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伊走后，我非常正常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不知為什么麻二茍三天兩頭總往我家里跑，這也沒什么，好說有個伴說說話，但這廝倒好，木頭臉的同時，嘴里卻喋喋不休，整日重復地當年勇，聽得我頭都大了。

當他再一次向我吹噓是如何如何迷倒他老婆王翠采的時候，我忍無可忍：得得得，整個龍笑鎮誰不知道你老婆就是這樣被你騙上了賊船的！

在麻二茍喋喋不休中，我們來回顧一下這兩個冤家又是如何相似相愛相殺的。

話說，當年還是女兒的王翠采是個潑辣的姑娘，成了婦人后的王翠采就變成一個潑辣的婦人。

是王翠采先看上茍安樂的。

茍安樂是龍笑鎮劊子手麻二茍的大名。

想當年，那真是個相當主角的名字呀……麻二茍披著斗篷站在山頂望著落下去的太陽感慨萬千，思緒涌來，憶起當年……

啪啪兩聲，王翠采一個高抬腿將麻二茍從灶臺上踹下去，胳膊一扯，一張嘴噼里啪啦開啟：行呀，麻二茍，你有能耐呀，拿一破圍裙站得高點以為自己就是大俠！嘿，你瞧瞧你那一臉的麻子欸！

麻二茍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

王翠采戳到麻二茍的痛處了！該死的麻子！

麻二茍在家排行老二，因為一臉麻子人人都叫他麻二茍。你要是在街上問認不認識茍安樂，那沒個人認識的，一說麻二茍了嘛，手一拍：嘿，你說那一臉麻子的麻二茍呀！早說嘛！

麻子是非常非常之令人討厭和苦惱的。不過，它也并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對于麻二茍而言是有大大的好處的。

那一臉麻子讓他娶上了老婆。

那日，主角趙仁和路過龍笑鎮的時候順手把鎮里臭名滿鎮的地頭龍抓了。執行處決的劊子手依舊是麻二茍。沒辦法，龍笑鎮只有麻二茍這么一個劊子手。

麻二茍牛高馬大，在外總是繃著一張冷漠的面無表情的臉，但熟絡的人都知道這人其實有個不太好的習慣——愛裝逼。

處決地頭龍的那一刻，麻二茍又裝了逼，不過這次逼裝得卻得了個意外的好事。

麻二茍看著緩緩升起的太陽，心里激動澎湃又有些恍惚，這一天他等了多久了？他等了那么久現在終于有了一點點希望。

終于！這見證光輝的時刻即將到來！而他，麻二茍！終于能沾著那么一點主角的光了！

這可了不得呀。想他玉樹臨風高大威猛，本該風蕭蕭兮仗劍走天涯，命運弄人淪為令人不恥的卑賤的劊子手，最最令人難以啟齒的是他還是一老光棍，他居然娶不到老婆！這簡直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如今，他快要咸魚翻身啦！啊哈哈哈~

他想著在這人生中的重要時刻，要表現出自己勇敢不畏為天下人打抱不平的主角風范，他像大俠一樣裝起了深沉。殊不知，這一裝可謂是驚天動地，這一裝，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這一裝確實是他人生中極為重要的時刻。因為！

嘿！他這一裝把王翠采給迷得暈暈乎乎。

緣分總是那么的微妙，說來就來了，毫無防備。麻二茍裝深沉的時候剛好王翠采經過，她那不經意地瞥了眼，結果看到陽光下麻二茍那帥氣逼人的姿勢和那深沉慈悲的表情，瞬間芳心暗動。

這俗話說得好呀，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舉手投足都是帥氣，放屁打嗝都比其他人香。王翠采回憶當年那一幕，一臉少女：那時候，我就覺著他那一臉麻子都在閃閃發光！

