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中郜村是長子縣城東北方向的一個自然村落,村民們簡稱郜村,郜村里的村民不姓郜,因大致的地理位置在北郜與南郜中段,取名為中郜。

以村中央的道路為界,路西叫西溝,路東為村的,路南為南溝,坡上的叫嶺上。

村外有一座荒廢了好久的瓦窯,瓦窯已坍塌得面目全非,地面長滿了荒草,齊腰深。

西溝的幾個村民商量,開墾出來當自留地,補貼家用。主意一定,便全家出動,合伙開出一片平坦坦的耕地來,只是土壤不太好,只能先種上玉米。

西溝村有一個八十年代走出來的警校畢業生,一眼看上了這片比較集中的土地,想千余元錢買下來,便分頭找那幾個村民商量,村民們也不曾指望這片地能為他們帶來多少的利益,還不如換成現錢落得實在,就都痛快的應承下來。

一茬玉米也沒長出來的土地,轉手變成了一個養殖廠。圈起來的地有五畝,還起了三排齊整整的瓦房,朱紅的大門朝向街道。

養殖場沒來得及開業,這個人的兒子生病了,孩子才十五歲,得的是白血病。全家人急于籌到去北京救命的錢,便到處宣揚要20萬轉賣養殖場。

草的公公是個榨了一輩子油的傳統手藝人,用生意人的眼光看出了養殖場的價值所在,正好草兩口子沒有什么營生可干,便商量把養殖場盤下來。

公公是這個人的表舅,于是生意一拍即合,這邊草把自己和丈夫以前榨油的設備變現,又東挪西湊和親朋好友借了點,一次性地買賣成交了。

草先預定了一萬只雞苗,又購了雞籠,打飼料用的機器,給雞供食的飼料供給機,上水設備,一條簡易的養雞生產線建成了,這樣的生產線兩排房共建了十余條。

草有著生意人的精明能干,把雞廠打理得井井有條,丈夫又踏實肯干,很快他兩就掌握了養雞的訣竅。

別家的雞都吃得是飼料,草養的雞吃得是玉米加豆餅,周邊的村民都樂意來草的養雞場買雞蛋,既健康又便宜,草還把有點破皮的雞蛋免費送給他們現吃。


那些年雞蛋的價格一路飆高,行情好的時候,一斤雞蛋能買到五塊多,也是這紅火的幾年里,草掙出了買地的錢,掙出了買樓的錢,掙出了孩子們這幾年的學費和以后上大學的錢。

在縣城合適的地段草買了套樓房,供孩子們上縣城高中。

月圓則虧,水滿則溢。日子過得好了,草的丈夫慢慢地變得驕橫起來,開始沾染了賭博,好在每次手氣不錯,贏得時候多,輸的錢數也還好。

村民們過的日子也才剛剛好轉,淳樸的風卻氣急轉直下,先是聽說村里先富起來的幾個男人,在外面都有了相好的女人,描眉畫眼的一看就不是正經人。那個誰在鄰村的賭場大賭,一夜輸掉了一萬多,又說還有那個誰竟吸上了面,黃瘦黃瘦的就像以前舊社會抽大煙的,那還能有個好?

事情的發展比預料的還要快,就在村民談面色變的時候,村里瞬間竄出來三個販賣毒品的人,都是本村的村民,其中一個是草丈夫的發小。

所謂的面也升級為筋,剛開始村民都還嫌貴,渴望著,抗拒著。慢慢地,這人也學著與時俱進了,一百元的筋可以三、四人合伙買,一平攤,人頭上不過二三十元,勞累之余,有不少人去嘗試吸吸,解解乏,吸著吸著上癮了。

草的丈夫就是這樣上癮的,當草發現丈夫悄悄拿錢的時候,丈夫已經騎虎難下了。

開始出于內疚,還幫著草繼續打料,上料,上水。后來,經常打料機轟隆隆地開著,人借故上廁所,翻墻跑了。

草忙著賣雞蛋,雞餓得呱呱大叫,打發走拉雞蛋的大車小車,給雞上料,上水,撿蛋,把蛋推出雞房,連筐稱好,草累的都要虛脫了,極度勞累的委屈常常讓草有嚎啕大哭的欲望。

雞蛋的行情不斷下跌,原料玉米卻一直在漲價,看著庫房每天玉米在減少,雞蛋的產量也在減少,草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支撐著,再也沒有了續雞苗的欲望,這茬雞下蛋下乏后,肉雞倒賣了個好價錢,終于結束了,望著空蕩蕩的雞房,草長吐了一口氣。

草的丈夫吸筋的癮卻越來越大了,吵架、偷錢,甚至對草大打出手。

草一氣之下住進了縣城的樓房,給孩子做飯了。可沒有了生活的來源,用什么來供養房子的費用啊。深夜睡不著的時候,草都不敢往下想,平靜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吧。

