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葛菲
文/老貓 圖/來自網絡
六月四日,天晴,陽光強烈,無風。
我坐在樓道的臺階上,方南擠在教學樓前的人群中,我從我的方向一眼就可以捕捉到他。
陽光照不到我這里,我往前挪了挪還是照不到。方南熱的沒地躲,他把白色的襯衫脫下來罩在了頭上,像個頭上纏滿繃帶的精神病患到處亂竄。
葛菲,我們這樣的舉動你不要驚訝,三年了,我太一枝獨秀,太鬧騰,最后一天想安靜 ,安靜。方南沒事,他早上跟我說他快要躺到塵埃里去了,我想他只是覺得自己陰暗的發(fā)霉了,今天想換種方式來告別我們的高中時代。
班長,我叫他郭胖子,他現(xiàn)在在樓下喊我去照班級畢業(yè)照,光線把他胖嘟嘟的臉分隔成了不規(guī)整的幾塊,像塊拼圖。他是個混蛋,前幾天我無意間看花名冊,你的名字上被他涂上了黑杠杠,我就在他的名字上寫上了混蛋,挺像那么回事。現(xiàn)在我恨不得變成人彈車,從樓梯上滾下去砸死他。
“混蛋,就你積極。”我又咬牙切齒罵了他一句。他嘴里不知道咕噥了什么就迅速轉過身走了。
攝影師調整了我們的位置,方南和我隔著顧米粒站著。(忘了告訴你,顧米粒今天格外矜持,穿著嶄新的學生服,馬尾扎得高高的,不那么讓人討厭。)
我伸長脖子偷偷地打量了一下方南:表情木訥,動作僵硬,眼神呆滯地望著攝像頭。你在的話肯定笑了。我從后背猛地拍了他一下,顧米粒讓我收斂點,我看見方南在惡狠狠地瞪我,我朝他笑,他又小孩子氣的從顧米粒面前伸過腳踢我,我準備還回去,但攝影師讓我們站好。
畢業(yè)合影照完了,沒有刺眼的閃光燈,沒有糟糕的咔嚓聲,也沒有人喊茄子。
照片不能立即出來,我猜想照片里每個人都做著自己最后的表情,方南是個愁苦的老頭,我是個溫順的痞子,顧米粒不是葛菲。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塊陰涼的地方,就是廁所出來教學樓后面的那塊。太熱了,我正站在那兒看安然寫給我的分手信,語言優(yōu)美而決絕,開頭是這樣的:石凱,分手是一種藝術,境界很高,我今天想和你談藝術,藝術是抽象的,所以藝術也是說不上什么理由的……
記得那次我在廁所門口等安然,你出來后笑笑,說我們是絕配,說我們境界很高。當我和安然手拉著手在校園里碰到你時,安然不好意思的把手抽了回去。“拉上,拉上……”你大不咧咧地捂著嘴邊笑邊說。后來你和安然的關系讓我嫉妒,我們每次見面都談你。但現(xiàn)在我們見面就客套的問問彼此上了什么課,要吃什么飯,然后就是很久的沉默。
手表上已經顯示十一點了,我把信丟進了垃圾桶。
方南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他說要合張影的。畢業(yè)嘛,不留個念想總是說不過去的。
陽光,水汽,汗腥,六月的陰霾,頹廢的少年。
合歡樹下的石凳上蕩著斑斑駁駁的樹影,蕩著你考過我的英語單詞,我躺在石凳上瞇起眼,等你把我從假寐中用書抽醒,說那句“神勇的匹夫這是要掛死在考試上嗎?”每次方南聽見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會陰暗地來一句:“神勇的匹夫向來是慘死的。”blockhead,blockhead……他很神經的大聲讀出來,他似乎僅僅會這一個單詞。
真的是blockhead,你泄氣地說。我不知道你是在說他還是說我。
“石凱,過來一下。”郭胖子盡量不那么生氣地叫我,我知道他很想揍我。他竟然穿著背心,站在國旗底下,簡直是侮辱國旗,你知道我很愛國的,上歷史課曾把日本軍官的頭割下來拎在手里。
我懶得理他,他見我不過去就走了過來,像個長著兩條腿的肉丸子在陽光下蹣跚。
郭胖子把一沓資料遞給我說是你的,班主任讓我?guī)Щ厝ソo你媽。我控制不住從石凳上跳下來重重地在他的肩上給了一拳:“那是我的事嗎?你自己扔掉,撕掉,燒掉都好,別他媽的來煩我。”
(我不是怕你媽把我轟出來,只是他們的做法太過殘忍 )
“你憑什么對我發(fā)火,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郭胖子發(fā)火了。
我一巴掌把他手里的資料全打落在地上,他撲過來撕著我的領口,我站著沒動,他順利地打了我一拳。班上的同學圍了過來,李穎和幾個男同學勸的勸,拉的拉,最終他被拖走了,像犯了罪的囚犯被拉出去問斬。
同學們立刻都散開了,我感到莫名的悲哀與失落,方南體會不到,他應該在某處發(fā)霉,他不來管我。
李穎在一頁一頁地撿地上的資料,像是在做高考前最后的復習,撿完塞進了垃圾桶。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不由地垂下了眼瞼。我分明看到她眼睛紅了,你讓他成了孤獨的長跑者。
