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焦陽無比極端,把鎮上的柏油路面烘烤的像塊小吃街邊極熱的鐵板。倘若此時從商店出來一位拎著購物袋的女士,走在這條炙熱柏油路上不小心掉了顆雞蛋,那就相當于無償給附近的野狗野貓們做了份香噴的午餐。此時有無風的寂靜,一向高調歌唱的夏蟬此刻也被曬昏了頭腦,暈頭轉向的正在找準自己將要歌唱蟬意的方向。可以聽到遠處洗車場永不停歇的聲響,急速的水流碰撞車身發出哧哧刷刷的聲音。路過此地的貨車司機都會停下來,即使不洗車,也要給輪胎降下溫。然后點了根劣質香煙坐在附近便利店門口的棚子下舊椅子上打盹,身旁的鐵皮桌上放著一瓶冒著冷氣的冰鎮礦泉水。
鎮上為數不多的便利店裝著為數不多的空調,只有到了熾熱的午后,石灰墻面的外機才會呼呼運轉起來。此時一只瘦弱的灰狗趴在墻角處伸著舌頭來回觀望,注視著在地面上來回滾動的兩只紅色塑料袋。透過店玻璃門可以看到一只肥碩的白貓在瞇起眼掃視屋外,隨后消失在貨架某處,估計它濃重的睡意還未曾散去。路邊僅剩的幾棵綠枝上漸漸響起尖銳的聲音,順著這稀拉的叫聲一直遙望,可以看到很多鎮民陸續朝一個方向走去。每人都手持遮陽物艱難前行著,順著他們的方向多走兩步便是此鎮避暑重地——東湖。東湖不大不小,湖邊水淺草地肥沃又樹木茂盛,經過鎮上幾年下來的開發,這里便生長著最多的綠色植物,擁有著最宏偉的夏嬋合唱團,它們的叫聲在這里不再是討人厭的一個存在。隨著微風間接著吹拂,它們的旋律也發生了一些改變,音符在每個枝葉上愉快的跳動,讓每個前來納涼的人都舒心入睡。東湖是鎮民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常常與杭州西湖媲美。
這片平日休閑空地,很快被汗水味道、喧鬧聲響擁擠得消化不良,很多中年男人光著膀子主動給老年人和婦女們騰出樹蔭空地,然后在邊緣溫熱的小楊樹下攤開紙殼躺在那里,隨后幾只野狗也在幾米外昏昏沉沉趴在一旁,也許此刻是人與動物最和平相處的時候,中年男人們懶散藐視了那些野生動物,又閉起眼懶得搭理,從湖中偶爾傳來陣陣涼風,野生動物們對湖邊的產生蠢蠢欲動向往后嗚咽了兩聲后,便老實趴在那里繼續它們祖傳的伸舌散熱。
一些慕名而來的外鎮民都是開車前來,把車停在龐大樹蔭下一走了之后不見蹤影,很多激進的年輕人見此大煞風景的畫面,億萬個腦細胞燃燒出足以毀滅銀河系的超級怒火,圍著幾輛瞬間像路邊無辜的野狗般的汽車,大喊:“推翻鐵殼,還我乘涼!”然后有個高學歷的眼鏡男反復地說道:“這個好像不押韻,我們要不換個,就喊‘推走鐵殼小屋,還我乘涼大樹!’”隨后這個口號很快蓋過了愛歌唱的夏嬋。
遠處的婦女們和老年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兩個年輕小伙很快趕到搖搖晃晃的小車旁,正準備反抗,很快被拳打腳踢伺候的服帖至極,滿地找牙幾圈后爬進車中狼狽而逃。剩下這輛車看樣子馬上就要翻滾到水溝中,一個裝扮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火速趕到,用手指叫罵著前面這群正毀滅宇宙的火爆青年們,不料卻引來一堆各種異味形狀的鞋襪,那人見勢不妙,趕緊作揖求饒,又把褲兜一卷零錢撒向空中,這幫毀滅青年立刻改變戰爭立場,你爭我搶中那西裝呼嘯而逃;
一場剛摩擦出火花的戰爭就這樣結束恢復平靜,好事的青年不甘心憤憤說:就這樣讓這幾個侵略者逃了,下次堅決打倒他們。說完伸手到褲兜把剛搶到的零錢往里面塞一塞,毀滅宇宙的計劃宣告失敗,大伙們散開到湖邊各處。夏嬋又粉墨登場,上演它們最愛的歌調,展現出大蟬帝國無處無在。
湖中的景象也不乏寂寞,正在發育的青澀少年們,如餃子般從自制滑梯上順溜到清澈的水中,因為威嚴的大人們只允許在淺水區玩,所以他們很羨慕湖中心區域游泳的哥哥們和大叔們。陽光揮灑在東湖的波紋上,讓視線出現幻覺的人感受到豐收的味道。垂柳也彎下腰品嘗溫熱的湖水,旁邊的少年正酣睡香甜,也許正做一個關于踏雪的夢。湖中的小餃子們,玩盡興后開始和夏嬋比著唱起歌來,岸邊的以及廣場的人們起初煩躁不安,有人甚至揚言想宰掉這幫小娃,但一會待到他們旋律悠揚隨風傳來后,不安的心情便舒適下來。他們用還沒成熟的聲帶和稚嫩的歌聲讓人心生溫存,一些樂感好的人開始用手拍打節奏,遠處的樹蔭下的躺著的中年男子們也律動著腳尖,滿草叢的岸邊都是青春年少的味道;
