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到車站的時候,我正低著頭用腳尖踢著瓷磚接電話,感覺到眼前的陰影,抬起頭,看到你正喘著氣看著我,想要說什么,我指指電話沒有讓你出聲,繼續和電話里的人聊著,你也不急,就這樣等我講完。
這就算是我們的開場,兩年后見到的開場白。
我將手機放回口袋,你拉起我腳邊的行李箱一邊走,一邊問我:“都過年了,還這么忙?”
旁邊人來人往的乘客,多數也都是趕著回家的人。
沒有想象中的尷尬,倒是經常見面的朋友一般自然。
我沒回答你的問題,而是轉頭看了你一眼,正是因為你的問題能夠讓我明目張膽地看你。
幾天前,猛然想起還沒有定回家的票,這趕上春運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趕緊上網找,一搜索,鐵路局的票早就被搶光了,因為暈機,一直都不敢買飛機票,不敢開車,考了駕照也沒買車。
一種望眼欲穿的感覺油然而生,反復刷新也沒有出現什么令人可喜的消息。
含著抱怨的心情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消息:萬能的朋友圈,快告訴我誰從杭州開車回溫州,順路帶我一程,感激不盡。附帶一張可憐兮兮的自拍照。
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我卻絲毫沒有困意。
工作的緣故早就沒有了時間概念,總是困了時間要起床,睡的時間清醒的無法入眠。
對于朋友圈,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大多數人都是帶著娛樂的心情刷,點贊黨不管什么內容都點下贊,評論中的朋友關心的人多,但都表示沒有辦法。
對于這樣的結果并沒有表示失望,畢竟這個時間點大家早就已經和周公會面。
我退出微信,重新拿起旁邊的書,接著看,最糟糕的結果已經知道了,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我被一股力量拉到一旁,反應過來,才知道剛剛差點就要被撞飛了。
“怎么還是這樣,過馬路總是不看就往前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有些責備的語氣讓我慌了神,我轉開視線不看你,你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大步朝前走,時不時地轉身看看我有沒有跟上。
終究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我看著你的背影,高大,英挺,自然前后擺動的手曾多次地牽住我的手,讓我跟著你的節奏,一步一步向前。
到了一輛路虎旁邊,將我的行李箱放在后備箱,我站在這大怪物旁邊,不知道該不該上去。
“快上,愣著干什么?”你看看我坐進駕駛座。
憋在心里很久的話“你真的是剛好也要回溫州還是看了我的消息才決定的”硬是被塞回了肚子里,我看到了你放在方向盤上無名指上的戒指。
“好冷。”我爬上車,說得沒頭沒尾。
車上的暖氣一啟動就開著了,但是我知道你聽見了,你調高了溫度,然后將我這邊的窗戶降下來一點。
冷空氣也尋找著溫暖的懷抱,偷偷地溜進來,我卻怔怔地看著你。
二
你第一次開著車來接我的時候,南方剛下完第一場雪,很快融化掉的積雪讓路面濕答答,而我卻要在這樣的天氣里去參加路考。
我有考試憂慮癥,不管是什么考試,只要是測試就緊張,一緊張就十分鐘一趟廁所,所以考試那天真的是穿了紙尿褲在里面,還好是冬天,可以穿打底褲,可是穿裙子。
我看到你從車上下來,看到被凍得通紅的我,讓我趕緊上車,我卻看都沒看你直接向廁所跑去,紙尿褲早就可以擰出水,解決完才覺得如負釋重。
可能是考完心情輕松,不知道為什么我很自然地就對著你講出了“我剛里面穿了紙尿褲”這話,正在開車門的手頓了一下,我看到你紅了耳根,雖然那時候也許是被風吹的。
你笑著搖搖頭讓我上車:“看來以后要賺更多錢了。”
我一時轉不過彎,你不過還是一個即將面臨實習的大四學生而已。你坐上車,開了暖氣,我一邊將窗戶降下來一點一邊問你:“難道現在已經賺很多錢了?”
