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兒

鄭重聲明:本文為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01

龔俊出生時,當接產醫生把他舉起來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小護士甚至發出了驚叫。“這小家伙有點返祖現象的意思,剛出生的男嬰,跟個小猿猴一樣,不過,聲音還挺洪亮。”接產醫生小聲嘀咕著,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產婦——龔俊的娘,又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小護士,瞪著眼說:“剛出生的嬰兒都這樣,長大了就好看了,都別大驚小怪的,就這樣說,要給他爸爸媽媽足夠的面子,懂了嗎?”

那個歲數大點的護士趕緊靠近醫生,送上襁褓,裹上就抱著給產房外焦急等待的龔衛國看。龔衛國也嚇了一跳,他將信將疑地邊聽護士說那句“剛出生都這樣”,邊接過襁褓時,有點茫然了。這時候他媳婦囡囡躺在擔架車上被推出來,微微睜著眼睛,看了看龔衛國和他懷里的孩子。

“恭喜!是個男孩,四斤三兩。”醫生面無表情地說,并推開了龔衛國往他白大褂衣兜里塞東西的手。

小小的煤礦醫院的婦幼病房里,就一間房六張床,窗戶跟前還有一個三個小時前生了孩子的女人,一番折騰,此刻早就睡熟了,她的丈夫出去準備各種坐月子的用品,現在還沒有回來。臨走讓他照顧一下娘倆,萬一媳婦醒了,有什么需要,讓他搭把手。都是一個大單位的,又住的不遠,低頭不見抬頭見,龔衛國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他假裝過去看看孩子醒了沒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沒什么講究的。當龔衛國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精靈時,確定剛才醫生護士說的“剛出生都這樣”這話是假的,那是給他留面子,完全是在騙他。

龔衛國又回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這時候囡囡也在看孩子,然后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龔衛國。

“這是生了一個怪物,不能要,我把他扔掉。”龔衛國突然邊說邊要把孩子抱起來,兩只眼睛血紅血紅的嚇人,一雙手也哆哆嗦嗦的,不斷撥拉囡囡摟著孩子的胳膊。

囡囡雖然在糾結著,不知道為什么生下一個這樣的孩子,但是母性的本能,讓她死死地護衛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嘴里含糊地說著不,不要。龔衛國是愛囡囡的,知道她剛剛摸了閻王的鼻子轉回來,也不敢使勁碰囡囡。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前一后走進來兩個人,前面的是剛才拜托他照顧媳婦的那個人,后面跟著婦產醫生。

“干啥呢?”婦產醫生隔著門玻璃就看見了,故意繃著臉問。

“這是個不祥的孩子,怎么長得這樣,我們不要了,我要扔掉他。”龔衛國轉過身,目光呆滯,就像中了邪一樣,直來直去地說。

“這是怎么話說得,虎毒不食子,剛剛出生的孩子,不就是長得丑點嘛,哪有你這樣的人,不想要,早干什么去了,別生出來呀!再說了,這可是兒子,你真舍得下手?”那人嘴皮子挺溜,幾句話,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就像針扎一樣,讓龔衛國這個泄了氣的皮球,后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另一張病床上。

“真是胡鬧,你糊涂呀!都說女孩‘女大十八變’他是男孩也一樣,說不定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就變過來了,可不能干糊涂事,萬一以后長好了,你不得后悔死嗎?”醫生板著臉,義正言辭地訓斥龔衛國,但話里話外還是在安慰著他。

龔衛國想了想,猛地一抬頭,說:“管他呢,先養著吧,出院,現在就出院回家。”

婦產醫生推了龔衛國一把,又把他推在了床上,這次可是真的訓斥他:“你這個家伙,一會兒要扔孩子,一會兒不顧你媳婦的安危,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是不是有點混蛋呀,就算是順產,也得住院幾天,觀察觀察吧,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炸呼!”

“來,來來!”那個男人把手里的東西放下,拍了拍龔衛國,把他拉到病房外的走廊盡頭,那里早就成了輕微病人和陪護家屬們抽煙的地方了。“想開點,我覺得不是問題,不聾不啞不癡呆,小眼睛滴溜溜地轉,用不了幾年,肯定能長成俊俏的半大小子,你得有信心,等長大了你就知道這兒子多么優秀了,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孩子,從來沒有走眼過。可惜我媳婦給我生了個丫頭片子,如果是男孩,就算比他再丑,我也開心的不行,男人不要怕丑,男人怕沒有本事。”

“你說得對,是我糊涂了。”龔衛國嘴上這樣說,心里卻不服氣,心說,你他媽的沒遇上這樣的事,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要是你女兒也長得這樣,你比我還慫。

“還沒有起名字吧?”

“沒有,你女兒起了?”

“還沒出生我就起好了,我姓柳,男孩就叫柳直荀,可惜是個女孩,隨便叫啥都行,鳳茹,就叫柳鳳茹。你呢?貴姓?”

“我,我姓龔,龔衛國。”

“一般起名字,你希望他長大了成什么樣,那就給他起什么名字。看你也沒有心思給孩子起名字,不如我來給你試試怎么樣?”

龔衛國的確沒有什么文化,就是一個煤礦井下掛鉤工,看著這個姓柳的能說會道,一副學富五車的樣子,趕緊掏出來一盒帶把的好煙,抽出一支,恭恭敬敬地送到那人手里,謙卑地說:“柳大哥,勞駕你,就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沒問題,好說!好說!”姓柳的一看是好煙,接過來就夾在了耳朵上,又伸手拿過龔衛國手里的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支,把煙盒還給龔衛國,點著頭,哈著腰,等著龔衛國給他點煙。

“噗——”姓柳的狠狠吸了一口,憋著勁吐出來,然后不緊不慢地有些賣弄著說:“咱們肯定希望孩子長大了改變這副模樣,越英俊越好,龔英俊?不好,有些啰嗦,不如就兩個字,龔俊!對,就叫龔俊,多響亮,多地道的名字。老弟,你說呢?”

“嗯,還是柳大哥有水平,就叫龔俊!”

