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析字——析“黃”}
????????我們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自稱是黃帝苗裔,然而黃帝的記載見諸文獻,目前所知最早是戰國的《國語》。甚至有人以黃帝與差不多同時出現的其他四色帝并稱而將黃帝的存在視同神話,而非歷史上的真實存在。
????????但事實真相恐怕要另那些否定者相顧無語,因為真實存在的黃帝之“黃”,并非指的黃色的黃。或者說,“黃”字在造字之初,其構形本義另有所指。
? ? ? ? 關于“黃”字的構形本義,《說文解字》解為:地之色,從田。然而此解相當牽強,是以今人基本否定此解。據筆者所知,目前黃字在造字本義上解法甚多,有解為大肚子(病人)的,有解為上下有結繩之佩玉的,有解為箭靶的。然而筆者所見的解析,都不太好引申出現在“黃”字的常用義:黃色。如此,我們來看看其古文(來源于漢語多功能字庫):
????????從上圖我們可以看出,“黃”字的古文其實由兩部分組成,一是中間類似“田”字的構形,另一個象人的軀干或者箭頭。然而考察古文“矢”:
? ? ? ? 由此圖看,甲骨文的“矢”箭尾要么交叉,要么表示箭尾的兩筆是外撇的,與“黃”字下部兩筆的收筆明顯垂直向下不同,而金文的“矢”有明顯的箭頭象形;相應的,部分金文的“黃”字估計是要免除誤會,所以在其上部加上類似發髻或口(類草字頭)以代表頭部的構形來明確構形含義。是以“黃”字指的是人軀干上(或軀干上穿戴)的某物,具體是什么要參考其他線索。
????????古文中以黃字為部件構造的字里面,應該只有廣(廣)字現在還比較常用,只是現代“廣”字常用義廣大與“黃”字關系不大,也因此“廣”被簡化為“廣”。慶幸的是,筆者還發現一個常用字的金文構件使用的是“黃”字,那就是艱難的“艱”字。那么,我們來看看“艱”字的古文:
????????上圖毛公鼎上的字顯得模糊,但毛公鼎為西周青銅器代表,其金文具有相當參考意義。所以又在中華語文知識庫找了另一張圖:
? ? ? ? “艱”字甲骨文左部構形解為“鼓”可說是沒有異議;然而對整個字,上述兩個網站的解法也不相同。漢字多功能字庫網認為:全字會一人在鼓旁守候之意,以便擊鼓報告艱險之事(參郭沫若、唐蘭);而中華語文知識庫網則取徐中舒的解法,認為右部像兩手交縛之人形,為獻祭之人牲。
? ? ? ? 筆者認為,獻祭之人在鼓旁顯然與“艱”字常用義艱難相去甚遠。至于一人守候鼓旁的說法,筆者認為較為貼近,然而會意擊鼓報告艱險之事之說則有點牽強。
? ? ? ? “艱”字構形本義差不多就是一個人獨自守候在鼓旁,精簡的說法其實就是放哨,而值守放哨意味著漫長的等待,而且是等待某種意外的出現。而在荒蠻的古代,意外通常等同于危險,所以放哨者的責任相當重大,是以值守意味著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壓力。“艱”字會意艱難辛苦應該是從這個角度引申而來。
? ? ? ? 如此,則“艱”字的右部應該是一個人緊張的守候,屈膝或者雙手交疊的構形,都為了突出緊張。而鼓在那個年代應該還并不常見,而守候在鼓旁,基本就意味著軍隊出征在外,放哨者隨時要注意敵人的出現。
????????若從鼓指代軍隊這個角度看,“艱”字的金文構形就好理解了:左邊構形就是指代軍隊,右邊構形就是披甲值守于火堆旁的哨兵。顯而易見,“艱”字構形的的重點就在放哨(“堇”字始終是構件之一),而軍隊哨兵的重點在銳利的眼神,于是,軍隊慢慢發展出專門的哨探,“艱”字構形在后來變成“艱”也就順理成章了。
? ? ? ? 由此,“黃”字的構形也明確了,那就是一個人身上披著衣甲(或披甲的人)。由于古代工藝簡陋,那時候的衣甲只保護內臟所在的軀干部位。后來由于青銅甲是黃燦燦的,所以“黃”字引申出顏色的黃,最后成為常用義,但其造字本義仍留在“廣”字中,下為“廣”字古文:
????????“廣”字從廣從黃,“黃”字由披甲人的構形本義可以引申指代軍隊,“廣”的構形本義就可理解為集合軍隊對外擴張,差不多等同后起字“擴”。用例在秦孝公《求賢令》中可體現:“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還有成語集思廣益的“廣”。
????????花了諸多筆墨解析“黃”字,我們以此來看看,“黃帝”二字在當年所代表的意義。《史記·本紀第一》載:“自黃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以章明德。故黃帝為有熊,帝顓頊為高陽,帝嚳為高辛,帝堯為陶唐,帝舜為有虞。帝禹為夏后而別氏,姓姒氏。”