王翠采反手擰了一把麻二茍的大腿：現在我才知道他那是裝的。這個臭不要臉的！哼！

后來我問麻二茍他究竟知不知道王翠采當時在他旁邊？

麻二茍一臉悔恨，他知道有個姑娘在那，可不知道是王翠采，他當時只覺著，好家伙，有美女在看自己呀，我得裝得更深沉些！結果……

看來，這是天意。

王翠采是個不一般的女人，單從她敢于一意孤行嫁給麻二茍就可以看出來。

王翠采他爹在鎮上開了家醫館，家底在鎮上還是不錯的，至少家里也有那么三兩個傭人，王翠采算是半個大小姐，對比麻二茍單身寡佬，真真是好出許多倍來。

結婚的時候，王翠采和他爹徹底鬧翻了，雖說王翠采是潑辣了點，嗓門大了點，有嫁不出去的苗頭，但怎么著那好歹也是他爹的閨女咧，女孩子家家的竟然不顧父母之命鐵了心要嫁給那雙手沾滿鮮血的麻子臉，真是氣煞了王翠采他爹。

王翠采父女倆脾氣倒一般倔，在王翠采一聲不吭擅自把家當扛到麻二茍家的時候，他爹一氣之下見人便說：我已經和那不孝女斷絕父女關系了，以為她有什么事你們也不要給我說！

一開始只是對家里帶的傭人說，后來就專門跑到街上挨個拉住過往的人說。其實從來沒有一個人要跟他說王翠采婚后的生活。他老伴全然當沒看見，心里跟明鏡似的，看你嘴硬，看著吧，過不了個把月，他就自己跑去看閨女去了。

嘿，真是幾十年夫妻，果不然，剛過半個月，他自己便按捺不住偷偷跑去看閨女去了。看到麻二茍對王翠采言聽計從，也就這樣默認了這女婿。

王翠采是個閑不住的主，婚后開了家豆腐店。

麻二茍對王翠采挺滿意的，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王翠采是家里的一把手，里里外外都得聽她的，誰也想不到，面無表情牛高馬大的劊子手麻二茍竟然怕老婆！這似乎有些不符合邏輯，他殺人的時候都沒眨過眼，這會倒是怕起老婆來了。

一開始麻二茍也試過掙扎反抗，被王翠采噼里啪啦說得無法反駁加之家法伺候了幾次后認識到好男實在是不該跟女斗，之后就此徹底放棄了。

哎，就這樣吧。

其實，要說王翠采從未后悔嫁給麻二茍，那是挺假的。婚后一禮拜，王翠采就有些后悔了，婚后她終于發現麻二茍愛裝逼的德性。

但是，哎，嫁茍隨茍，就這樣吧。

小夫妻倆一開始彼此心里都有些小芥蒂，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那件事，我想，他們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只是過日子罷了。

事情是這樣的，有天，愛吹牛逼的麻二茍竟然跟人打賭說自家媳婦多么多么有能耐，一晚上就能做好50斤豆腐，完全不用他幫手，完全沒有半點大小姐的嬌弱。50斤豆腐，那是兩天的工作量。龍笑鎮這彈丸小地，誰家不知誰家事呀，有人就笑麻二茍：我怎么聽說在家里都是你媳婦指點你做事來著？

這一說，麻二茍心有些虛，但有不服氣加之吹牛正在勢頭上，心一橫，大手一揮：誰說的！家里當然是男人做主，不信？走，今晚你們就在我家后墻那看著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眾人起哄約好夜里去一睹真假。

唉，這牛吹大了就容易從天上掉下來砸死自己，這這，怎么敢跟王翠采說呀！麻二茍那晚上估計都不太好受。

到底是王翠采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加上武力用麻二茍支支吾吾的話語里知道了他吹下的牛皮。麻二茍有些忐忑地看著王翠采，靜候著家法伺候。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王翠采竟然一聲不吭，晚上十點就開始自己一個人靜靜地磨豆腐去了。

以往他們都是凌晨三點才開工的。

麻二茍從來不知道一個夜晚竟是如此漫長。他在門口那里默默看著王翠采的背影在那里磨豆腐，石磨機吱呀吱呀地響。時間一點點過去，凌晨零點，凌晨一點，凌晨三點……

麻二茍看著看著，突然發覺，哎？以前怎么沒有發現王翠采她也挺嬌小的？這一發現讓麻二茍焦躁起來，王翠采那一聲不吭地靜靜地背對著麻二茍的身影如同烙印般烙在他胸口上。以前她不是那樣的，以前，她一定會擰著他耳朵把他拽到石磨旁；以前，她一定會大著嗓門罵他，她那張嘴喲，唉，別提了，唐僧知道不？她比唐僧那是厲害多了。