一周后,龔衛國的媳婦和那個姓柳的媳婦前后腳出院了。龔衛國用他的破自行車,把自己的媳婦和名叫龔俊卻長得丑丑的兒子弄回了家。

02

本來生了個兒子,按照這里的習俗,要么擺酒過個百天宴,要么在一歲的時候,弄個生日宴,總得大擺筵席,收些禮金,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熱鬧熱鬧。可龔衛國看著兒子那桃型的小臉,黑不溜秋尖嘴猴腮的丑樣子,實在提不起興趣,也不好意思弄出大動靜來。

倒是囡囡的娘親姐妹們,在孩子百天時,都來了。龔衛國無奈找了一個偏僻的小餐廳訂了一桌酒席,應付差事般地陪了岳母大姨子小姨子坐了一會兒,就以單位沒有給假為理由,假裝上班逃掉了。

都是娘家人,囡囡委屈地抱著孩子流下了眼淚。囡囡娘快五十歲了,有經驗,先是安慰自己的親生女兒,最后告訴她的孩子們,早先在農村老家的時候,也遇見過這樣的事,人家根本不把孩子丑當回事兒,后來孩子長到二十多歲,慢慢就變得像模像樣了,身材高大,干農活是一把好手,照樣娶妻生子,給自己的父母養老送終。心地也善良,街坊鄰居的有什么事兒,總是熱心腸,搶在前頭去幫忙,誰也沒有因為他小時候長得丑而在意。

聽了娘親姐妹們的安慰,囡囡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低頭看懷里的小龔俊,竟然覺得不是那么難看了,孩子靈活的眼睛,不住地轉動,一會兒看看四周,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母親,看著看著還露出笑容了。

囡囡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剩下母親含辛茹苦地帶著她們四個姐妹,大姐二姐和她都出嫁了,只有最小的妹妹十八歲還沒有找到婆家。

小妹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她知道姐夫不喜歡小龔俊,曾經有扔掉孩子的想法時,立刻就說:“三姐,姐夫不喜歡小龔俊,你們娘倆待在家里他也不會用心伺候,不如回咱家住,娘的身體還可以,我也沒有找工作,就讓我們來照顧你們娘倆吧!哼,多虧他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則,非跟他離婚不可。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也嫌棄,咱回家住,我可喜歡小龔俊呢!”

囡囡娘家姐妹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囡囡心動了。本來她就對龔衛國沒有太深的感情,又因為給他生了個丑兒子,兩個人內心就起了別扭,產婦很容易走極端,娘家有人支持,啥也不考慮了,當下大家吃吃喝喝,風卷殘云,然后回家收拾收拾,也沒等龔衛國回來商量,只是跟鄰居打了一個招呼,就回娘家了。

合著就該有事,如果換了別人,肯定會琢磨出來問題的。偏偏龔衛國粗心,他就沒有想一想,娘家人來給孩子過百天,完了連老婆跟著也回去了,是察覺到了他對老婆和娘家人太冷淡,還是怎么回事,總得過去看看吧?他倒好,這下老婆抱著孩子回了娘家,他倒可以徹底放飛了。

煤礦井下工作,下面陰冷潮濕,大部分人都為了祛寒而愛上杯中之物。龔衛國也不例外,一來工作繁重,喝酒可以解乏,二來老婆給他生了個丑兒子,心里煩悶。老婆在的時候他還有所顧忌,一旦放開了,立刻呼朋引伴,每天泡在酒里。

那時候的煤礦,對安全工作抓得不是太嚴格,很多工人都酒后上崗。龔衛國是井下運輸隊的掛鉤工,那時候設備落后,全靠工人本身的靈活,這種崗位,說白了,就是老實巴交的人干不了,只有膽大妄為圖省事的人才會搶著干。

當天的工作,如果龔衛國沒有喝酒,應該也是很容易就完成任務的。二十八個滿載矸石的礦車,按照正常遵章守紀地干,需要六鉤車,但是龔衛國習以為常了,一鉤九車掛了兩次,最后一次居然掛了十個車。保險繩按照五個車的長度,他掛十個車,后面的五個就沒辦法掛了。

當龔衛國掛好車,發出信號,十個礦車轟隆隆地上去了,龔衛國還在為自己大膽利落地完成任務而洋洋自得時,意外發生了。最后一個車走到半道,由于沒有保險繩的保護,過道岔時,插銷跳了出來,跑車了,正好翻倒在他的跟前,自重一噸,又是滿載,又是從坡上跑下來的,一下子砸在了龔衛國的腿上。

右腿多處粉碎性骨折。那時候醫療條件也落后,為了保住他的性命,礦區醫院果斷地給他做了截肢手術。就算這樣,大家心里都明白,像這樣的事故,沒要了他的命,已經算他撿大便宜了。

單位找人跑到囡囡的娘家,通知了囡囡。囡囡當時就傻了,還是她的妹妹機靈,趕緊讓她抱著孩子去醫院。到了醫院,看到那天孩子百天時還全須全尾的龔衛國,現在少了一條腿,囡囡抱著孩子,撲倒病床上就嚎啕大哭起來。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沒出事兒的時候,夫妻間動不動就因為一些小事兒吵吵鬧鬧,一旦出事了,后悔也來不及。龔衛國命是保住了,但少了一條腿,成了殘廢。煤礦井下工,正常上班,每個月工資還是可以保障一家三口生活的。現在,即便單位法外開恩,給龔衛國按照工傷處理,工資就少了許多,以后的生活可就成問題了。

到現在,龔衛國和囡囡才明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珍惜,幾乎毀了一個家庭,這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么過了。小龔俊才過了百天,什么也不知道,在他媽媽的懷里,一會兒咯咯地笑,一會兒哇哇地哭。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看著這一家人,都心酸的為之落下了眼淚。

龔衛國在醫院一住就是大半年,最后單位還給他配置了假肢,從此以后,他就正式加入了單位工殘人員的隊伍,每個月拿著微薄的工資,經常盼著單位效益好的時候,能給他多發一點福利。

囡囡徹底醒悟了,一咬牙一跺腳,發誓再也不離開龔衛國了,以后無論生活多么艱苦,也要照顧好龔衛國,更要把小龔俊扶養大,誰讓當初自己聽了娘家人的話,一時大意,回了娘家,沒有管住龔衛國喝酒上班上崗呢。

龔衛國喪失了勞動能力,酒是再也不喝了,哪怕是囡囡怕他心里有負擔,想方設法給他買瓶酒,炒盤雞蛋,弄盤花生米,甚至說陪著他喝,龔衛國都拒絕了,堅決不再沾一滴酒。生活上能省就省,決不亂花錢,一旦家里生活出現困難,他還會學著那些老工殘去單位工會借一些錢來維持生活。

這時候,龔衛國和囡囡這對夫妻,再看自己的兒子小龔俊時,感覺不像剛出生那樣丑了,沒事的時候,兩口子還會逗著孩子玩,家里面經常也能傳出笑聲了。

03

盡管囡囡從母親那里繼承了勤儉持家的優良品質,精打細算地艱難度日,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常常是在月末就成了口袋里沒有一毛錢,米缸面缸見底的窘況。好在娘家姐妹們感情深,時常接濟她,再加上龔衛國偶爾能得到單位的照顧,日子才勉強能維持下來。

別人家三個四個地生孩子,龔衛國和囡囡卻因為生活所困,就是有再生孩子的想法,也不敢實施。兩個人一心一意地扶養龔俊,生怕委屈了孩子。等到龔俊長到四五歲時,居委會看著他家生活緊張,就時常派一些臨時工作給囡囡,賺點微薄的錢來補貼家用。龔衛國單位也會找一些婦女能做的臨時性工作給囡囡,這樣,龔衛國家靠著囡囡接連不斷地出去干臨時工,再加上他的工殘工資,不再拉饑荒,日子漸漸好起來了。

