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有人推薦kindle的文章,里面說到kindle的一大優點是,除了看書就不能干別的事了,所以用kindle的時候就可以專心地看書。以我個人的經歷看,這簡直是大實話,在平板電腦上看電子書的時候,總忍不住點開郵箱收一下郵件,打開瀏覽器看一下新聞,有時候看著看著書突然就習慣性地點擊主頁鍵回到桌面,雖然我并不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而用了kindle以后,沒有亂七八糟的APP的干擾,每天看書的時間至少增加了一倍。
這時我看到有人的回復說,想看書的人在哪里都能認真地看書。
很久以前我也是這么想的,想學習的人在哪里都能認真學習,善良的人在哪里都是善良的,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從邏輯上說,想看書的人在哪里都能看書,這當然是沒問題的。然而邏輯上的正確只能保證命題的有效性(validity)(其實這句話可能涉及到循環論證的謬誤,不過為了進行下下一步討論,簡化處理),但不能保證這在事實上成立(truth)。當我們說,想看書的人在哪里都能認真看書的時候,我們很明顯地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人類無論是作為整體還是個體,都受到外界加諸的種種限制,以及其自身所具有的先天限制。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人腦不像電腦一樣可以多線程或者超線程運行,諸如人格分裂看起來似乎是在一個腦袋上實現了多個人格,但由于在同一時刻只能存在一個特定的人格,所以并不能說是超線程。對于計算機來說,事實上在一個特定的時刻也只能執行單一的任務,通過亂序執行、作業切換、進程調度等手段在多個任務間快速切換,給人一種看似在同時執行多個任務的錯覺。注意力的一個特性是它并不完全受到人意識的控制,只要一件東西進入視野范圍,大腦就會自動分配一定的認知資源來對其進行處理。而一個人若想進行活動,必然要將注意力聚集到將要對待的活動上,被分散的注意力過多了,顯然不能完成好預定的活動。若一個人足夠專心或者意志力足夠強大,當然也可以在很雜亂而嘈雜的地方好好看書,但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沒必要和自己過意不去,挑戰自己的意志力,故意選在這樣的地方讀書。我們也不應該根據一個人不能在嘈雜的環境中看書來推斷其不是一個想看書的人,這就好比,我們不能打斷一個人的腿,然后根據他不能跑步了而認為他沒有努力地跑是因為他懶。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過于地集中地集中注意力反而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的認知,一個人在過于緊張的時候,可能就會由于注意力集中在一個狹小的范圍上從而難以調動已有的知識、想出一個良好的解決辦法。所以我們也不應該強求自己的注意力始終是集中的。
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一天的時間只有24小時,一年365天,以目前的科技水平來說,一個人的一生大約80年,隨著科技的發展,以后可能是200年,300年...總歸是有限的,當然,再以后的意識數字化之類就不應該是我們所需要關心的了。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在一件事上,相應地花在另一件事上的時間就要少一些。一天花10個小時游戲,用于看書學習睡覺的時間就只有14個小時。基于這個原因,我并不十分喜歡無意義的社交和閑談,也并不喜歡交很多朋友,這使我想起了人們常說的要多向人學習,不可否認,每個人身上都有突出的地方,但絕大多數的人身上突出的地方都還沒有優秀到需要其它人學習的地步。所以通過社交來學習?這是不靠譜的。我常以為,一個人能給另一個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時間,不同重要程度的人就給予不同的時間,最不重要的人,絕不花時間在對方身上。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們形容一個青年人“精力充沛”,年輕人往往有很多精力創造出各種新事物、能夠長時間集中注意力于活動,而老年人雖然有大把的時間,但卻沒有足夠的精力。與注意力和時間一樣,精力也是一種具有很強排他性的資源,一般而言,長時間運動之后無法集中注意力閱讀,人也不能連續24小時看書,都意味著精力的有限性,而任何活動都將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人的精力。
但我以為,以上所述的限制都不如這一條來得深刻:人的意識是有限的。人的意識并不是無中生有地建立起來的,而是個體與環境交互的產物,這就意味著人的意識不可能絕對地超脫于環境。小說中有一個概念叫意識流,事實上意識與其說是流動的,不如說是由各種節點組成的網絡,每個節點代表一個概念、命題或者陳述。認知心理學認為,人們通過符號、符號結構與符號操作來對外部世界進行解釋的。這里的概念、命題、陳述可以視為對符號更高層次的封裝,人們可以通過對已有概念、命題、陳述的組合來形成新的概念、命題、陳述,但絕無可能憑空產生。“人們總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和經驗來塑造鬼神的”,因為人不可能憑空創造出他自己從未見過的神。
康德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終生:一是我們頭頂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們心中高尚的道德律。”,如果我們的天空并不是群星閃耀,那康德是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現代非理性主義的思潮的興起源于西方的社會危機和精神危機,賽博朋克產生于蒸汽工業時代...
所以即使是天才也難免帶上時代的烙印。
對于個體來說,這種限制的意義在于,每個人的性格、思想都與環境密切相關。當我讀到哥本華的"一副健康、良好的體魄和由此帶來的寧靜和愉快的脾性,以及活躍、清晰、深刻、能夠正確無誤地把握事物的理解力,還有溫和、節制有度的意欲及由此產生的清白良心所有這些好處都是財富、地位所不能代替的"時,我猜想,叔本華一定不會是出生在很貧苦的家庭。后來讀到書的末尾,看到他出生于一個富商家庭。很顯然地,一個飯都吃不飽的貧苦家庭的人肯定是體會不到”溫和、節制有度的意欲“這樣的東西的,而”活躍、清晰、深刻、能夠正確無誤地把握事物的理解力”也需要良好的教育和能夠培養這種能力的環境。我們也可以討論一下靈感的問題,靈感的實質是在無意識中對已有的知識進行無規則組合,最終提取出有效的結論所形成的,如果我們采用David Disalvo的“元認知”理論,給出低級元認知的運行速度為11000000次/秒,而高級元認知的速度僅為40次/秒時,我想我們就不會對無意中產生的靈感竟然解決了大問題而感到稀奇了。
以上提出的意識的限制是結構性的,另一方面,由于意識水平的高低,導致不同的人發現新信息的能力不同。同是活在地球上,德謨克里特想出了原子理論,而大多數人可能從沒意識到這種可能性。面對同樣的現象,由于意識水平的不同,也就導致不同的人所接受到的信息的差異。
不過環境對意識的限制并不意味著人只能做環境的奴隸,就本世代而言,信息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擴展了個體信息的來源,同時也幾乎對意識的擴展提供了無限可能性,而未來的人工智能、腦機接口等一系列技術也將必然在人類意識擴展上起到關鍵性的作用,而作為回應,則是空前的意識水平下全新的文明形態,文明將終結自身,當然,這并非我們現在應當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