我正要走,石凱,她喊我。 示意我向教學樓看去,方南正從我們座位旁邊的窗戶伸出頭來看我們,我和郭胖子的戰(zhàn)爭他全看到了,李穎的憂傷他也看到了。他看到我們也在看他,把頭縮了進去,窗戶緊緊的關上了。
教室里的光線都被前面的那實驗樓擋住了,我們正好是是實驗下的生物,無法逃生。
碎紙片扔了一地,桌子凳子歪七扭八地排列著,講臺周圍都是爆了的氣球殘渣,燈管上飄著晚會過后的斷彩帶,黑板槽里躺著老班握斷的半截粉筆。
我們不是在畢業(yè),我們是在以一種近乎毀滅的方式告別過去。
方南把我們的桌子拉到了一起,兩張桌子就整齊地排列著。右邊靠窗的座位依舊是他的,中間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再過來是我的,張?zhí)鹛鹈χ鴮W藝術早離開我了,不知道成了哪個人的同桌。
就是在這里,在這個教室,我們三個待了將近三年。關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一個是話嘮,一個是宅男,一個是文靜的優(yōu)等生。我們的交流既平淡又乏味,出了校門甚至連招呼都不曾打過,彼此擦肩而過眼神里盡是似曾相識的復雜。
我靠著窗子站在方南面前,方南像初次見你時的樣子,穿著白襯衫,剪著干練漂亮的短發(fā),插著白色的耳機,低著頭坐在悲哀地坐著。
他很帥,雖然我一直不承認,但還是比你對她好點,你和他坐了一個月都不知道他長什么樣,這是安然告訴我的。我把這事告訴他時,你罵安然是損友。方南無奈地說像他這么帥的人竟然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總之,我還是比方南更討女孩子喜歡,起碼我這個鄰桌和你吵得架比你和他說過的話還要多。
“哥們兒,我們是不是該走了?”我問他,他沒回我。
“教室門待會兒可要關了,你不走我可要……”
葛菲,這小子他竟然說他想你了,竟然明目張膽的跟我說他想一個女生。
“你小子還想誰,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還這樣。”我不能再如此調侃他了,我第一次看見方南在哭,他那么死要面子的一個人。
我從窗戶望下去,除了我們,所有的畢業(yè)生似乎都在狂歡,它們盡情的揮著手里的相機,那真是一種諷刺。
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我好像看到老班站在講臺上向下掃視,我們三個頭垂的低低的,你應該能記起我們在干什么。對,我們在忙情人節(jié)的禮物,你在幫我和方南系百合花上的彩帶,那是要送給安然和方南要追的女孩子的。
“我身邊的兩個男生可都是潛力股,能文能武,心靈手巧。”你總是這么說,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們還是在罵我們,我以為是在夸。
“葛菲,實話說真的難看死了,明天把你的鳥尾巴披下來吧。”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扎起馬尾的時候我這樣說。可是方南比我還要壞,他竟然直接把你的發(fā)帶從頭發(fā)上直接取下來了。我看到你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要出大事了。”我對方南說,其實我知道方南只是不小心的。
”對不起,對不起……”方南開始給你賠笑臉。
“我不管,你給我扎上。”你對著方南很憤恨地大喊。全班同學都轉過頭來看,看來你真是氣過頭了。誰知方南竟也真的去給你扎頭發(fā),你真是被他快給氣死了。只是我們都在笑,你被氣哭了。
“我們合張影吧。”方南取下耳機線認真地對我說。
“好。”我回答他。
當一個人認真起來的時候,你就再也沒辦法對他嬉皮笑臉。任何的語言幾乎都是蒼白無力的,你能做的就是順從他。
照片上,我們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中間的位置給你留著。方南在中間的位置編輯上了你的名字,我看的直掉眼淚。和他這么帥的人照相我好自卑。(我竟然會為了這種事流淚。)
今天,最后,想和你做告別。
葛菲,今天我們畢業(yè)了,高中時代要過去了。
再見,葛菲,我和方南會一切都好,我們都會上大學。
再見,葛菲,你說過,人生最重要的是好好活著。
再見,葛菲,你媽媽很好,我前天還見她在你家樓下坐著織毛衣。
真的再見,葛菲,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