囡囡出去上班,家里的一切都交給了龔衛國。他拖著一條拐腿,慢慢地做飯收拾家,順帶著照顧小龔俊。

龔衛國把家里收拾利落,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帶著小龔俊走出家門,坐在胡同口,跟左右鄰居聊天閑扯。開始的時候,小龔俊總是緊緊地抓著龔衛國的上衣下擺,一刻都不離開。后來慢慢地膽子大了點,也敢跟小伙伴們蹲在地上玩耍了。

西北人性格豪放,沒有那么多忌諱,左右鄰居關系處得非常融洽,送給龔衛國一個外號——龔拐子,龔衛國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笑納了。可孩子們也學著大人們,給小龔俊起了外號,都根據他那黑不溜秋尖嘴猴腮的樣子,管他叫“猴子”。

家屬區胡同口,有塊方方正正的大石頭,那里成了漸漸發福的龔衛國的專屬領地,沒事的時候,不管有人沒人,他總是坐在那里,等著囡囡下班,一起回家。進了家門,根本不讓囡囡動手,又是熱水,又是端飯,殷勤地伺候著。

小龔俊是個乖孩子,只有龔衛國帶著出門,他才跟著出去,跟鄰居幾個小伙伴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玩耍。五六歲的時候,龔俊就隱隱約約懂點事了,一雙機靈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從大人們的話中,從小伙伴們那童言無忌中,明白了自己長得丑,可能不受人待見。慢慢地,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有自卑心理了。

那時候,家家戶戶除了像小龔俊這樣有點特殊的家庭,每家每戶都好幾個孩子。當龔衛國在跟前時,孩子們不敢欺負小龔俊,可一旦他自己出現在家屬區或者家屬區的外面時,壞小子們,那就對他不客氣了。

這天,囡囡照常上班去了,龔衛國邊收拾碗筷,邊對小龔俊說:“想出去玩就去吧,記得中午回來吃飯,別跑遠了,也不要跟其他小伙伴們打架,知道了嗎?”

“知道了——”

得到父親的許可,小龔俊一抹嘴,轉身就往外跑,嘴里答應著,人已經竄到院里了。玩是孩子的天性,雖然大部分孩子都不待見他,可鄰居女孩小燕子偏偏喜歡跟他在一起玩耍。兩個孩子早就商量好了,今天去河槽里挖粘泥玩。

小燕子早就在胡同口等著他,兩個孩子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地在上午的陽光照耀下,朝著家屬區北邊的河槽方向而去。

“站住!”

身后傳來一聲喊叫,嚇得小龔俊和小燕子趕緊把拉著的手松開,停下來回頭看,胡同里出來兩個比他倆高半頭的愣小子。歪著頭,斜瞪著眼,走在前面的,大大的腦袋,大大的眼睛,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你倆干什么去?過來,讓我看看你們兜里有沒有溜溜兒,給我們玩玩。”

大腦袋話音剛落,后面的高個子也說話了,一頭小卷發,藍條背心四處是破洞,一只腳上的布鞋拖拉著,前面的大腳趾頭都露出來了。這兩個家伙,是這家屬區片兒有名的小壞蛋,一個外號叫大腦袋,一個外號叫卷毛。

兩個家伙走過去,伸手就摸龔俊的衣兜,想看看有沒有他們喜歡的小玩意兒。

小燕子有些害怕,緊緊抓住了龔俊的胳膊。龔俊往前走了半步,把小燕子擋在了身后,然后抬手推開了大腦袋伸過來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干啥呀?憑什么翻我兜?”

“哎呦,你個小猴子,翻你兜咋啦?信不信我揍你!”卷毛說著話,使勁推了龔俊一把。

龔俊用胳膊架住了卷毛的手腕,剛要跟卷毛講理,就聽見大腦袋說:“小猴子還敢不老實,卷毛,揍他!”卷毛仗著個頭高,上去就摟住龔俊的脖子,伸腿下絆子,胳膊一用勁,把龔俊摔倒在地,壓在了他的身下。

龔俊拼命抵抗,想推開卷毛,無奈力氣太小,根本推不開,只能嘴里喊著:“放開,讓我起來!”這時候小燕子突然大哭起來,聲音極大,而且不顧一切地往家跑,邊跑邊哭,嘴里還喊著媽媽。這下把大腦袋和卷毛也嚇了一跳,趕緊松開龔俊,轉身竄進胡同里沒影了。

龔俊紅著眼睛喘著粗氣,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摸了摸被摔疼的膝蓋,看了看四周,也往家里走,一路走,一路掉眼淚。這是他第一次被壞孩子欺負,委屈,不解,憤恨,復雜的心情難以形容。

龔衛國正在院子里開墾一小塊地,他準備在這里種點韭菜和小白菜,這樣不但能美化院落,接長不短的還有菜吃,也能省下點菜錢。他站在院子里,老遠就聽見了小燕子的哭聲,當看見兒子一身灰土,哭成小花臉時,以為是跟小燕子發生了爭斗,二話不說,一把把龔俊拽過來,大巴掌狠狠地打在龔俊的屁股上,一邊打一邊說:“讓你不聽話,讓你欺負小燕子……”

從外面受了欺負,小龔俊雖然委屈得掉淚,但沒有哭出聲,現在被父親誤會欺負小燕子,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來。別看平時龔俊悄無聲息的,這時候哭聲卻大得驚人,各種委屈集中在一起了,哭得簡直就是驚天動地。

小燕子哭著回家,她的媽媽開始也以為是小龔俊欺負了她,等到小燕子哭哭啼啼斷斷續續說出原委后,才知道是龔俊被壞孩子欺負了,小燕子只不過是被嚇哭的。這時候,聽見隔墻的龔衛國在教訓龔俊,還一口一個欺負小燕子,趕緊踩著凳子,趴在墻上喊龔衛國:“大哥,你這是干啥?又不是小龔俊的錯,怎么不問原由就打孩子,快住手,別打壞了!”喊完怕龔衛國沒聽明白,又下來,領著小燕子來到龔衛國家的院子里,一五一十地給龔衛國說明白了。

04

那時候的煤礦,對于孩子的教育,大多數都是粗暴管理。孩子們發生爭斗,都是不問原由,先管好自己的孩子,一個巴掌拍不響,只要是打架,肯定也有自己孩子的原因,很少有因為心疼溺愛自己的孩子,去找對方的家長的。

龔衛國也和大多數家長一樣,抱著“孩子不懂事,大人應該懂事”的態度,通過小燕子媽媽的勸解,他也知道冤枉了兒子,看著滿臉淚水,抽抽噎噎的兒子,從窗臺下拿了兩個小木凳子,一個遞給小燕子的媽媽,請她坐下,一個自己坐,然后虎著臉對著龔俊說:“別哭了,去屋里把臉洗洗,洗完了過來,爸爸有話跟你說。快點!”說完扭頭看見小燕子也哭成了小花臉,勉強擠出笑來,又對小燕子說:“燕子,你也去洗一把,看你們都哭花了!”

