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覺昏沉醒來，再一次夢見了老家的磚和墻、木床和白色蚊帳。

新年一階一階地跨，年齡一歲一歲地漲，以為離孩童的日子越發地遠了。今日回想來，發現這已是第無數次夢見老家，重見老人了。

原來，它一直就在潛意識里，睡著。

跨過高考這道門后，就像一只被放入海的小魚，不停地往遠方游，被世界吸引、被青春吸引、被激昂的夢想吸引，拼命掙脫身上的舊鱗片，迫不及待地逃出舊時光，在深海里徜徉，在徜徉中尋找理想之光。

那時候，這些舊夢對我而言，只是囈語。

夢境太熟悉，熟悉到想要遠離；年輕的心，想要追逐的是新鮮和陌意。于是，拉著大箱，走向遠方?？匆娏艘恍┩饷娴氖澜?，一些不同的人臉，一些別樣的風情。以為目中所見是全新的一切，然而，其實所有的接觸都染上了舊時的底色。

在他國的列車上，望見窗外小矮樓里懸曬著的衣物薄被，想起外婆露臺上映著陽光的飄飄衣襟；在異處的舊宅中，看到陳舊小巧的竹凳，想起老樓里纏著鐵絲的棕色矮竹椅，坐著可以安心地擇菜；在明亮的油輪上，面對滿目的沙拉、牛排、意面，舌尖不自覺涌起老家的味道，是一碗菜心雞蛋粉絲，或一盤手打的糖年糕，或一鍋清香漫溢的芥菜飯。

新世界的面容有時讓我驚奇，有時讓我感嘆，有時讓我欽羨。唯有舊時光的面容，能讓我心回平靜，內心滿滿。

曾經走過很多城市，我在它們身上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被時間所帶來的人群淹沒，而它們在我的心緒和腦海中的痕跡，也很快被時間的微塵慢慢掩蓋。曾經那樣夢想過它們，而如今它們卻再未入夢。

后來，行走在摩登的城市里，做著各種匆忙的活動，沉浸在工作表中，被流程牽著走過四季歲月。趕路在街頭，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老人背影，思緒停頓，焦慮靜止。昨日夢中的她依然是青絲縷縷，要更高一些，更有力一些。在我逃離舊時光的時候，我也遠離了至親的舊人，這些血濃于水，卻從沒一起談過理想、談過抱負的生命支柱。

我以代溝為借口，踏上了她們可能一輩子也無法理解的遠方，而她們卻在我疾患之際，立馬拿出節省下的數千元給予我無以為報的濃濃親情和照顧。遠方給了我理想和光，而她們給了我生命和力量。

曾經一度，我想逃離出束縛自己的舊時光，逃出懵懂和迷糊，逃出波瀾不驚和循循蹈矩?，F在想來，新世界賦予了我一個更清晰的自己，而新自己的遠行卻離不開舊時光所濡養的力量，猶如樹之根系，滋涵所依。

比起懷念，也許舊時光更適合安撫此刻的浮躁，還原回清晰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