那個沉默的背影告訴了麻二茍一個他一直主動忽略了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來，王翠采沒嫁給他之前的確是位大小姐。

這哪里有大小姐的模樣呀。

看著那背影，心感覺有只手在使勁撓他的心，他真個人都難受起來。也就是那時候，麻二茍終于意識到，哦，他對王翠采是有愛情的。他走過去，默默從后面抱著王翠采，大大聲說道：去他娘的，我麻二茍就是樂意聽媳婦的！誰不服就讓他回家睡地板去——！

他是說給那些在墻根見證真假的人聽的。他要告訴所有人，他麻二茍對王翠采是真心誠意的，從這一刻開始，而這，就是真相。

王翠采一個胳膊肘捅了下麻二茍，三更半夜的，鬼嚷嚷什么！

但之后王翠采第一次像個小女人，她哭了，一個人磨豆腐的時候她都沒哭。后來問起王翠采當時是怎么想的，她說他告訴她打賭的事的時候，她之所以一聲不吭其實是在心里咬牙切齒：好你個麻二茍，老娘磨完豆腐立馬卸了你，然后一紙休書把你給休了！

她終究是因為自己喜歡才嫁給他的，她給他留足了面子。而那些話，不僅僅留住了王翠采還消去了兩人之間的小芥蒂，從此開始死心塌地，不僅僅是過日子。

“停停停”麻二茍突然打斷我的回顧，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陸賤瘋，你不要誤導讀者呀，雖然說我不是主角吧，但好歹我也是個很重要的配角呀，我能那么窩囊讓我老婆倒追呢我？！

你看，這人賤就是容易矯情，這人慫就是容易粉飾過往。

“那是我，我茍安樂看她王翠采要嫁不出去了，我這是發了好心做善事！”

好嘛，這人至賤則無敵！別看麻二茍這平時面無表情的，那熟人可不這樣，能吹著呢！不過，這話他可不敢當著王翠采的面說，這人說一物降一物，誰說不是呢。

又說回來，雖說這麻二茍雖然是一臉麻子又愛裝逼，可王翠采的潑辣也是出了名的，他是看上王翠采啥了？相貌？那真是一入人海不相識的相貌。才情？那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王翠采除了大嗓門潑辣貪財狡猾不要臉外，我實在是想不出她有什么優點。

麻二茍笑笑，不肯答我。一看他那表情呀，我頓時下了逐客令：滾滾滾，這老貓懷春的表情，真是瞎我眼。

我實在是看不得這樣的表情，柳一伊走了很久很久了吧，不知道江南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不管我怎么趕，麻二茍就是遲遲不肯走，我就奇了怪了，我家是藏了寶了不成。逼急了，麻二茍突然嚷嚷起來：屁，我這不是怕你為情自殺呢嗎！

嘿！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有那個膽嗎？我這每天照常上班下班，吃飯打嗝，放屁剔牙，敲詐勒索的，這不是很平常嗎？有哪點要自殺的征兆了？

麻二茍瞄了我一眼，他說，他也覺得很正常，但是王翠采覺得，就是太正常了，才顯得不正常。我突然知道王翠采有什么優點了—— 聰明，特別聰明。

其實這兩人根本就不般配，一個兇巴霸道最討厭不踏實的男人，一個愛吹牛逼最討厭強勢的女人，彼此誰也看誰不順眼，婚后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夫妻倆一天兩頭總是吵架，雖說日吵夜吵，但感情卻仿佛越吵越好了。這吵架也能加深感情？屁，你看那窮教書的呆子陳和他老婆，也這么吵，卻是越吵越兇，一個月前，他老婆一氣之下回了隔壁鎮的娘家。