小燕子看了看她的媽媽,得到首肯后,追著龔俊進了屋。

“我說龔大哥呀,你可不能不問原由就下手,孩子還小,你出手又沒有個輕重,萬一打壞了,別說沒法給孩子他媽交待,你自己后悔也來不及了。老劉嫂和王嫂家那兩個孩子,仗著他們的哥哥姐姐多,向來都不聽話,總是欺負咱們的孩子,有時間我得說說她們,讓她們把自己的孩子管好了。”

“嗯,小樹得砍,孩子得管,不能讓孩子學會打架,咱先管好自己的孩子吧!我還以為他在欺負小燕子,張兄弟你們一家,對我們兩口子和龔俊不錯,前兒個階段,多虧了你們的接濟才讓我們度過了難關。”龔衛國對小燕子的爸爸媽媽懷著感激之情,平常話不多,這時候有機會了,這才把感謝的話說出來。

“那算啥呀,咱們街坊鄰居的,能幫一把是一把。”小燕子媽媽笑著說。

這時候,龔俊和小燕子洗干凈了臉,從屋里出來,慢慢地走到離龔衛國兩三米的地方站住了,兩個孩子不知道接下來龔衛國會怎么樣,依舊膽戰心驚的。小燕子有媽媽在一旁,多少還好一點,龔俊卻緊張地絞著兩只小手,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緩過勁來。

“臭小子,我跟你說,不管怎么樣,決不能欺負你燕子妹妹。剛才是我誤會你了,給你道歉。不過,我還是得跟你說,惹不起躲得起,不論什么原因,就是不能打架。以后出去玩,遇見欺負你們的,就躲開,別在一起玩。聽見了嗎?”

“聽見了。”龔俊嘴上答應著,心里卻想,明明是大腦袋和卷毛欺負了他,自己的爸爸不但不會領著他出去找他們報仇,還讓自己躲開,就這樣白白被欺負了,實在太氣人,等媽媽回來,告訴她一聲,看媽媽怎么辦。想到這里,眼睛一紅,委屈地又落下了眼淚。

“好了,燕子,你帶著龔俊去咱家院里玩吧!”看見龔俊又要哭,燕子的媽媽趕緊讓燕子領著龔俊離開這里,看見兩個孩子一前一后離開了,也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上班掙錢的快回來了,大哥你也忙活吧,我回去給你兄弟做飯去。”

從那以后,小龔俊就很少跟家屬區其他的孩子在一起玩,只是和小燕子要好。從四五歲到七八歲這幾年,每次在外面被壞孩子欺負了,也不敢吭聲。而隨著年齡增長,龔衛國管教兒子越來越嚴厲,只要龔俊從外面玩回來,發現他身上的衣服臟了,臉上有淚痕,不用問,又跟別的孩子發生爭斗了,然后依舊是不問原由,啪啪地揍龔俊。

龔俊挨揍時,如果媽媽在跟前,還好一點,媽媽可以攔著點,龔俊就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如果媽媽不在,那龔俊就大聲哭喊,也能招來鄰居大爺大媽叔叔嬸嬸們過來給解圍。有幾次龔俊犯了錯誤,被父親吊在院里的一棵榆樹上,結結實實挨了一頓,幸虧后排鄰居趙大爺聽見了哭聲跑過來勸解住。

到了七歲該上學了,看著同歲的小伙伴都背著小書包上學了,龔俊也鬧著要上學。龔衛國和囡囡商量,說龔俊身體瘦弱,長相又不好,學校孩子更多,肯定會受欺負,不如等到明年,跟比他小一歲的小燕子一起上學,那樣好一點。

龔俊沒有上學,跟他同歲的孩子都上學去了,胡同周圍自然就少了很多孩子,也有比他小的孩子,但欺負他的孩子也少了,這樣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出去玩耍,除了小燕子,也和一些比他小一兩歲的小伙伴玩。

沒有上學,自然對周六日沒有概念,遇見孩子們的休息日,龔俊還是會被欺負。有一天是星期日,龔俊在胡同口又被卷毛沒來由地推倒在地,踹了幾腳。回到家里,龔衛國看見龔俊的樣子,還是不問原由揍了他。龔俊坐在院子里就想,從外面受欺負,回家再挨揍,等于挨兩頓打,如果下次再有人欺負自己,不如跟他拼了,反正也是挨揍,管他呢。想到這里,龔俊進屋把臉洗干凈,一聲不吭地走出家門。他想好了,如果出去再有人欺負自己,那就拼命吧!大家不是都說什么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嗎?那我就先下手。

活該卷毛倒霉,龔俊抱著出去打架的心態,他哪里知道,看見龔俊出來站在胡同口,這小子又來勁了,獰笑著過來準備欺負龔俊。當他推了龔俊第一把的時候,龔俊一直低著頭,瞅準了腳下有小半塊磚頭,迅速彎腰,撿起來磚頭,跳起來,照著卷毛的頭上就是一下。

卷毛哎呀一聲,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伸手一摸,指頭上帶有殷紅的鮮血,當時就被龔俊鎮住了,當龔俊再次舉起磚頭時,卷毛嗷的一聲,轉身就跑,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龔俊把磚頭放在自己的腳下,蹲下來,沒事一樣,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胡亂畫著什么。過了很久,遠遠地看見大腦袋氣勢洶洶地領著卷毛向他走來。龔俊知道這是大腦袋要替卷毛出頭來了,不慌不忙地把腳下的那塊磚頭撿起來,站直了身,眼睛死死盯著他倆,一副拼命的樣子,隨時做好了一個人跟大腦袋和卷毛兩個人的戰斗。

05

“就是他,就是這個小黑猴子,拿磚頭打我的頭。大腦袋,打他,替我報仇!”卷毛含著眼淚站在大腦袋的身后,指著龔俊,大聲喊著。

“猴子,你敢打卷毛,看我不收拾你!”大腦袋敞著干巴的小胸脯,晃晃悠悠地走近龔俊,一邊說著,一邊推了龔俊一把。

龔俊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早就做好了“戰斗”的準備,當大腦袋推了他一下后,他的兩只眼露出了兇光,迅速跳起來,舉起磚頭,同樣狠狠地砸在了面前那顆似乎比西瓜還大的頭顱。打了一下還不解氣,又跳起來打了一下,這一下沒有砸在大腦袋的頭上,砸在了大腦袋捂住頭的手指頭上。

“哎呀媽呀!疼死我了!”大腦袋一聲喊,轉身就跑。

龔俊一聲呵斥:“站住,你敢跑,我就扔磚頭砸你!”說完向后退了半步,弓著前腿,高高舉著那令卷毛和大腦袋生畏的小半塊磚頭。

“別扔,別扔,我服了,我服了!我……”大腦袋停住腳步,雙手舉起來做出投降的樣子,滿臉都是畏懼的表情,雙腿發軟微微彎曲著。本來他和卷毛都比龔俊高小半頭,這時候龔俊卻成了俯視他倆。

“都過來,靠墻站著,你服了?你呢?”龔俊一手拿著磚頭,并且拉開伸在身后,做出隨時都會發出攻擊的樣子,另一只手拽了大腦袋胳膊,把他拉拽到墻根,隨后指著戰戰兢兢的卷毛問著。

“我也服了,他都服了,我還有啥說的,千萬別用磚頭砸我的頭了。你看,都流血了,讓我爸媽看見了,會說我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肯定會打我的,說不定還會去你家,找你爸媽告狀的。”

卷毛的話一下提醒了龔俊,本來他還想著好好收拾一下這兩個經常欺負他的慫包軟蛋,現在看來還得好生安慰一下,萬一找到他家,那可就壞事了,爸媽對他管教得這么嚴厲,別人欺負他都挨揍,更別說他把別人打了,那不得吊起來狠揍才怪呢。

“好,我不打了。”龔俊想了想,把手里的磚頭扔掉,盯著大腦袋和卷毛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倆如果不欺負我,我就不用磚頭砸你倆。而且我還可以領著你倆去沙棗樹林摘沙棗,我爬樹可是數一數二的,保證給你倆一人摘一兜子,怎么樣?”

