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上午總像是別人過剩下的半天硬塞過來,只好接著過下去。剛過去的周末又是昏睡過去,新的周末還遙遙無期。
白青趴在枕頭上,從被窩里抽出手去摸手機。陶森和她說再見后,她的每一天都是舊的。
“陶森說,白青你這種女人,光靠著幻想就能活下去了。”蘇桃在電話里的聲音永遠比鬧鐘還震耳朵。
“聽見沒,他罵你呢。”白青瞇開一雙睡眼,她還沒去細想到底是陶森罵自己還是蘇桃在罵,她突然有了一種沾沾自喜的優越感。
幻想,多少也得有點少女心才能擁有的吧。至少陶森覺的我和那些女孩不一樣啊,白青翻了個身,用另一邊沒腫的臉趴在枕頭上這么想著。
當然不一樣了,你看你現在要死不死的樣子,男人都傻啊,有那些女孩誰還要你。如果蘇桃知道她的這點兒沾沾自喜,一定會更加大聲的這樣說吧。白青不準備讓蘇桃知道,她覺得她說不清楚,蘇桃也不會明白。這最后一點憑著陶森隨口一句話滋生出來的優越感,說出來就變了,她得捂好了,守著。
“喂?白青?你聽我說話了么你,你不是又開始幻想了吧。”耳朵里剛剛變小的蘇桃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白青想到陶森離開自己那晚,蘇桃給她送的那碗面,油哄哄的黏嘴巴,張不開嘴哭。她不知道自己咽下去的是油是面還是鼻涕,帶著想哭哭不出又止不住的抽噎用發抖的聲音和蘇桃說:“你不知道我牙疼啊,不能買點清淡的嗎。”又連忙吸了吸鼻涕說:“看把我疼的。”蘇桃套了仨外賣袋子,那碗面到最后一口湯還是熱的。
白青突然覺得餓了,分手后到現在除了那碗蘇桃送來的面她就沒再吃任何東西,她知道開始感覺到餓就是心情好轉的標志,就算這好轉是因為陶森說了她的不好。
啪的一聲一碗面落在面前的飯桌上,“假期第一天就睡一上午,像什么樣。”
白青盯住碗里清湯上漂起的蔥花發愣,白媽媽繼續說著:“蘇桃不是和你一起放假的么,怎么不喊她來家里吃飯。”
白爸爸還沒坐下就問:“起來了啊?哎你起床刷牙了嗎。”
白媽媽緊接著補上一句:“你看這牙疼把臉都憋腫了,明天去看醫生吧。”
白爸爸翻出一支新牙刷說:“自己不知道好好保護牙,回家了只能吸溜面條。”
白青不知道該接誰的話,她不出聲的刷著牙,噙住一嘴泡沫不讓它們流出來。“刷好了沒啊,面都涼了。”白媽媽的聲音讓她收了收神兒,猛得把稀拉拉的泡沫一口吐了出來,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伸手去抓杯子。鏡子里那牙疼憋腫了的半邊臉像是還含著一大坨泡沫,這張疼腫哭腫睡腫的臉好像不是自己的。
眼睛盯著鏡子下意識打開水龍頭沖洗牙杯,嘩嘩水聲被杯底阻隔,又迅速的涌上來,水溢在濕了的手上她才回過神來。什么都不是我的了,白青這樣想著,放回了空了的杯子。
北方夏天的午后沒有幾個人愿意在街上赤曬著自己,白青走在一樹樹的蟬鳴下,橫著手背蹭了幾下吸溜完面條沒來得及擦的嘴,很快嘴巴就干了,敷起一層白皮。她抬頭看著遠處的天,云彩糅合太陽光纏在一起,粘稠著從白光光的天空里墜下來。白青感到身體被裹在滾燙的云里,再烤一會兒就會變成一顆渾濁又密不透風的干燥琥珀。她想舔舔嘴唇,又像被電了一下一樣閃回舌頭尖,習慣性地在包里摸潤唇膏,這才清醒過來想到自己根本沒拿包就出門了。半握的手僵持在半空,馬上就被緊繃繃的燥熱空氣填滿了,動也動不了。嘴唇的干燥好像牽引了牙齒的情緒,痛感絲絲入扣地蔓延起來,左邊臉頰一脹一脹的,白青覺的自己像只被遺忘在蒸鍋角落只能被反復加熱的小籠包。
