打,老叔終于同意“大發慈悲”,為我們購置一輛專屬我們上下班的交通工具。
“給你倆一個驚喜。猜猜是什么驚喜?”老叔笑著打了個響指,客廳的燈亮起來。
雙手張開做了個顯示的手勢,目光呆滯表情期待。
“目光呆滯”八成是怕自己會通過眼神透露出什么有用信息。
“期待”則是我們做出期待的表情。
我摸著下巴作思索狀。余光瞄了一眼,銀色塑料布下,車把,車座分明,真是毫不走心的“驚喜”。
只要智商沒有問題都應該知道那是一輛自行車。
老叔還鎮定自若地賣起了關子,童心未泯。
“哇,好酷,我猜不出來,徐非你來猜猜看。”有才浮夸的演技著實驚我一身雞皮疙瘩。
我感受到無奈,卻不忍心壞了氛圍,我要配合他們,取悅一個傻逼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自己的智商和他們在同一水平線上。
我明知故問道:“讓我猜猜看,嗯……莫不是最新型號的自動洗碗機?”
“這都猜不到!”雖然話是這樣說,老叔臉上卻滿是得意,看得出來心里美滋滋的,頗有成就感。
“三,二,一,當當當當~答案揭曉!”
銀色幕布飄然落地。
那是一輛神奇的自行改裝車。
我果然低估了老叔的創造力。
車座兩側安裝了兩個高音喇叭。車把上沒有鈴鐺,取而代之的是類似警笛的紅藍二色跑馬燈。我多怕沒等騎到店里,路上就被交警叔叔帶走了。
老叔按下隱藏在車座后方的開關。立體聲熟悉的廣場舞曲想起。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
若不是靠最后的理智苦苦支撐,我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跟著老叔和有才的節奏扭動起來。
剪刀石頭布決定誰來騎車。
我輸了,騎車載著有才去店里。
有才說自己玩這個游戲有個癖好,喜歡等對方出手后來決定出剪刀石頭或者布。這可不是什么作弊,他解釋說,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老叔從口袋里掏出一打口罩,保命的東西不能少。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個大晴天,可能見度不太高,PM2.5的原因。
紅燈,綠燈,走走停停。
巨大的城市機器按照它的秩序正常工作,運轉,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整條街都散發著催人奮進的力量。
我問有才說,近期的愿望呢?
有才摳著自行車座說,現在自己實際多了,小時候天真的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覺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現在覺得平凡又何嘗不可,他恨不得平凡到塵埃里。平凡人生里最后的奢望,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的女子共度余生。
關于這夢想,他說,他已渴望許久,在每個寂寞深入骨髓的夜里。
在這點上,我似乎跟有才想到了一塊,達成了共識,我鼓勵他,把握現在,有夢就去追。
咖啡館早早開了。
透過厚厚玻璃門,吧臺上趴著一位身材姣好的中年女性。
她側著腦袋壓在自己纖長光潔的手臂上,瀑布般紫紅色長發平攤在桌面上,指尖一支女士香煙燃著素淡的煙。
推門進去。
年輕女孩察覺到動靜,緩緩抬起頭來。
有才趕忙上前,伸手欲握。
女人塞一支香煙在他手心。
委婉的拒絕。
“你好,我們是……”
“不用自我介紹,我知道你們倆了,進去左拐是休息室,你們的領班雨下在里面,讓她帶你倆熟悉熟悉環境,口水擦一擦,忙起來吧。花錢雇你們可不是讓你們干站著。要不要全體動員為你們倆準備個歡迎儀式?”說話的正是趙老板口中壞脾氣的老板娘。
我回憶起學生時代某個燥熱的午后,教語文的老太太上課一如既往地有氣無力,下面自然聽的也是迷迷糊糊。有睡覺的,有戴耳機聽歌的,還有心靈雞湯看多的有事沒事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的,就是沒有好好聽課的。語文老師便教導我們:喜歡的話,我要聽,不喜歡的話,我也要聽,這樣才能顯示出素養。
我很少聽課,可語文老太這句話我記了很多年。獲得別人好感的兩個途徑:學會聆聽或者是假裝你在聆聽。
我已經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