“七月湖邊青草伴著花兒迎著光,
橋上來往漂亮姑娘身穿花衣裳,
溫熱天氣把人們趕到廣場乘涼,
貓兒狗兒伸舌頭玩耍湖水蕩漾,
哎呦 哎哎呦 哎哎哎呦 哎呦呦。
東湖是我們涼爽的大床,
而柳絮則是甜美的夢網,
快到了田間金色的海洋,
一夢幾場飄過遼闊稻黃。
哎呦 哎哎呦 哎哎哎呦 哎呦呦。”
一輛面包車停在路邊,下來一個帶著墨鏡身穿白色襯衫被閃亮的皮帶扎進褲子中的大肚男子,后面黑色西裝的男子同樣戴著墨鏡一手撐著傘為前面男子遮陽另一只手拿著黑色公文包,在傘的后面還有兩個同樣裝扮的男子雙手合并放在腰帶上并左右看著周圍情況。大肚男子看樣子像是本地的領導,手不斷在空中揮舞著和撐傘男子仿佛說著自己頗為得意的規劃藍圖,在一片樹蔭下撐傘男子把傘收起從公文包掏出圖紙和黑色記號筆在上面涂涂畫畫,不遠處還有一個打扮如同路人般手持小型攝像機并行在幾米之外視頻錄制。
由于天氣炎熱領導很快就大汗淋漓,撐傘男子把剛才的圖紙一撕幾份,幾個人坐在樹蔭下稍作休息。他們的嚴肅裝扮成功吸引了本鎮享有以口舌之快著稱的幾位婦女,暗想作為小老百姓平日里這領導也是難得一見,便湊過去想閑聊一番。但領導還有正事要忙準備起身離開,被小跑趕來的婦女們熱情招待:不僅遞上了瓶冰鎮礦泉水,還帶著幾個人去往不遠處另一處頗大的樹蔭下乘涼。原本在那有幾個正熟睡的男人們,聽聞領導下鄉視察紛紛精神抖擻連忙站起騰出地方,過程中不忘摸著褲兜掏出香煙遞給幾個人。
大肚領導不由感嘆這里民風純樸、熱情好客,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領導光臨東湖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湖畔。男女老少都狂奔而來圍著領導班子進行觀摩,之前后面兩位黑衣人此時發揮最大的作用在張開雙手攔著不斷靠近熱情高漲的鎮民。撐傘男子不斷大喊請大家不要靠的太近;
一時間熱情洋溢的場面無法控制,一個接著一個微笑問候使得這位領導措手不及,正待他擺手示意安靜要說什么的時候,從人群中費力擠過來年近六旬的老人沒等他說就打斷問道:“請問是縣里下來的嗎?”
“是的,我們是縣城…………”沒等他說完老人就雙眼飽含淚光的握住他的手哽咽的說:
“我年輕時候就參與過東湖開發的工程建設,這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東湖建設的越來越好,我的子孫后代都能在炎熱的夏天到這里乘涼歇息,我感到無比的驕傲,也特別感謝你們領導大力開發鄉鎮環境的政策。”說完眾人齊聲叫好。
方才那幾位掀車的熱血青年們一直在旁邊圍觀,發現領導是這么的和藹可親時主動掏出拍照手機過去微笑合影,被黑衣人冷酷推搡又試圖突破這重重圍墻。不幸的是除了中間的領導其余人都被拉扯到一邊,幾位年輕人順勢馬上擺好最佳姿勢和神情慌張的大肚領導靠近合影,但年輕人終究還是年輕,性情仍舊過于暴躁,為爭奪合影順序位置而爭執不休甚至要大打出手。方才還寧靜清晰可見鳥聲蟬鳴的湖畔此時已亂作一團,圍觀群眾呼喊聲中有小孩子的吵鬧、婦女們的議論、老人們的感慨、中年男人們的吹噓、以及將要互相傷害的青年們。
突然外面傳出一個高音喇叭的聲響隨后高喊道:“大家讓一讓,大家讓一讓啊!我們要回去了。”一個身穿大背心大褲衩腳上掛拖鞋帶著一臉困意艱難的向中心走來。
“你是誰啊?拿著喇叭喊來喊去的。”其中一個人煩惱說道。
“大家讓一讓啊,我是接送這個組的司機,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說好的領導要去我家吃飯的,怎么說走就走啊!”一個婦女說。
司機茫然看到中間的大肚領導,領導接過喇叭解釋道:“大家誤會了,我們確實是縣城里來的,但我們只是縣藝術團的成員,今天下午過來這邊排練話劇…………”還沒說完之前還層層圍觀的人們隨即消散,手中還沒喝完的礦泉水也被趁機奪回。剛才被擠到一邊那三個黑衣人正晃晃悠悠的過來,隨后幾個人灰溜溜的坐上車離開此地。
東湖恢復了午后的寧靜,雖然已臨近黃昏,但是夏蟬合唱團在休息過后卯足了力氣。整個湖畔高歌猛進,如同盛夏賦予了它們絢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