“行,只要你別再用磚頭砸我了就行,都快疼死我了,你看,手指頭都破了塊皮。不過,現在的沙棗還沒有熟,再過十幾天估計就熟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你在樹上摘,我倆在樹下接著。對了,咱們還可以把小燕子也帶上,給她也弄一兜子。”大腦袋這回是徹底被龔俊鎮住了,聽了龔俊的話,頭上被打出滲著血的小疙瘩也不疼了,眼睛里閃著光,暢想著他們去摘沙棗時的情景。

“咱們誰也別欺負誰,聽大人的話,不打架,一會兒我去河槽挖粘泥,咱們玩破鍋漏底不漏底。哎對了,你倆上學了,學校沒有留作業嗎?”

“留了,早就寫完了。小黑猴……不,不,龔俊,你還沒有上學,有時間我倆可以教你寫字,怎么樣,夠意思吧?你的手夠黑的,你摸摸,我的頭被你砸得起來個小疙瘩,是不是還在流血。”

“我的頭也起了小疙瘩,不過,現在不流血了。”卷毛也跟著說。

“我看看,沒事了,男子漢大丈夫,這算啥呀,來我給你倆揉揉,然后再吹吹,馬上就不疼了。”龔俊說著讓他倆低下頭,一手一個腦袋,一邊撫摸著,一次“呼呼”地吹著。

“哎呀!去你的吧!越摸越疼!”大腦袋推開龔俊的手,往墻根又靠了靠,一邊躲著龔俊伸過來的手,一邊叫嚷著。

“哈哈!哈哈哈!”龔俊笑了,久違的放聲大笑,釋放出來被壓抑很久的情緒,聲音響徹了整個家屬區。

“哈哈!哈哈哈!”大腦袋和卷毛也笑了,笑得也很開心。

回到家中,龔衛國正在小院里侍弄他種下的菜苗,看了看兒子,一切正常,沒有跟小伙伴打架的痕跡,就和顏悅色地說:“鍋里有玉米餅子,桌子上有咸菜,自己從暖壺里倒點開水,吃飯去吧。注意,倒暖壺時,別讓開水燙了你,小心點!”

“知道了!”

龔俊邊狼吐虎咽地啃著玉米餅子,邊回憶著上午發生的事。這也太奇怪了,在外面被人欺負被人打一頓,回到家里還要被父親教訓一頓。現在從外面把別人打了,回到家反而安然無恙。看來,以后出去玩,誰欺負自己,一定得跟他干,打不過也得拼一下,要么把別人打了,要么被別人打,說什么也得讓兩頓打變成一頓打,說不定就像今天這樣,只打別人,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自從那次跟大腦袋和卷毛打架開始,龔俊琢磨明白了,那些欺負人的人,往往都是慫包軟蛋,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負你,一旦你奮起還擊,他們比女孩子還要女孩子。

龔俊雖然身體瘦弱,但十分靈活,幾場架打下來,變得越來越心狠手辣,動不動就拿著磚頭往對方腦袋上招呼,經常把欺負他的壞小子們開了瓢。那時候孩子們都野,家里也不嬌慣,孩子們也不會跑回家叫大人出來撐腰,那樣會被孩子們恥笑的。很少有家長找到龔衛國,偶爾一次半次,也屬于正常,畢竟孩子們在一起玩,哪里沒有打架的時候呀!

這樣讓龔衛國以為龔俊還是原來那個聽話的好孩子。他哪里知道,就要上學的龔俊,已經在家屬區出名了,小伙伴們都領教過龔俊的心狠手辣,根本不敢跟他發生爭斗,以免被他開了瓢。

龔俊該報名上學了,囡囡給他縫制了新書包,是淺綠色的,用龔衛國舊衣服改的,背面當做了書包的表面,看起來還可以,尤其是囡囡手巧,在書包上縫了一顆用紅布剪出來的五角星,看起來非常漂亮。

“龔俊,過幾天開學就給你報名,上了學,就是大孩子了,以后要好好學習。一會兒,我先教你握鉛筆,寫寫簡單的字。”龔衛國笑著跟兒子說。

“放心吧!不用你教我也會。”龔俊自信地說,眼睛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06

一輪皎潔的明月,把銀光灑滿了小小的院落,滿天的繁星,眨著眼睛,好奇地望著院落里坐著的龔衛國和囡囡這對夫妻,微風徐徐,給勞累一天的囡囡帶來了些許涼爽。

夜已經很深了,龔俊明天上學,自覺地回屋里睡覺去了。龔衛國一邊慢悠悠地給囡囡按摩著肩背,一邊微笑著說:“今天在胡同口看見趙大哥家的二閨女了,她現在是龔俊的班主任,說咱們小龔俊這次考試又考了雙百,看來很喜歡這小子呀!”

“喜歡有什么用,前幾天我看見燕子媽媽拎著一塊豬肉去了趙大哥家,準是給二閨女送禮去了,咱家太困難了,也沒有啥送給人家的。唉!”

“看你說得,趙大哥和二閨女是這樣的人嗎?咱們這鄰里鄰居的那么長時間了,多會兒看見人家勢利了。趙大哥可沒少幫咱們,他就三個女兒,大嫂也沒有給他生個兒子就早早走了。可惜咱龔俊有點丑,要不就被趙大哥收了當兒子了,等他長大了好給趙大哥養老送終。上回前面住的王大嫂不就給張羅過,好像趙大哥和他的幾個女兒嫌王大嫂這人不地道,沒有答應。”

“廢話就別說了,什么事讓王大嫂摻乎進來,準沒有好。哎,再往下點,再下點,對對對,就是這里,我這身體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好在隊里的工資又長了,這口氣還能撐著。”

“唉!我這不爭氣的腿,讓你跟著受苦受累。”龔衛國心疼囡囡,恨自己不能出去上班掙錢,使勁地拍了拍那條被截去一節裝著假肢的腿。

囡囡不讓龔衛國給她按摩了,順勢倒在龔衛國的懷里,把他的手拉過來,拍了拍,溫柔地說:“已經這樣了,你就別自己埋怨自己了,不是還有工殘工資嘛,夠咱們三口生活的了。沒關系,別亂想了。”