好在,女兒上大學走了,兒子一半年也該上大學了,丈夫也在家人都勸說下外出打工了,草覺得生活仿佛有了盼頭。

噩運還是來了,那天,草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讓草回村里一趟,拿一個整改通知單。

草看著手中的整改通知單,整個人懵了,三天之內,讓她搬凈雞場的東西,要把雞場拆平。村長解釋說是縣里的政策,市里的五道五治到了縣里延伸為七道七治,草不明白自家的雞場怎么就劃入治理的范圍內了,草看了看落款,朱紅色的大章赫然寫著國土局。

村長的嘴還在解釋著,但又說了些什么,草已聽不清了。

時令剛入初秋,風吹在身上,卻刺骨的涼,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這是什么政策呀,怎么針對起無辜的老百姓來了,已經是在社會的最底層了,還要治百姓于何地呢?

附近的幾個村里,也有幾家養殖戶,草直接騎著電動車問詢了一遍,都沒有接到通知單。和草熟識的一個外村的村長告訴她,這都是自己村長報的,上面是照名單執行。

那個村長說他沒有上報,都是老百姓,過得不容易,不能為了自己的前程,禍害自己的村民呀。

事情仿佛有了點眉目,村長是草自家嫂子的哥哥,也許是為了自己的政績,大義滅親吧,事實原來如此。

拆遷的事只能配合執行了,草把能賣的打并了打并,換一個錢算一個吧,但是雞籠,水槽,一拆都毀了,投資的錢打了水漂,草望了望拆得一塌糊涂的養殖場,心疼得眼淚汪汪的,誰讓自己遇上這種倒霉事呢,找誰呢?誰又會給農民做主呢?

草想不明白,當年政府積極支持養殖,又是給雞送藥,又是免費打針,這剛過了幾年,怎么又從養殖戶頭上開刀呢?說是土地沒手續,違章建筑,可自己占得又不是耕地,再說當年建養殖場時,都去干什么了?村民自己家住得房子也沒有手續,怎么不都拆掉呢?

明天就農歷七月十五了,這伙爺爺們也該給祖宗燒燒紙了吧?總算能清凈一天了。

連續這一段日子以來,草沒能睡個囫圇覺,老是一閉上眼,就夢見雞場瞬間沒了,地也讓人征收了,草一激靈,再沒了睡意。

草的公公也來了,在拆成的廢墟上徘徊,黑著臉,眼里布滿血絲,花白的頭發在秋風里一豎一豎的,特別的刺眼。

草和公公都沒搭理他們,各自干著各自手中的伙計,臨收工,草的公公問了句,明天歇一天吧?還讓來呢,讓突擊拆完,他們說到。

草的公公火了,唾沫星子飛出,跟了句:這幫龜孫子就沒祖宗嗎?

20萬的養雞場明天就夷為平地了,這錢找誰要呢,一邊是自己的外甥,一邊是自己的兒子兒媳,草的公公愁得一夜沒合眼,天剛插亮,就來到養殖場。

今天是老百姓口中的鬼節,可他們還是要動工,草的公公內心總有一絲憂慮,覺得心思恍惚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遠遠地看見草走過來了,公公打心眼里佩服這個兒媳,都說女人能頂半邊天,他們的家可全靠她呀。

拆遷的人也陸續來了,草的公公站在一摞預制板前看他們扠起來,正要放下去的瞬間,上面兩塊板滑了下來,草的公公被砸到在地上,板壓在了他的腿上,站在公公后面的草嚇出一身冷汗來,她的第一反應是出事了。

公公也嚇傻了,嘴里嘟囔著,就知道這日子不好,非要強拆。

草趕緊先聯系了急救車,然后給村長打了個電話,又給拆遷負責人也打了電話,急救車來的當兒,草把現場都拍了照,安頓好家里,就往醫院趕。醫生說是小腿骨折,得做兩次手術,草看著公公青一塊紫一塊腫的大象一樣的腿,淚撲簌撲簌地掉,正在拆遷的養殖場終于消停下來了。

公公先后做了兩次手術,受了不少罪,人消瘦了不少,一次手術后,傷口不停地流著膿水,不長口。二次手術后好歹傷口合上了,秋收開始了,就匆匆出了院。

草的公公婆婆剛六十來歲,正當年。平常草經營養殖場,家里的農活全靠公公婆婆打理,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可這次公公躺在床上還離不了人,收秋能花錢請人幫忙,可以后的日子怎過呢?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村長在換屆選舉中棄權了,再也沒有人來催養殖場拆遷的事了。

周邊幾個村莊的養殖戶都保留了下來,村民們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市委書記也在人民的怨聲載道中調離了。

年一過,新的拆遷政策下來了,凡是今年拆遷的養殖戶都有補償,不能無償拆遷。

草欲哭無淚,去年拆遷的呢?草的養殖場被拆成了廢墟,唯有朱紅的無頂的大門矗立著,在春風里述說這被擱置在拆遷政策之外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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