“里面開著暖氣,開著窗戶暖氣不是都要跑了?”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太喜歡車內開著空調的味道,總覺得要喘不過氣來,我就開一條縫就可以了。”
后來我才明白你說的那句話,紙尿褲確實還蠻費錢的,那時我們才認識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可你似乎已經在為未來做打算。
我從沒想過我們能走多遠,只是倍加地珍惜在一起的每一秒。
你打著方向盤,車子緩緩地經過城市的街道,時不時地遇上紅燈,交通擁堵的只能一點一點地一動。
前方好像是出現了交通事故,指示燈變成了綠色車子也沒有動,司機們不停地按著喇叭,嘴里罵著臟話,毫無耐心。
你一只手撐在車門上,另一只手的食指一下下地點著方向盤,車內一片安靜卻不覺得尷尬。
“怎么這么晚了才回家?”你看看前面的路況,轉頭問我。
“嗯?”我正看著窗外的餐廳門口一對正在吵架的男女,男生將暴跳如雷的女生拉入懷中,女生掙扎了幾下安靜下來,看起來好像和好了。“公司年底還有一些總結沒有弄好,結束了才想起來要過年了。”
我咧咧嘴角,不想讓你看出我很累的樣子。
“很辛苦?”
“還好,都是能接受的程度。”
“那就好。”
氣氛重新陷入沉寂,空調吹風的聲音也聽得格外清晰。
我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你,我怕我會問一些可笑的問題。
三
前面的車輛終于開始啟動,尾氣突突地往外吐氣,看起來順暢多了。因為窗戶開著的緣故,車窗上并沒有形成霧氣,外面的景物盡收眼底。
車子在收費站停下,由于春運,隊伍比平常長了很多,我們甚至連收費站都還沒有看到就已經開始排隊。
放在手剎旁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自帶的鈴聲讓我誤以為是自己的手機。
“幫我把耳機插一下,在你前面的那個鐵盒子里。”你指指擋風玻璃下的一個盒子,我看過去,是平常放糖的鐵盒子。
插耳機的時候看了一眼屏幕,是一個女生的名字,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來,對這個名字的主人充滿了好奇。
你接起電話很自然地“嗯”了一聲。我總是很奇怪怎么會有人開口是“嗯”,一般不是“你好”就是“喂”更正常的是直接叫對方的名字。而你的“嗯”也有點像“哦”,和韓語發音的“嗯”很像,嘴巴張開,鼻子發音。
我曾熟悉了你特殊的問候,在接電話是會不自覺地也這樣,還被朋友們笑話,說我和你越來越像了。
我突然對這樣的自己有些不安,竟然對你的一切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心中的平淡被吹得所剩無幾。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它既能安撫人焦躁不安的心,又能讓人的心蠢蠢欲動。
你說了句“剛到收費站,還沒上高速,估計到會晚一點,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簡單的幾句話就掛斷了電話,轉頭對我笑笑:“你好像變了不少,而且更安靜了。”
“因為我覺得緊張,和你一起。”這句話到嘴邊變成了:“能講的人少了。”
“你朋友那么多,怎么會少。”車子的進度很慢,讓我有些后悔答應坐你的順風車回去。
“你也說了我變了不少啊。”
大三那年,全寢室除了我之外,全部的室友都戀愛了,看著她們總是在半夜的時候煲電話粥,早晨不用早起和新生搶早餐,突然下雨的天氣有人送傘,做什么事情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看得我都開始覺得自己是另類,即使是這樣我都沒有過談戀愛的念頭,知道遇見你。
你是好友的朋友,好友在寢室里經常會和你打電話,起先我以為你是好友的男朋友,后來再一次聊天中才知道你和好友是發小,關系親如兄妹。也是因為好友經常提到你的名字,所以第一次見到你時竟然會覺得似曾相識,誰也沒有想到我們那么快就看對上眼了。
喜歡只是那一瞬間的事情,心里的某一個地方像著了魔一樣,瘋狂地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
我從來都不是個主動的女生,卻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脫口而出:“你的眼睛真亮,我都能看到我在你眼里閃閃發光。”
“可能是鏡片反光吧。”你扶扶鼻梁上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
后來你對好友說:“怎么會有這樣的女生,第一次見面就那么主動,還真是少見,不過我好像不反感。”
好友將這話帶著不明意味地和我說時,那一刻覺得是愛神來找我了。
我們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在一起,兩廂情愿。
車子緩緩駛上高速公路,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外面的景象變得空蕩蕩,眼皮也開始漸漸地垂下來,但是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你……”
“你……”
我們倆同時開口。
“還是你先說吧。”因為我突然不想說了。
“我15號結婚,你能過來不?”你看著前方,緩緩吐出這幾個字。
我錯愕地轉頭看你,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不知道該怎樣管理自己臉上的表情,不過我知道,應該是糟透了吧。
“年后?”