所以，這麻二茍夫妻的感情，大部分還是歸功于王翠采，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雖然嘴上總嫌棄麻二茍，可她卻從沒說過自己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他這類的話。

她要說也只說：能娶了她是麻二茍的福分。

這兩句話里頭包含著的智慧是許多人無法參透到的，可王翠采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婦人能。

我說我是你的福分，可我從不說你是我瞎了眼才看上的累贅。

王翠采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但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王翠采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是我找麻二茍幫救柳十被拒之后，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去找的王翠采。

去之前，我對王翠采的聰明有所耳聞，可我實在不知道她聰明得有些過分。她三言兩語過后，我糊里糊涂就給了她十吊羊肉串子外加十吊銅板。三寸不爛之舌，太卑鄙了！

同時我也徹底明白了麻二茍放棄家里的話事權是一件多么明智的選擇。

后來我才知道，這件事，對麻二茍的好處不僅僅是十吊羊肉串子和十吊銅板那么簡單，最重要的是，它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王翠采對麻二茍更加死心塌地了。

麻二茍知道王翠采收了我的羊肉串子和銅板后，大為震驚。

王翠采卻不以為然:我都收了！

她又說：瞧你那樣子，有什么好擔心的，以前不也試過這樣做！

麻二茍急了眼：你，你，以前那都是些犯了小偷小摸的人，可那柳十是得罪了官老爺的重罪犯，哪能說放就放！你呀!

王翠采有些懵：這柳十好端端的怎么會得罪官老爺？

麻二茍臉一沉：這你別問，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他在屋里走來走去：我也想幫陸賤瘋，我還不知道他對柳一伊那點小心思？可這次我實在是幫不了，被知道了是要掉腦袋的！

王翠采這是第一次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有些慌了，她使勁掐麻二茍的胳膊:這可怎么辦呀，要不，我給陸見封還回去？

麻二茍痛得齜牙咧嘴，這一痛倒讓他冷靜下來:他小子，才不會肯呢！

他搖了搖頭：唉，現在唯有想想怎么才可以既瞞過官老爺，又能把他放了。

王翠采是個急性子，她一拍麻二茍的頭:你能耐呀！那要被知道了，你小命就沒有了！我這就去給找陸賤瘋，我有辦法把他的錢退回去。說著就往外走去。

麻二茍當然知道她能，可他一把拉住王翠采，你回來！

只見麻二茍一臉嚴肅:那答應了別人的事就得做到！

王翠采瞪著麻二茍，麻二茍悶聲不吭。這次，他不能再妥協了，就算當不了主角，也要當個金光閃閃的配角！嗯！就這樣定了，一定要做到！

麻二茍看著王翠采湊近他，雙手揚起，媽呀，又是兩個嘴巴子！

麻二茍眼睛一閉，死就死吧！這打反正得挨，現在不挨更待何時！

麻二茍雙腿還在打顫，王翠采捧著麻二茍的腦袋，吧唧就親個兩口:我男人夠擔當！

嘿呀，這少女心發的，麻二茍有些樂了，他有些飄飄然，他也是個真爺們！

和王翠采商量后，麻二茍決定掉包，用另一個人代替柳十去受刑。以前，麻二茍也試過掉包，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時他殺了一條狗，用一攤狗血糊弄過去了。可這次不行，老趙偷偷告訴他說，行刑那晚官老爺會偷偷派人監視他。

龍笑鎮，賄賂是很常見的事情。

這次不一樣，官老爺是鐵了心要柳十死。

看來不能用狗了，要實實在在殺一個人。

要處死柳十那晚，他去了最里那件牢房，瘌痢頭關在那里。瘌痢頭是個傻子，也是個孤兒，之前他在街上突然發瘋拿刀砍傷了一個路人，被衙門逮了回來。那之后他就一直在這，已經五六年了吧？

家里人不肯來認領他，他和孤兒沒什么分別。死了也就死了。他的命當然抵不上柳十的命，柳十好歹值十吊銅板呢！

麻二茍在飯菜里下了迷藥，瘌痢頭傻笑著嘴角流著口涎，用手抓著飯菜沒有一點防備。麻二茍看著熟睡中的瘌痢頭心想，這真是個傻子。

他拿出麻袋，瘌痢頭歪著腦袋睡得很香。麻二茍發現，睡夢中的瘌痢頭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區別。一下子，他有些下不了手了。麻二茍坐在瘌痢頭旁邊，嘆了口氣：如果這里有個十惡不赦的人倒是好了。

