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媽
紫芋跪在船上,努力抬起頭想看清楚那人的臉。
“我能救他,不過,你要答應我兩個條件。”那人就那么輕飄飄地立在江面之上,看不清的面容讓紫芋心底里涌上陣陣寒意,總覺得這人似乎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她打了個寒戰,低頭看了看段漠沒有血色的臉。
“什么條件?”
“我知道你身上有一顆珠子,那珠子你從何得來的?”
紫芋身上那珠子是在落仙城外一次仙魔混戰中得來的,為此還折損了幾名手下,她簡單講述了那日的情形,抬頭看著那人:“我把珠子給你,你就段漠好不好?”
那人搖了搖頭:“我不要你的珠子,你且收好吧。我只問你,那日你可是從一名年輕的仙界男子手中搶來的這珠子?”
“正是。”
那人似乎嘆了口氣,許久才再次開口:“我現在說我要你答應我的兩件事,答不答應你自己決定。其一,珠子你必須保存好,若有朝一日我用得上時,自會來跟你取,你到時必須交出此珠。其二,你需記住你欠我一條命,有朝一日,我會讓你還的。若是答應,就此立下血誓,我即可救這個凡人。”
“我答應你,你快救他。”紫芋哪里還顧得上去考慮那地獄來使話中的深意,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那好,立誓吧。”
紫芋咬破,將血滴在了一方絲帕上。她正待起誓,那人卻抬手制止了她。
“這凡人中的是北煞的煞氣,煞氣已入心脈,即便救回來了,也是個半死不活的樣子,斷然不可能像正常人般。你還是考慮清楚的好,據我所知,這人你只見過一面而已。”
紫芋笑了笑:“凡人一身不過區區數十載,我照顧他一輩子又如何?”
她咬破食指,將血滴在了一方絲帕上。她輕啟朱唇,低聲念道:“弟子紫芋今日立下血誓,妥善保管寶珠,恩人來取之時,雙手奉上。今后聽憑恩人差遣,若有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等到紫芋話音落下,才從夜色中緩緩露出了真容。是個年輕的男子,長相很普通,但是卻透著沉穩。他的眼神很冷,可是嘴角又掛著溫和的笑意。
他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塞進了段漠口中,將手輕輕覆在段漠胸前。段漠原本冒著黑氣的傷口很快被溫暖的白光籠罩,那黑氣在白光中掙扎了許久,終于消失不見了。段漠的臉色還是蒼白,氣息卻平穩了很多。
“你是仙界之人?”紫芋看著那人準本離去的背影,大聲問道。
那人停了下來,卻未轉身,淡淡的說:“他本來最多可以活三十年。不過托北煞的福,他的容顏不會老去,也死不了了,你好好陪著他吧。日子到了,我自會來找你。”
紫芋自那日從蜀中離開,就帶著段漠回了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山谷,住在段漠原來的住處,一個小院子。魔族事務她暫且交給了心腹之人打理,不過,誰打理都無所謂了,她只想陪著段漠度過這偷來的年華,之后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期間那個人出現過一次,讓她借魔界之名去三秋島尋找昆侖古玉,差點喪命在清遠手中。雖然歌扇念昔日舊情,將她放走了,她卻依舊養了好久才恢復。段漠在這開始的幾百年中,雖然身子弱,可是也能下地走動,陪著紫芋在河邊散步,順便打幾條魚什么的。可是,從第六百年開始,他就沒有起過身了,每日無法進食,只能飲些清水,瘦的脫了形。
紫芋將手覆在段漠骨瘦如柴的手上,那雙手已經沒有昔日的溫度了,這個人的生命正在緩緩的流逝,擋都擋不住。
“段漠,你可后悔當年去蜀中找我?”
“從未。”
“你真傻。”
“你又何嘗不是呢?”
“我明日需出去一趟,等我回來了,就再也不會走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好,我等你。”
紫芋將門關好,轉身走到了坐在院中的男子面前,立在了一邊。
“這次需要我做什么?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了,段漠日子不多了,這次完了,我估計也沒有機會再幫你了。”
那男子一直盯著院中的菜地發愣,聽到紫芋的話轉過了頭,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上又是那淡淡的笑容,正是一直隨在天帝身邊的蔡賢。
“應該是最后一次了。你把驪珠交給我,然后去幫我刺殺一個人。”
紫芋從懷里掏出那顆珠子,遞到了蔡賢手中:“什么人?”
“仙界太子韓雅。”
韓雅自從清遠被打入輪回后,就再未踏出過自己的霜云殿,哦,現在這里早就不叫霜云殿了。他把之前那塊牌匾摘了下來,換上了現在這塊:忘憂殿。他從小就知道父君不喜歡自己。小孩子嘛,而且是個沒有娘親的小孩子,就總喜歡偷偷地觀察自己的父君,期盼著發現一點父君的小愛好,自己去討好一下,以期換來一點點父愛。久而久之,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父君的目光總是落在冷冷清清的昊天元君身上。小時候的他不懂,可是早已成年的他又怎么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父君討厭自己,不喜歡自己,不過是因為昊天元君罷了。
他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直到六百年前為清遠求情,才發現自己在父君面前甚至不如一名小小的宮娥,從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死了。他沒有體會過愛,不知道愛是什么滋味,他覺得自己也沒有能力去愛別人。他看了好多書和人間的話本子,知道愛其實就是責任。他肩上擔著父君百年之后統領仙界的責任,可是,他連愛都不懂,又怎么懂責任?他無數次想去跟父君說自己不要當這個什么勞什子太子了,他要去游歷六界。可是,這些年他一步都沒踏出忘憂殿。他是太子,就和父親還有著那么一絲絲聯系,如果連這點聯系都斬斷了,那就徹底沒有關系了吧。
這些年他的琴藝精進不少,可是今天卻總是出錯。他煩躁地按下了琴弦,站起了身。
“霜兒,幫我把昨夜放在桂花樹下的那壇竹葉青拿進來。”
進來的卻不是霜兒,雖然手中拿著自己的那壇酒。他只當是別處新調來的仙娥,并未在意。
“霜兒呢?沒見過你,新來的嗎?你把酒放桌上吧。”韓雅指了指里邊的桌子,還在煩惱自己今天的曲子哪里不對。
那仙女雙手托著那壇竹葉青,娉娉裊裊地從朝雅身邊走過,朝那張桌子走去。她一直低著頭,很恭敬的樣子。越過韓雅身邊的時候,像是變戲法一樣,手里忽然出現了一把短劍。劍在陽光下反射著寒光,韓雅被晃了一下。可是幾百年來疏于修煉,即便看到了,卻也躲不過對方那刁鉆的一擊。
當短劍加持著法力刺入他的腹部時,那壇竹葉青正好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壇子摔碎了,澄黃的酒液灑了出來,除了淡淡的藥味之外,已經有了清甜的桂花香。
韓雅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想讓那一絲清甜在鼻腔中停留的時間長些,卻覺得腹部劇痛,似乎正有什么從自己體內源源不斷地流逝。
似乎有人沖了進來大喊著“抓刺客”,他已經聽不清了,他倒在了一地的竹葉青里,閉上眼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雙腳,那雙腳上穿的鞋是自己當年向織女討來的上好錦緞做成的,送給誰了呢?噢,好像是送給父君了。
父君,雅兒好累。我好想睡。挺好的,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