龔衛國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一只手摟著囡囡,一只手被囡囡握著。抬起頭,看著深藍色的天空。囡囡也沒有說話,只是又往龔衛國的懷里湊了湊,握住龔衛國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

微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月亮也被它旁邊的烏云遮擋住了,星星也變得有些黯淡無光,時間仿佛靜止下來,只能聽見兩個人微微地喘息聲。

沉默了許久,囡囡突然從龔衛國的懷里起來,眼睛里居然閃著光,兩只手抓住龔衛國的手臂,有些激動地說:“哎,我說衛國,你發現了沒有,咱家龔俊自打上了學,好像變了樣,怎么看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丑了,是不是真的跟接產醫生說得那樣,慢慢能變過來的。”

龔衛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說:“誰說不是呢,原來佝僂著身子現在也挺起來了,臉蛋兒也沒有原來那么黑,五官都端正了。這是好事兒,我倒不擔心他的長相,擔心他……”說到這里,龔衛國突然打住了,他不想說得那么明白,怕囡囡擔心,不能一心一意地干工作,萬一再出現點什么意外,這家可就完了。

囡囡也沒有急著問,只是一直握著龔衛國的手沒有撒開,一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撲閃閃地看著自己的男人,鼓勵他說下去。

“哎!都跟你說了吧!我早就發現這小子的變化了,從咱們這片兒的孩子,還有其他地方跑來找他學習或者玩的孩子們,發現都是一些頑劣的孩子,而且那些孩子好像有點怕他。加上左鄰右居們話里話外說,這小子有時候動手打架呢,可有時候看著他挺正常的,學習還不錯,也經常跟燕子一起上學下學。你說,他不會跟著那些壞孩子學吧?”

“那還用說,你喝酒跟誰學的,不就是跟趙大哥學的嘛,趙大哥難道是故意帶壞你的?不見得,學好學壞,都得咱們操心才行,你有時間,多說說他,少讓他跟那些有毛病的孩子在一起玩。”

“那是肯定的,你就放心上班吧。”龔衛國想了想,又說:“既然趙大哥喜歡龔俊,咱們也有意讓他給趙大哥做干兒,不如明天我去找趙大哥,把事情挑明了,咱們不用別人牽線搭橋,還省了人情。正好二閨女又是他的班主任老師,這事兒要成了,就多了幾雙眼睛看著他,他就是想學壞也沒有機會的。”

龔衛國兩口子嘴里的趙大哥,在煤礦的總務科上班,除了冬天那個分冬菜的一個月有些忙,平時都是去總務科大院轉一圈就算上班了,非常輕松的工作。他比龔衛國大十來歲,身體強壯,會摔跤打把式,為人卻熱情善良,急公好義,在煤礦單位里和家屬院的威望極高。當初龔衛國兩口子剛搬到這里時,趙大哥沒少幫他們,遇見有欺生的,趙大哥第一個站出來給龔衛國主持公道,生活上,總是盡自己最大能力來幫助龔衛國一家。關系越走越近,龔衛國跟著趙大哥學會了喝酒,當他因為喝酒而發生事故以后,趙大哥十分自責,一度認為是自己害了龔衛國的,所以,在他的內心,更愿意認下龔俊做干兒子,以便名正言順地幫助龔衛國。

煤礦這里有認干兒子的風俗,趙大哥媳婦走得早,只有三個女兒,早就看上了挺懂事的小龔俊了。只是上次來說合的王大嫂不合適,大家都討厭她,才沒有吭聲。

第二天,龔衛國去商店買了一包點心,算作禮品,去找趙大哥說這件事。趙大哥非常開心,當即就答應了,讓龔衛國回家等著,他去買酒買菜,等晚上兩家人都到齊了,來個正式的儀式,他要正兒八經地認下龔俊做兒子。

龔俊的確是變了,雖然不是眉清目秀,但跟正常的孩子沒什么兩樣了。囡囡在大家聚在一起時,還不好意思地說龔俊有點黑,趙大哥立刻接住話茬,說:“黑?黑怎么了,包公也黑,孝敬嫂娘,辦事剛直不阿,還名揚千古呢!我們的小龔俊,以后也會有大出息的,不信你們就走著瞧,我老趙不會看走眼的。”

07

龔俊以優異的成績小學畢業升入初中那年,他的小學班主任二姐姐出嫁了,找了一個大學畢業分配到煤礦做技術員的“潛力股”。這在家屬院可是前所未有的,父輩們大都沒有什么文化,二姐能考上師范學院畢業做老師已經非常厲害了,現在又嫁給了一個前途無量受人尊敬的年輕人,這場婚禮,轟動了整個礦區家屬院。

龔俊作為娘家弟弟,在婚禮這天因為要“壓車”而出現在人們的面前。熱鬧而排場的婚禮過程中,人們驚奇地發現,原來那個看起來瘦弱又黑不溜秋的小龔俊不見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小龔俊長大了,個頭超過了他的媽媽,都快趕上他的爸爸了。

龔俊穿著他干爹特意給他買的新衣服,看上去既精神抖擻,又彬彬有禮,略微黑紅的臉龐,棱角分明,已然是一個標致的半大小子了。龔俊的這些變化,都離不開他的爸媽和趙大哥一家的關懷和教育,更離不開他的二姐班主任老師的言傳身教。

龔俊不但外表變得順眼了,內心也變得成熟起來。在學校,不但自己的學習成績突出,還以班干部的身份幫助其他同學共同進步。只要在家里,總是跟父母親搶著干家務活,有時間就往干爹家跑,把干爹家的很多家務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街坊鄰居家有了大事小情,他會替代父母出面,跑前跑后的,儼然像個成熟懂事的大人一樣。

時光飛逝,轉眼龔俊就到了高考最重要的人生關鍵時刻,非常不巧的是,在這個時期,他的媽媽由于操勞過度,腰肌勞損,病倒在床上,而干爹也因為年紀大了,得了老年癡呆,也就是醫學上的阿爾茨海默病。父親拄著拐,還可以勉強照顧母親,干爹那里,幾個女兒都出嫁了,大姐和三姐嫁得遠,根本沒有時間回來,只有二姐帶著三歲的孩子回來照顧父親。大家都怕影響了龔俊的成績,盡量給他創造條件,讓他安心學習,以便考一個理想的大學。

墻上的鐘響了一下,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忙亂一天的龔俊,還在刻苦地學習。

“龔俊,太晚了,趕快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龔衛國從睡夢中醒來,看見龔俊還在昏暗的臺燈下學習,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披了一件外衣,拄著拐,走到他的跟前,心疼地提醒著龔俊。

“爸,你坐,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你可不要發火。”龔俊順手拉過來一個凳子,讓父親坐下來,好像有重要的事跟父親說。

“嗯,不發火,你都成了大人了,我發啥火,說吧,說吧!”龔衛國在龔俊的攙扶下坐下來。

“我不考大學了,咱們這里一所大學都沒有,考上大學,我就得離開你們去外地,現在我媽離不開人照顧,你又不方便,還有干爹那里,也需要有人照顧,只有二姐一個人回來幫忙,根本不行,前天干爹出門差點走丟了。”

“啥?不考大學,你怎么這樣想,那可是你一輩子的事,前途最重要,我不同意。”龔衛國猛地站起來,趔趄了一下,拐杖戳著地,聲音大了好幾倍。也就是現在,如果是以前聽了龔俊這話,他的拐杖肯定得朝著龔俊的頭上沒輕沒重地招呼了。

龔衛國的聲音把自己的媳婦也吵醒了,囡囡艱難地扭過身,想爬起來,腰疼的根本不行,只能稍微抬了抬頭,咬著牙說:“都什么時候了,你們爺倆也不睡覺?”