牙疼之前,左半邊臉更好看些,白青對著鏡子細細研究過。她聽說標準美女臉是要左右軸對稱的,就左右翻轉了自己的照片,在被自己左右臉的極致不對稱嚇了一跳后她決定以后盡量走在陶森右邊,左臉示他。如果要合照那就換在他左邊,這樣左臉可以更多出現在鏡頭,接著她又幻想起和陶森合照時兩個人可以變換各種表情。而事實是陶森總是漫無表情地劃過手機屏幕上哥們兒們和女朋友的合照,只有一次他歪著頭目光停在一張照片上,然后像白青第一萬次幻想的那樣抬起頭來看著她。白青以為終于迎來了陶森也想拍合照的時刻,她咬緊下唇,在心里對自己默念了三遍“合照露左臉”,第三遍還沒念完,陶森開口:“你看葉霖這個混蛋又換女朋友了。”白青慌亂掩飾著本想拿手機的手便抽出潤唇膏,反復涂著被咬得泛白的下唇。陶森繼續低頭劃屏幕,他面無表情地劃過一張張合照和一張張那些女孩的自拍,面無表情地說:“算了反正你也不認識。”當然不認識,他從不帶白青和他們吃飯。通常在陶森和他們去吃飯的時候,白青就和蘇桃一人一碗面哧溜哧溜地吸著,她在蘇桃忿忿不平大罵陶森的聲音里跑神兒幻想陶森他們的飯桌上,那些女孩是不是會用比自己鮮艷得多的唇膏。
我當然認識你的朋友,白青在心里偷偷地小聲這么說到。她常常通過陶森微博去翻他朋友們的微博,繼而自然而又故意地挨個兒點開他們的飯桌上那些女孩的微博。她們曬著和男朋友的合照,有時候是一群人,里面包括笑開了的陶森。白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羨慕,或者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羨慕,相比陶森朋友們微博發出的合照里頻繁更換的女孩,她覺的陶森還和自己在一起,她就不該纏著他要求太多。她看著女孩們發出在不同副駕駛的照片,天氣越來越熱,女孩們穿的越來越少,唇膏顏色越來越鮮艷。她想,畢竟我不是那些女孩啊。
不知道是在可憐自己還是可憐她們。
相比顏色,她更鐘愛唇膏的不同味道。酸的西柚,甜的櫻桃,用力聞卻又聞不到了的玫瑰,所以她近乎瘋狂地收集沒什么顏色卻味道紛繁的潤唇膏。她總幻想著陶森吻她。她近乎瘋狂地每時每刻補涂著潤唇膏,睡前用蜂蜜的更加滋潤,早上用薄荷的更加清新,飯后用蜜桃的更加香甜。有一次她故意在他面前輕輕涂著潤唇膏,邊涂邊說:“我最受不了嘴巴干,我是潤唇膏少女。”陶森看了她一眼,說:“你邊說話邊涂不怕涂嘴里么,這東西都有毒吧。”
她總幻想著陶森吻她,在她準備了一萬次被吻時突襲般毫無防備地吻她。
想到陶森,她加快了腳步。正頭頂的太陽像陶森的臉,她總得仰頭才能看著他。
終于到了,蘇桃已經在了,手指飛快地劃著手機屏幕修自拍,抬起眼看了看白青說:“看你這一腦門子的汗。”
白青癱進沙發里,垂頭瞇著眼睛看手機,本想看看陶森會不會發條微博抒發上午和蘇桃的見后感,只看到了蘇桃的自拍刷屏。蘇桃給她叫來冰飲料,她上下嘴唇撕扯開,下巴頂在浮起水珠的杯沿上一動一動地說話:“出門才想起沒帶錢,不想再回去,就走著來了。我沒有錢,沒有傘。我連潤唇膏都沒。”
她吞下兩口飲料,喉嚨隱在脖子里滑了滑:“也沒了男朋友。”