????????“黃帝”與“有熊”都是尊號,而尊號作用為“以章明德”。換句話說,尊號與功績有關。“黃”與“有熊”對比看,其字面意思為穿衣甲戰勝熊。但重點并不在事件本身,而是這個事件在當時對整個種族的意義。
????????關于熊,古代中國范圍的熊習性如何不知道,但大體應該與現代的熊不會差太多。現代研究表明:大多數熊食性很雜,既食青草、嫩枝芽、苔蘚、漿果和堅果,也到溪邊捕捉蛙、蟹和魚,掘食鼠類,掏取鳥卵,更喜歡舔食螞蟻,盜取蜂蜜,甚至襲擊小型鹿、羊或覓食腐尸。
????????基于熊的體型,以及熊的習性,可以說熊是古代原始農業最大的敵人。其一,熊吃青草嫩枝芽,而禾本的幼苗也是很鮮嫩的,至于嫩枝芽,還有比人們專門種植的果園里更多的嗎。另外,熊喜歡吃溪邊的水產。而古人從山洞到平原大農業之間,必須有個過渡,那就是溪邊的小河谷。古人必須在山腳的小河谷中練習種植,并取得相當的成績后,才可能離開安全的山洞,去到更廣闊的平原進行農業種植。
????????所以熊是古人進行大規模農業前必須打敗的敵人。而黃帝正是發明護甲,并帶領族人將熊獵殺驅趕出領地,從而開始真正農業種植的人。
? ? ? ? 因此,即使是狹義概念的黃帝(個人),也是必須存在的,而且作為漢族這個歷史上以農業為根本的族群而言,也是真正的祖宗存在。其核心功績就在其尊號中:“黃”及“有熊”。因為有黃帝及其開創的黃帝族群帶領,漢族才能真正的發展出成熟的農業,并以此為立足根本。
????????而古人眾口傳說中的黃帝,其實基本上是廣義概念的黃帝,也就是黃帝族群。《史記》所載,黃帝之后,帝堯之前,有“帝顓頊為高陽,帝嚳為高辛”。帝號高陽(陽)與高辛,也是表明其功績。其功績的實質,就是兩個農業發展階段。廣義的黃帝,極可能是嫁接了帝高陽與帝高辛的功績。這恐怕就是《史記》關于帝高陽與帝高辛二者事跡語焉不詳的原因了。
????????帝號中,“高”字的構形本義古今如一。用在帝號中,應該以高舉而引申出推廣的含義。
? ? ? ? 關于“陽”,《說文》段玉裁注解很清晰:“不言山南曰昜者,陰之解可錯見也。山南曰陽,故從阜。”此看法也為當代人的共識。“陽”的構形本義為山南,山之向陽所在。而山陽的具體范圍,卻是與水有關。因為山為水界,水納山泉。一山之陽,界水而止。越水而南,則為另一山之陰。
? ? ? ? 是以“高陽”為推廣在山南水北發展農業的選址方法。黃帝一族以“夏”為名,甚至很可能源于“高陽”,請看“夏”字甲金文:
????????上圖顯示,“夏”字最初構形為目視太陽。此構形可會意為面向太陽,也可會意為觀測太陽。從甲骨文中太陽在正上方的構形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參考前面高陽的解析,黃帝族重新正名為“夏(向陽)”族不亦宜乎。因為“黃”最多是建立農業體系最關鍵的一步,但卻不能代表農業。而太陽正是植物生長的核心,就是農業的核心了。因而以農業為立族根本的黃帝族最后正名為“夏”(以代表農業)可以說再貼切不過了。
????????關于“辛”字,筆者曾另文解析過(參看拙作《天干的起源》),為收獲禾本谷物的收割工具。是以“高辛”實際為推廣禾本谷物種植。換句話說,確立以禾本谷物種植為主的農業,從帝高辛開始(“商”字疑似源于高辛,但目前證據不足)。
????????因為“黃”字在青銅器普及后,其最初的構形本義被黃色取代,于是黃帝便有土德之瑞;關于五谷農業確立的帝高陽與帝高辛的功績,被順理成章的嫁接到了黃帝的頭上,形成廣義角度的“黃帝”概念。
????????綜上所述,狹義概念的黃帝(個體)確實存在,而且也確實值得我們尊為祖宗。廣義概念的黃帝(族群)也確實被人們當成一個個體來崇拜,其原因有二:第一,夏族以黃帝族為核心建立,夏族非黃帝族的成員不了解黃帝族所傳授農業技術的發展史,所以將其得到的農業相關知識都歸功于創始者黃帝。
????????其二,大規模記錄歷史的時代(春秋戰國)離黃帝時代年代太久遠。久遠到黃帝的名字都極可能被遺忘,如今的名字估計是后人根據一些模糊記憶重新整理的:比如《史記》稱黃帝姓公孫,這極可能就是附會兩周(西周東周)的習慣。至于黃帝的名字軒轅二字也應該是后起字。于是在結論明確但細節模糊的春秋戰國時代,當初領導族人邁出走向農業社會關鍵一步的初祖黃帝,被后人將黃帝族的很多歷史貢獻都嫁接到黃帝頭上。特別是打敗蚩尤的黃帝與建立有熊氏的黃帝重合的可能性只能為零。
????????因此,廣義概念的黃帝只能是族群。那個基于崇拜心理塑造的偉大祖宗,只能是祖宗們的集合體。但這并不能否認我們的祖宗就是黃帝。相反,這反過來更加明確的證明我們漢族肇始于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