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上遇到發小。

……

說是發小，各自活著，其實已經五六年沒見了，聯系也很少。

當年的發小是周邊公認的混賬，他可以因為母親做的飯不好吃而發脾氣倒掉，也可以因為親戚一句妄語拿起棍子把親戚從家里攆走……諸如此類，惡名在外。

我和他一起上學一起玩，所以成了發小。

后來發小早早退學，我被家里逼著繼續念書。多年后，發小頂門立業，我則成了混賬。

最近咋樣？發小問。

這是多年不見再相遇后的通用開篇詞，也是最讓人惱火的一句話。

我攤攤手，笑，說這不是活著么。

發小伸手指指我，搖頭說走，找地兒喝點去。

我的話很少，其實這些年話越來越少，因為覺得沒必要張口說話。

很多話如果在說出口之前想一想，就會發現不說也沒什么；很多事在做之前想一想，也不是非做不可，最終成功變身宅男一員。

發小多年打拼，嘴皮子溜得要命。

他說我知道你，別人裝逼你裝死，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不愿意見人，把所有的問題拋在腦后。

裝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問題還在那里沒有消失，最終會變成枷鎖你的牢籠困死你。他說小時候我是不是挺混的，嗯，我自己清楚。你知道我咋變成現在的嗎？我爸去世之后，感覺忽然之間就長大了，這話王八蛋了，但事實就是這樣。因為要養活自己啊，還要養活我媽，不得不使勁撲騰。你知道我最欣賞的一句話是什么嗎？男人就要對自己狠點！這些年在外面，如果不是對自己夠狠，變成要飯的都不稀奇……

發小就像一個哲學家，巴拉巴拉一大堆。

面對這樣的發小，我除了保留最后的矜持，只有伸出大拇指點贊的份。

發小很裝逼的淡然一笑，說我有資格在你面前裝逼你信不信？你別搖腦袋，我說的是真的。

誰不是靠裝逼活著啊，有人用酒量裝逼，有人用座駕裝逼，有人用老婆裝逼，有人用談吐見識裝逼。大家都在裝，人生如戲，不裝怎么上臺演？你感覺別人在裝逼，只是因為你的逼格比不上人家，境界……對，就是境界，裝逼的境界比不上人家。

發小點一顆煙，指著我說，你還沒長大，你沒長大知道不？

我嗤之以鼻，心里咯噔直響。

肚子里都是苦水，卻跟明鏡似的，知道這家伙今天裝逼成功，把我弄成了傻逼。

透過煙霧看發小的臉，左邊寫著人生，右邊寫著哲學。

……

我的酒量很小，所以很快就駕云飛升了。

只記得發小最后問，這些年你做了多少事，多少事做成了？

我說，戒煙算不算？

發小很吃驚，好像不太相信有煙奴能成功戒掉。

我說已經倆月沒抽了，發小擺擺手，說倆月沒抽不算，有本事你兩年不抽，這個逼勉強算你裝成。

好吧，我裝了個半成品的逼。

……

我不是我。

酒醒之后，腦子里忽然冒出這句話。

活著都有各自的證道之法，發小的裝逼之道成功了，我的裝死之道失敗了。

遇難而退是裝死，半途而廢也是裝死。

我不是我，現在我絕不是理想中我的模樣。理想中的我是孫猴子，英明神武，桀驁不馴，踏碎凌霄。現實中的我是掰玉米的狗熊，總是扔掉手中的玉米，去遠方尋找更好的玉米。

人在裝死，離死就不遠了。

這些年你是怎么做事的呢，我問發小。

發小說，還能怎么做，就做唄。做好做不好先不說，做完就成，做完才有收成，你家不也是種地的嗎？

我伸手捂臉。

發小不知道，他又在我面前裝了個逼。

……

——寫于中秋酒后，夜，小雨。