上飲料的店長小哥說這支飲料叫初戀,是店里最受姑娘歡迎的一支。百香果黑色的種子像一只只小眼睛,游在薄荷透明的脈絡間。
“一會兒我送你回去,我車里買了新香水,特好聞。”蘇桃手指繼續劃著屏幕,抬起頭輕輕扭臉對上了小哥的眼睛,她笑著繼續說:“也叫初戀。”
白青把杯子推開,手托著左邊臉頰,下巴上留下一彎淺淺的凹進去的杯印。“好像每個店都會有一個叫初戀的喝的。”她盯著桌布上的花邊,指甲在桌子叩出聲響:“就是那些女孩會點一杯然后發條微博說人家今天喝了初戀哦那種,眼睛瞪得比杯口還大。”
蘇桃嘻嘻哈哈的笑起來,目光跟隨著屏幕把手機放在桌子上。
自從白青和陶森在一起后,白青和蘇桃間的話題就越來越多地從“我們這樣的女孩”轉向了“那些女孩”。
蘇桃過去的口頭禪是“我們這樣的女孩”。白青越來越頻繁地用“那些女孩”作為每句話的開始,每次幻想的終結。
有的女孩是融化前的一把冰,有的女孩是含在口中的一汪糖水。各自生長,各自綻開。干脆和纏綿是動靜兩脈,繞在一起把通透的玻璃灌成了多面的琉璃,一面性感折射另一面的天真,一面遙遠反光照亮另一面的親密。
我們這樣的女孩自己開車,副駕上一起逛街的一定也是我們這樣的女孩。
我們這樣的女孩沒錢就自己走路,走成一支融化的潤唇膏也要繼續向前進。
我們這樣的女孩每天都在心里把自己和那些女孩之間劃出一條牢不可破的分界線,但當那些女孩彎起眼睛捏著聲音第一次見面就對我們喊親愛的,我們也沖她們笑了。
我們這樣的女孩害怕那些女孩眨眨眼睛就奪走了我們擁有的。
兩個女孩面對面坐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杯壁上的水珠蜿蜒流動,像正午的汗,卻留下一道道淚痕。
蘇桃上午去見陶森,是自作主張要替被分手的白青“討個說法”,她帶著“白青這么好你陶森憑什么不要她”的理直氣壯去了,帶回電話里“陶森說你白青憑著幻想就能活下去”的一句反饋。這會兒沒人再提起陶森,好像是故意的,也可能是炙熱午后凝固的時間讓人頭腦空白。
我們這樣的女孩,不會話題里全是關于男生聊個沒完沒了。
就算那個男生,是本想和他沒完沒了好下去的對象。
白青吸進長長一口氣,癟了癟嘴巴,把那口氣悶住。她不自知地沉入幻想。蘇桃上午見了陶森,此刻本該是屬于女孩間交換情報與秘密的時刻,卻沒人拋出第一顆打破湖面的石子。這次,白青沒為陶森幻想成串的借口,沒想象那些漂浮的吻。她忽然想到小時候去鄰居家玩,那個漂亮的小女孩有許多漂亮的蝴蝶結。每天白天,蝴蝶結出現在白青的幻想中,每天晚上,蝴蝶結出現在白青的夢中。鼓足了一整個夏天的勇氣,白青終于開口央她送自己一只。磨到小女孩松了口,白青看著那些蝴蝶結反著亮閃閃的光,她突然興味索然地一推手說:“我不要了”。在小女孩不明所以的哭聲里,白青被亮閃閃的光模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蝴蝶結都飛走了。那個夏天的午后越發冗長,白青被籠罩進一場只屬于童年的巨大的蒼老。
杯子哭盡了淚水,桌布青翠的顏色浮現起一片濕濕的墨色,邊緣模糊,像哭花的妝。
那些女孩有哭得梨花帶雨不花妝的技能。
那些女孩有甜膩得融化目標獵物的笑聲。
那些女孩在自拍里笑的最開心,口紅的鮮艷顏色都被磨皮功能磨掉幾層。
也許那些女孩本來就擁有我們這樣的女孩想擁有的。