“爸,媽,你們別急,這件事我跟二姐二姐夫商量過了,決定放棄考大學,去上市里的技工學校,那里的校長是二姐夫的同學,以我的成績,完全沒有問題。市里的技工學校距離咱們這里才七八公里,到時候我不用住校,每天騎自行車去就行,早晨,可以把你們和干爹的早飯弄好,晚上還能回來陪你們,白天就讓二姐照顧大家,這樣就方便了。還有,技工學校畢業會直接分配到咱們礦山,二姐夫也可以在工作上幫我,跟上大學沒什么區別。”

大學畢業和技校畢業有著天壤之別,龔衛國和囡囡根本不懂這些,聽了龔俊的話,尤其是以為他二姐也同意了,自然寬慰了不少,只不過隱隱約約感覺到委屈龔俊了。

龔俊這頭勸好了父母,回頭又跟二姐二姐夫反著說,意思是他父母同意了他上技校,只是為了畢業分配到礦區,有二姐夫幫忙。這時候二姐夫已經升到了副處級,在工作上幫龔俊那是沒問題的。更何況,一旦龔俊去外地上學,兩家的老人,二姐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雖然委屈了龔俊,也是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

技工學校,招得是初中畢業生,學業上非常簡單,龔俊的學習成績優異,學習能力極強,又在二姐夫的幫助下,幾乎沒怎么去學校,幾年下來,只是考試的時候龔俊臨陣磨槍,成績依舊排在前列,便順理成章地畢業分配到礦區,成了煤礦工人中的一員。

龔俊參加了工作,一來成績優異,接觸礦山機械設備手到擒來,又喜歡鉆研,再加上二姐夫的幫助,很快就調進了技術科,成了科員。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由于龔俊深得大家的喜愛,親戚朋友們都在為他張羅媳婦。

這時候,干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母親也查出了絕癥,本來談好的婚事,由于對方很現實,一個又一個地告吹了。最后,龔俊給出底線,只要姑娘愿意同他一起照顧老人,其他的一概不管。龔俊把精力全放在生病的家人身上,馬馬虎虎找了一個同齡的女孩就結婚了,想著兩個人伺候老人,怎么也比一個人伺候周到吧,誰知道也正是這潦草的婚姻,給他帶來致命的打擊,讓他一度陷入了頹廢和消沉。也為之后他的命運,埋下了可惡的定時炸彈。

龔俊結婚了,可他并沒有想象的那樣開心。隨著兒子的出生,他更加忙亂了,自己的家庭,年邁多病的親人,就像一副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08

歲月蹉跎,時光荏苒。龔俊始終肩負著三個家庭的重擔,用他的孝心,精心地照顧著年邁的干爹和病入膏肓的母親;用他的真心和耐心,贏得了單位領導和同事朋友的認可和尊重。用他的善良,兼顧著左右鄰居。日漸消瘦的身軀,奔走在路上,像個救火隊員,哪里有事,就奔向哪里。

就在開始棚戶區改造,礦區家屬院的人們整體搬遷到城里新樓房的前夕,換上絕癥的母親撒手人寰,離開了龔俊。悲傷的情緒尚未緩解,干爹也步龔俊母親的后塵,還沒有住進新樓房,還沒有享受到幸福的日子,也離開了人世。

龔俊披麻戴孝,先后為母親和干爹養老送終,實現了他的諾言。雪上加霜的是,龔俊的媳婦,做出了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她把親戚朋友給龔俊干爹送來的禮錢,一聲不吭地全部拿走了。

禮尚往來,龔俊母親去世的時候,禮錢媳婦拿走就拿走了,畢竟家里只有他一個兒子。可干爹這里不一樣,還有三個姐姐呢,再怎么樣也不能全拿走。三個姐姐感激龔俊多年來孝順和伺候父親,都勸龔俊,錢無所謂,拿走就拿走,別跟她一般見識。

龔俊卻忍不住跟媳婦大吵大鬧起來,兩個人陷入了冷戰。平常照顧老人時,媳婦總是推三推四的,動不動就以兒子還小為由,很少照顧老人,就是有這么一次兩次,也會露出嫌棄的表情。龔俊為了家庭和睦,就盡量不讓媳婦插手,有時候遇見脫不開身時,寧可讓朋友兄弟幫忙。

龔俊參加工作以后,認識了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哥們,叫陳龍。這人是個厲害的角色,黑白兩道通吃,結交朋友辦事總是高人一籌,對龔俊的為人和孝順十分認可。兩個人經常因為工作上的事有交集,互相幫助,慢慢地友誼越來越深,在生活上也成了不分你我的好兄弟。

陳龍知道龔俊的媳婦把禮錢全部拿走這件事后,非常冷靜,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語雙關地說:“你那三個姐姐家條件都很好,肯定不會在意這點錢的。錢不是什么事,關鍵是感情,這錢能用在你們的生活上就行了,有比這事還要重要的……”后面的話陳龍沒有說出來,龔俊也沒有注意到。龔俊根本就沒有往那上面想,陳龍感覺到龔俊對他媳婦有些心涼了,就決定把龔俊媳婦的丑事揭穿。

龔俊的媳婦早就出軌了。這事陳龍最早聽見了風言風語,開始他也不相信,現在看龔俊媳婦的所作所為,判斷有可能是真的。陳龍是個非常仗義的人,并沒有跟龔俊說什么,他召集手下的兄弟,讓大家都盯著龔俊媳婦的行蹤。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陳龍得到消息,帶著手下的弟兄,拿著數碼相機,來到家屬區的一個單身漢的家門口。手下身手矯健的一個小兄弟,悄悄地跳過院墻,把院門打開,陳龍走到屋門,一腳就把從里面插著的門踹開,沖進臥室,打開燈,把龔俊媳婦和那個單身漢抓了個正著。

一絲不掛的兩個人,被陳龍的弟兄們拍了照。那個單身漢被痛打一頓,這時候才知道惹了不該惹的人。

沒啥說的,龔俊媳婦和那個單身漢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又惹不起陳龍,只能哀求著穿好衣服,跪在陳龍面前,求他放過這次。陳龍讓一個小兄弟去龔俊家把龔俊叫過來,讓龔俊自己決定。

沒想到,已經帶著孩子睡覺的龔俊,起來穿好衣服,聽了那個小兄弟一五一十地說了,先是愣怔了一下,突然頭疼欲裂,沒走幾步,就因昏厥而栽倒在地。善良的龔俊,怎么也沒有想到媳婦會出軌,他被這殘酷的現實擊倒了。