“嗯。”
“看情況吧,可能待不了這么久,公司沒有那么多天假。”我瞥了一眼你無名指上的戒指。
“也是,估計很多人都來不了,不是上班的就是出去玩了,不過那天的日子很好。
是啊,很好啊,剛好是我生日那天啊。
和你在一起的第三年,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會一畢業就結婚。
你已經實習轉正,在外面租房子,我還在學校里為工作煩惱,你說沒事,大不了以后養我。我捶著你的手臂說要當女強人,才不要靠你養,萬一哪天你把我踹了,損失的都是我。你上來就咬我嘴巴說要是再講這樣的話,讓你一整天下不了床。
即使在一起這么久,對這樣的話還是會害羞,當場就臉紅到耳根不看你,心里卻滿當當的,像是老夫老妻地相處,即使會拌嘴,但也是樂在其中,感情嘛,太順了不好。
我們也早就從熱戀到了剛剛好的狀態,不會整天膩在一起,時不時地冒出幾句肉麻地話,不會吃醋,互相有了足夠的空間,只是更加地甜蜜。
我開始頻繁地和家人提起你,他們也沒有反對,偶爾還會開開玩笑,就像他們早就認可了你一樣。
我也開始漸漸覺得,或許會變成“今生是我的初戀,今世是我的婚姻”一樣美好。
奶奶知道后,找大師給我算了婚姻,說是要到三十歲左右才行,在此之前的也只會有一個對象,感情深,不容易忘記,但不適合結婚。
我搖著頭說不可能,讓奶奶不要這么相信,看我們倆現在這么好,互相也都見過家長,怎么看都是有可能結婚的人。
而且我也不信這些,自然不會當真。
但心里還是有了芥蒂,吵架是會想到“不適合結婚”這句話,偶爾的小矛盾也會想到,我擔心那位大師說的都是真的怎么辦,怕再也不會有人像你一樣這樣對我怎么辦,也沒有和你說過大師說的話。
四
醒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睡著了,睜開眼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有些暗,景物也開始熟悉。
“幾點了?”
“你醒了?快五點了。”
“我睡了多長時間?”
“兩個小時差不多,快到了。”
“嗯。”我揉揉眼睛,回想起剛剛的夢,這個夢在剛分手的時候經常會夢到——我和你大吵了一架,你轉身摔門出去。可每次都會在門快要關上的時候醒來,這一次卻看到了門關上,還真是玄乎的事情。
可我們很平靜地分手,沒有爭吵,沒有指責,沒有抱怨,沒有掙扎,就像打雷了就快下雨一樣合理。
好多個夜晚獨自流淚,一想起來就控制不住地難過,心被插上了吸管,什么東西“突突”地往外冒。
你的一顰一語,笑的樣子,生氣的樣子,溫柔的樣子……一點點地在腦海中消失。
你輕車熟路地將車子停在我家的小區門口,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你拉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順著血管傳上來。
“要不我們一起吃晚飯?”
我想起你接到的那個電話:“不了,和媽媽說好回來吃了。”
我下車關上車門,你將車窗完全降下來,身子稍微探了一些出來:“我們還是朋友吧?”
聽出了你語氣中的小心翼翼。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轉身進了小區,沒再回頭。
接著昏暗的路燈抬手看了下時間,開了六個小時,六個小時的時間將五年的記憶回憶了一遍,有些已經缺了角,有些卻完好無損,但終究一片模糊。
剛剛你短信發來,讓我早點休息。我沒有回復,刪了對話框,關閉了朋友圈,關了手機,泡了腳躺進被窩繼續看沒有看完的小說。
我知道,我們沒有辦法再做朋友了,你今后的一切也變得與我無關,會有溫柔賢惠的妻子對你噓寒問暖,兩人吵嘴你也會先認錯,你和她是真正的夫妻,理所當然地白頭偕老。
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和你戀愛時的感覺,你只會成為我這一生美好的回憶。
謝謝你,我曾愛過的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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