蘇桃車里的新香水有一種酸酸的甜味,小哥跑出來說忘了送張會員卡,蘇桃下巴一抬示意旁邊正在調整安全帶的白青:“給她。”白青翻過卡片,背面印刷的店里電話下方多了一串手寫的電話號碼。她的拇指壓過號碼,浮在塑料卡片上新鮮的墨水被擦出一片痕跡,那串號碼便像帶風起跑一樣變成了一條影子。蘇桃開動了車,看著前面的路說:“我以前第一次喝到叫初戀的飲料的時候以為所有初戀都是一個味道,后來發現每家店都不一樣,有的是好幾層顏色,有的調進去了酒,有的沒味兒,有的是冰激凌。所以不管喝了多少,每次喝初戀,真的都是初戀啊。”
晚上白爸爸回家晚了,怕叮叮咣咣的聲音擾了白媽媽睡覺,沒刷牙。
不刷牙的白爸爸被白青逮了個正著,她有點得意地看著他。白爸爸用虛聲告訴她:“你媽媽睡覺淺,我怕把她弄醒。”白爸爸聳起眉毛對著鏡子照了照牙齒,就這樣懷著一顆溫柔又擔憂的心睡了。
白青對著鏡子細細觀察腫脹的左臉,發現自己和爸爸越長越像了。她摸著自己的眼睛,又順下去摸瘦長的鼻梁,中間有個小小的凸起也和爸爸一模一樣。看著鏡子里這張白家女兒的臉,她想起剛剛爸爸配合虛聲時夸張的表情,說話時嘴角兩邊上翹,她也是。以前她總懊惱上翹的嘴角讓自己看起來有些老,直到陶森說她這個樣子挺可愛像長胡子的小貓,那之后她便常常故意露出上翹的嘴角。
關了燈,鏡中的自己消匿在黑暗里,白青捏了一下左臉,沉實的酸痛感被擠壓在食指與拇指之間,像咬彎了一枚發熱的硬幣。她想,越是愛一個人,就越覺得她睡覺很淺吧。
第二天早上,白爸爸早起第一件事照常是刷牙。看到女兒早早起來他很高興,吸著牙刷擰牙膏蓋子的時候用眼睛對白青笑了笑。白爸爸開著八字腳微微彎著背,頭向前探出一些,五個手指握牢牙刷,進行著每天早上第一場小而嚴謹的儀式。他開始刷牙,牙刷積起泡沫在兩排牙齒間有規律地上下刷動,毫無征兆地手一歪,刷頭陷進一處突然的癱軟里施不上力。
刷掉了一顆牙。
白爸爸僵持在這個起霧的清晨里,不敢吞下去,又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口裹牙的稀泡沫吐了。電視進入廣告聲音突然加大,屏幕里一只鳥突然從靜止里炸起羽毛撲棱著飛走了。
白青看著爸爸背對著自己的肩膀耷拉了下去,父女二人誰也沒有說話。
早早起床是因為預約好了今天上午看牙醫,去的路上白青看著窗外向后跑的樹連成一線,沒有盡頭,沒有缺口。她本計劃好了最后的底線是絕不拔牙,但是爸爸說壞的牙齒只有拔了才能徹底根絕牙疼。
白青也愛牙,不是像白爸爸的極致保護,她是生怕牙變黃變難看,生怕陶森看到了而她還不自知。她只吃喜糖,控制抽煙,拒絕碳酸飲料,喝酸的一定要用吸管。
和陶森在一起的每一天,她小心翼翼地為幻想里的一切時刻準備著。
曾經情人節的時候,陶森送她一盒巧克力,在吃飯前拿出來,眼睛看著白青,嘴里催著旁邊的服務員點齊了快上菜。白青一邊對服務員點頭笑,一邊又急忙扭回頭來對陶森笑。陶森說打開吃吧,她保持住剛才的笑,搖頭。陶森挑了一下眉毛,說你們女孩不都喜歡吃這個嗎。她頓了一下,擠出一句你送的我想好好收著啊。說這話時陶森已經開始吃剛上的濃湯了。白青不在意陶森聽到沒,在他面前她總是笨拙,她不知道他并無心觀察她的尷尬,她只是幻想飯后如果他吻她,她的牙上不會留有巧克力甜膩的黑色痕跡。
陶森把頭從湯上抬起來,白青可以看清他的臉了。他又開始吃主菜,看著認真吃飯的陶森,煨肉的酒剩在他的盤子里,絳紫的顏色慢慢擴散成水紅。白青又開始想會不會巧克力盒子里夾著什么情書所以陶森要她現在打開?她告訴自己忍住不要打開,這樣就可以保持她自以為還算淡然的微笑,不必故作驚乍迎他歡心。就像那些女孩會做的那樣。