這時，隔壁牢房傳來賊笑聲，是老鼠四。麻二茍臉一僵：三更半夜你不睡覺是要造反嗎！

老鼠四嘿嘿一笑，他說，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可以當沒看見，不過我有個條件。

麻二茍面無表情就要走。老鼠四的聲音傳來：我可以代他去。麻二茍停下腳步，他看著老鼠四：去死你也要湊熱鬧？

處死柳十不久的一天，日落西山，麻二茍帶著五吊銅板去了鎮北山林。那里有一個七十多少的老婆子。

回到家后王翠采問道：“給了？”麻二茍有些疲憊，他看了眼王翠采，應了聲嗯。麻二茍這種疲憊并沒有保持多長時間，吃過晚飯后他就恢復了正常。他不是第一次殺人。

其實比調包殺人更讓麻二茍頭疼的是如何才能讓陸賤瘋知道他做到了他應承的事情呢？王翠采異于常人的聰明發揮了作用，她在旁邊微微一笑，她早想好了辦法。

然后就發生了在菜市場那些話，那天是她特意在那里等我的，然后故意說了那樣的話。

她確實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人人都誤以為她是在撒潑帥賴皮，人們頂多也只會笑話我是癡心妄想到大白天發癲。聰明點的也只會想到柳一伊卻不會有人想到柳十。

那時候柳十還沒死，癩痢頭還在牢里流著口水，他依舊是個傻子，老鼠四也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子，這是死了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老鼠四并沒有多么偉大，他得了肺炎活不了幾天了，他最后提的條件是要麻二茍給他那老母親送六吊銅板。

老鼠四可不是個孝子，當年是他親手毀了那個家，逼走妻女，唯一的老母親也因為他只能藏身于荒野山林。他是真正的不孝子，他只是臨時有了一絲生而為人生為人子的愧疚。

在牢房里，老鼠四最后說了一句話，他說：早死晚死都是死，誰也別妄想能一直活下去。事后想想，那不僅僅是他說給自己聽的，同時也是他故意說給麻二茍聽的。

其實根本沒有必要用這種方法去暗示麻二茍，麻二茍當然會答應老鼠四的條件，一條命區區六吊銅板而已。

誰也無法怪罪麻二茍冷血，原本老鼠四除了等死毫無選擇，是麻二茍，給了他另一個選擇，盡管是無意之中給的，但在那樣的選擇面前，任誰都會和老鼠四做同樣的選擇。

這龍笑鎮，究根結底沒什么真正值錢的，三條命加一個信守承諾只值十吊銅板。不過總好過不守承諾的老趙和官老爺，老鼠四也比等死好，正如他說的，早死晚死，都是死，因為早死三天，他毫不值錢的命竟然有了價值。

然后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再后來很多事情又平息下去了。日子日復一日，不管發生了多么大的事情，一眼望去，今天龍笑鎮的天空和昨天并沒有多大的不同。

稍微有點區別的可能就是，王翠采經過柳十的事情，對麻二茍有了新的崇拜之情，一個信守承諾的男人，盡管他殺了一個人。但是王翠采不管，她知道麻二茍手上沾滿了鮮血，但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麻二茍回家的時候身上手上總是很干凈。她是個難得的又聰明又單純的女人。

況且，這是一次交易，很公平。

后來有一天晚上我路過麻二茍家，透過那破爛的后院，看到王翠采正拽著麻二茍的耳朵，操著她一貫的大嗓門：好你個麻二茍，你有能耐了呀你！

院里發黃的燈火在漆黑中顯得格外有人情味，看著院里井井有條擺放著的黃豆和石磨，還有麻二茍痛得齜牙咧嘴賠笑的模樣，我想，這兩人可真是天下絕配，娶了王翠采真是麻二茍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