從醫院的病床上醒來,龔俊看到媳婦和陳龍守在床邊,特別冷靜地提出了離婚。依著陳龍的意思,肯定要讓龔俊媳婦凈身出戶的。可龔俊媳婦非要兒子跟著她,并且死活也不離婚,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說下次再也不敢了。

龔俊媳婦沒有工作,又非要兒子,龔俊決定把所有的房產和存款都留給她,自己反而凈身出戶。陳龍知道龔俊善良,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幫助龔俊辦了離婚手續。這些事都沒有敢驚動龔俊的父親,陳龍臨時給龔俊找了一個住處,接下來就忙著給龔俊再找一個對象了。

龔俊經此打擊,落下了病根,一旦遇見急火攻心的事,總是頭疼欲裂,說昏倒就昏倒。好在龔俊這時候被單位提拔任用為副科長了,工資又上了一個臺階。二姐和二姐夫也知道他離婚的事,給他介紹了一個知根知底的朋友的妹妹。那女孩是家族企業,前夫因為不務正業,小人得志在外面沾花惹草,被女孩的父親發現,強迫他們離婚的。

同為天涯淪落人,龔俊和這個女孩有共同語言,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女孩的父親也看上了龔俊,在他們的婚禮上,送給女兒女婿一輛豪車。本來還給他們一套大房子,可龔俊卻說,給一輛豪車他已經覺得過意不去了,房子怎么著也得自己解決。現在經濟不富裕,先買個小一點的湊合住,等錢富裕了,再換一個大一點的。

當家屬區的人們興高采烈地搬進城里的新樓房時,龔俊幫助父親搬進新居,自己卻在附近買了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他的第二個兒子,也跟著出生了。龔俊只需要照顧好自己的媳婦和兒子,有時間去看看父親,把剩下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

幾年下來,龔俊隨著生活的幸福,工作上越發上進,正在單位準備繼續提拔任用他的時候,厄運悄悄地接近了他,仿佛就是老天在嫉妒他在這段時間里的幸福一樣,明明看上去是一條陽光大道,非要給他布滿荊棘。

09

“你抱著孩子先回去休息,這里有我們呢。沒事的,醫生不是說已經脫離危險期了嗎?別怕!”重癥加強護理病房外,二姐夫一邊安慰著,一邊關切地對龔俊媳婦說。

當龔俊因為勞累,又一次昏倒在地后,送進醫院,查出了腦瘤。二姐夫、龔俊媳婦還有陳龍,聽從醫生的建議,來到北京醫院,在這里做了手術。令人欣慰的是,手術很成功。此時大家的經濟情況都還不錯,費用可以承擔,不用為錢而發愁。

如此重的病,龔俊自然無法再去單位上班了,需要長期靜養,提拔任用的事就此告吹。四十出頭的龔俊,也和其他很多同事一樣,為年輕人騰出重要的崗位,辦理了內退養病的手續。

出院靜養了一段時間,基本痊愈了。習慣忙碌的龔俊又坐不住了。自從有了孩子,他的媳婦就從家族企業中退了出來,一心一意地扶養孩子,而龔俊的退養工資很少,家里的經濟來源少了很多,開始出現入不敷出的狀況了。

夜深了,墻上巨大的電視機發出微弱的聲音,龔俊卻無心觀看精彩的節目,他斜靠在沙發上,看了一眼略顯空曠的客廳,轉向臥室,盯著臥室門看了看,輕輕嘆口氣,兩手交叉托著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龔俊媳婦從臥室出來,孩子已經睡了,她輕輕走到龔俊身旁,坐下來,慢慢地靠在了龔俊的懷里。這幾天她看出來龔俊似乎有話對她說,卻總是猶猶豫豫沒有說出來。

“咱倆是夫妻,有什么話你就說吧,我肯定會聽你的。”媳婦溫柔地說。

龔俊睜開眼,直起身,抓住媳婦的雙手,欲言又止。當他看著媳婦的那雙充滿了愛和信任的眼睛時,下定了決心,娓娓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再接受咱家人的接濟了,媽也老了,二姐二姐夫也是一大家子人,每個月給咱們這么多錢,實在過意不去,當初看病時還能說得過去,現在我的病好了,不應該再接受他們的饋贈。我想自食其力,做點小買賣。”

“做什么小買賣呢?你的身體不允許啊!”媳婦只是關心龔俊的身體。

“我每天都去文玩市場轉悠,已經跟南方那邊的朋友說好了,貨物不用我管,他們給我提供,送貨上門,我只需要早晨在文玩市場擺攤,兩三個小時就行,肯定不影響身體。現在文玩這類生意正是火爆的時候,就算掙不上大錢,解決我們的生活費用還是有把握的。唉,就現在咱們的狀況,別說幫別人了,咱們自己都生活不好,還得連累別人。”

“我支持你,但是前提是你不能累著,就當每天早晨出去鍛煉身體,抱著玩的心態。孩子再大點,我也就能出去掙錢了,別的我不擔心,千萬別因為掙錢,舊病……”說到這里,龔俊媳婦覺得不得勁,趕緊把后面的話咽下去,沒有說出來。

從那以后,龔俊開始在文玩早市上擺攤了,有南方的好朋友提供保質保量的貨源,再加上他的人緣在這個城市非常好,生意異常火爆,不但掙了錢,還在市場租賃了一間鋪面。既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好,也可以幫助親人和朋友。尤其是岳父去世后,留下日漸衰老的岳母,龔俊和媳婦商量以后換了房子,搬到岳母住的小區,一碗湯的距離,能更好地照顧岳母。

一晃又是一個十幾年,龔俊媳婦沒有說出來的話應驗了。龔俊舊病復發,這次去了上海的醫院。兩次大手術,把龔俊的身體徹底搞垮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么多年來,龔俊從來沒有放棄前妻帶走的那個兒子,外人都不清楚,只有現在的妻子知道,龔俊一直在關心著兒子,無論在任何方面,都在幫助支持著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卻沒有在一起生活的兒子。

如今這個兒子也到了結婚的年齡,找到了合適的對象。龔俊不想連累別人,自己拖著即將崩潰的身體,不顧媳婦的反對,咬著牙堅持給兒子籌備婚禮。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差兒子一個盛大的婚慶典禮了,龔俊卻轟然倒下,走完了他五十二歲的人生。

北方荒草叢生的公墓,肆虐的狂風卷著黃沙,撲打在人們流著淚水的面孔。人們跟龔俊做了最后的告別,希望他一路走好,在另一個世界,沒有疾病,快樂永遠。

人間普普通通的龔俊走了,那個小時候的丑兒走了。可人們都感覺他沒有走,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丑兒不丑,丑兒很善良,擁有美好的心靈;丑兒不丑,他把最美好的東西留在了人間,留給了親人和朋友。丑兒不丑,在漫天風沙中,人們仿佛又看見了他那微笑的面孔,善良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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