這樣才不會太輕易被他看穿,畢竟我和那些女孩不一樣。她以這樣的自我總結為剛剛的幻想結尾,看到對面的陶森剛剛放下餐具的手,她又連忙像平時一樣跟著站起來,努力用一個微笑來解釋自己也吃好了。即使陶森并不在意這個表情,他印象里她總是這個幅度的笑吧,像她那些沒顏色的潤唇膏,無趣無用。她也讓自己不要這些小事。
不讓自己在意什么呢?在意是否輕易被他看穿?被他看穿什么?被看穿確實是那么的喜歡他,還是被看穿不管怎樣也要和他在一起的用力?白青對自己說大概男生都是這樣粗線條,細心體貼的角色她來扮演就好,沒關系的,還在一起就好。但她又常常想陶森和別的男生不一樣,因為她和那些女孩不一樣啊。白青不想成為那些女孩,也無法成為那些女孩,她在戀愛中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不出錯,便難免因此成為了一個沒顏色的女孩。她總慶幸的正是因為自己和那些女孩不一樣,所以情人節和陶森吃飯的是她白青,而不是會在飯后補上鮮艷口紅的別的女孩。
她邊想邊握緊了手中的巧克力盒子,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陶森。
那頓飯后并沒有他的吻,她準備好了毫無防備的姿態,他一如往常毫無準備。盒子里也沒有情書。白青把每一顆巧克力拿出來放在一邊排好,翻了盒子幾遍,小心翼翼掀開盒底的襯布又嚴絲合縫地墊回去,才一顆一顆把巧克力放回去。那些包著不同顏色錫紙的巧克力,她記得它們每一顆的位置,錫紙上凸起的紋路像鑰匙不規則的邊緣,她小心地把它們扣合進屬于它們的鎖孔。
放好了最后一顆,白青又替陶森幻想了一個借口來說服自己陶森這樣簡單行事的男生,一盒巧克力足以表達他對她的愛,即使沒有吻,她也得到了全部。然后她才喊來蘇桃一起吃巧克力,她沒說陶森飯后沒送她回去。也沒說她的那些幻想。
? ?躺在無影燈下,白青虛著眼睛仰面愣著,耳朵木了,鼻子已經聞不到剛進來時撲過來的藥物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機械地撐開嘴巴,牙醫的工具在口腔里叮叮咣咣撞擊,牙齒離開了牙床,拽動一小塊息肉。整個人泡在一股軟綿綿又不真實的鈍感之中。
? ?最后呯得一響,壞牙落入盤子。
醫生給白青接了杯水,在水流的沖刷聲中說:“你臉色不太好,最近身體不好還是心情不好?”
白青躺在無影燈下,張著嘴,什么也說不出來,好像回到了分手那晚蘇桃送的面一口下去便糊著嘴的那一刻。她停頓在那一刻,水聲沖開了鈍感制造的低氣壓,慢慢的她感覺身體每一處張開的地方都開始通風透氣。耳朵,雙眼,鼻孔,嘴巴,每一個毛孔。她開始感到巨大的饑餓感席卷而來,胃是一座有回聲的空城,鐵壁城墻,堅硬而脆弱。
醫生轉過身去,收拾牙具的叮咚響動讓她現在才感到剛才拔牙時金屬鑷子貼緊牙肉的冰涼。醫生關了無影燈又扭回身去,背影擋住了她的臉。
她收了收張了許久的嘴,又開口說:“人開始掉牙,是不是就老了。”
醫生說:“你這個年齡,有時候掉牙是換新牙呢。”說完拉開了窗簾,刷的一聲,陽光跟著跌進來鋪了她明晃晃的一身。
失戀了這么多天的白青,終于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